友情提示:本章討論辯機之死。特別說明:由於米大嬸是大唐西域記的忠實讀者,覺那本書精內外典,文筆優美簡潔,堪稱是百讀不厭的精品,因此對該書的作者辯機和尚有著高度的仰慕和熱愛之心,堅決不相信辯機是因為和高陽公主私通而死這說法。
孝義公主不明就裏,但是護犢的天性還是讓她迅速做出反映,立即把楊紹拉到身後,威嚴喝道:“是誰?”
楊紹有些驚慌,低低叫了一聲,“媽媽,我怕。。。”
田心卻十分鎮靜,悄沒聲兒的到我身旁,綿軟的小手拉著我的衣袖,我鼓足勇氣握住她的手,卻不敢回頭看她一眼。
田心輕輕的笑,聲音很低,五指與我交握,緊緊扣住,出言安慰楊紹,“楊姑娘別怕,世間沒什麼可怕的。”
楊紹黯然低下頭,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這時聖行寺閉合的山門徐徐打開,一個年方十五六歲、眉清目秀的小沙彌提著一盞青釉瓷燈在前方引路,身後跟著兩個人,卻是楊慎和田烈。
楊慎穿的很尋常,一件青色圓領袍衫,腰間係一條白色絲帶,相比之下,越發顯得田烈特異,他穿一件硃碧長衣,外邊罩著狐裘,頭發垂落編結成小辮子,頭上戴一頂羊絨小帽,膚色漆黑,牙齒雪白,十足是個來自西域異族的粗獷男兒,但他此即笑容燦爛如朝陽,又平添幾分南方少年特有的俊秀。
田心呆了呆,“四哥,你怎麼會在這裏?”
田烈似笑非笑的打趣她,“我那日在突倫川行法,掐指一算,發現我家小妹子紅鸞星動,不日內將會出嫁,所以急急忙忙趕來,給你張羅婚事,以免錯過好姻緣。”
田心羞得臉上冒煙,想要鬆開我的手,卻給我反手握住,她掙了兩掙,沒有掙開,偷偷偏頭看我,“快放手。”
我嘴角笑容微露,將她握得更緊,笑著說道:“四公子是什麼時候到長安的?”
田烈笑嘻嘻道:“今天上午。”
“怎不到玫瑰園找我?”
田烈沉吟了陣,含混其詞說道:“你在西域的好友和楊慎有舊,知我要過長安,讓我帶了些東西給他,說是感謝他先前盡力幫忙。”
我怔了怔,不過隨即想明白他指的當是張懷光。
當初楊慎奉長孫氏之命徹底清理田家滅門案,確保田家上下無一活口,彼時田心和大公主已經離開劍州,張懷光和六小姐卻還在劍州長史府官邸,按理說是必死的,但楊慎卻私自找了兩具屍身搗爛麵容冒名頂替蒙混過關,讓我帶著兩人星夜出劍州直奔突倫川投靠契苾明。張懷光是知恩圖報的人,楊慎這筆恩情,他一輩子都會記在心上,讓田烈帶禮物給楊慎,也是理所當然。
楊慎一直沒做聲,眼中珠光默默,看著田心出神,末了輕聲歎了口氣,勉強笑道:“九小姐大喜,在下恭賀。”
他秉性驕傲,即便再傷心也不願意得到田心徒勞的安慰,所以恭賀過後隨即轉開話頭,笑著問葉留陽,“老葉,你今夜選這焰火可真是好看,不過也真是戳傷人心。”
葉留陽了然的笑,把楊慎拉到他的大木箱子跟前,興致勃勃說道:“你急什麼,好貨色在後頭,看我這款雙龍點珠,還有這款哪吒鬧海,百鳥朝鳳,多著呢,都好看的很呢,還是新品。。。”
楊慎打起精神,“是吧,放來看看。。。”
“好啊。”
葉留陽順手拿起一支,點燃火信,焰火躥上夜空,熱情綻放。
焰火下的人,有的歡喜,有的悲傷,有的惆悵,有的則充滿希望。
這天晚上楊慎送我和田心回玫瑰園,路上他解釋,“楊再思大人不知道是出於何種考慮,打算讓楊紹嫁給許敬宗大人的長子,楊紹不肯,托了楊智給遠在馮翊的孝義公主送信,所以孝義公主才會回長安,和楊再思大人幾番協商,大人最終決定假使你肯娶楊紹,那麼她和許家的婚事就作罷,假使你不肯,楊紹就要嫁去許家。孝義公主隨後上玫瑰園找你,卻給大公主擋下,迫於無奈她找到葉留陽想法,要用焰火引你出門一見。
但他不知道葉留陽和我關係交好,私下把這件事告訴了我,問我的主張,我當然是樂見其成的,所以囑咐他務必要幫忙。
當時我也沒想過要來看熱鬧,隻是說話那功夫正好田烈來訪,聽聞這件事,提及九小姐這當口也在長安,我當時就想,如果九小姐見到元慶見異思遷,不知道我會不會有希望?”
田烈這廂和葉留陽送孝義公主、楊紹回府,他解釋道:“我當時就想,元慶他心思根本就不在楊姑娘身上,就算基於道義和恩情,為著替楊姑娘解困娶了她,楊姑娘最後也是不會幸福的,與其天天守著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不如委屈一點嫁一個喜歡自己的人,好歹能有個照顧不是?所以我就跟來了,準備在元慶吃不住勁答應娶楊姑娘之前先下手為強,把楊姑娘據為己有。”
楊紹啞然,苦笑道:“我又不是貨物,怎麼能夠隨便據為己有?”
田烈登時就高興得找不著北了。
自他認識楊紹以來,隻要這溫柔的小姑娘對住他說兩句話,他都是會高興得找不著北的。
田烈一夜未歸。
第二天早晨,他笑迷迷的回到玫瑰園,得意洋洋和我講,“元慶,我的好事不遠了。”
我和田心都發自內心的高興。
這天上午,厲山飛來訪,至此我才知道,就在昨夜,許弘因為雍王的緣故陷落在尚藥局,命懸一絲,土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皇後娘娘的姨娘柳媽媽出麵,將他連夜送出宮交給太醫署診治,作為報酬,土豆必須要交出一樣東西給柳媽媽。
厲山飛要我幫她把那樣東西找出來。
“許弘眼下都還昏迷著,蔣茂昌正在急救,我實在脫不開身,因此想請你幫忙,替我把那東西取回來,柳媽媽說了,一等許弘脫險,她就要得到那樣東西,否則土豆性命堪憂。”
我當即說道:“行,你要我拿的是什麼東西,在什麼地方?”
“是一部前梁昭明太子親編的梵文通譯典,在鳳凰山感業寺主持慧心師太手上。”
“是許大人存放在她那裏的?”
厲山飛苦笑,“不是,是人家慧心師太自家所有。”
我幹笑了兩聲,不抱希望的問道:“我可否出高價購買?”
“慧心師太是出家人,感業寺本身香火就很鼎盛,從來不缺香油錢。”
田烈摸了摸下巴,沒來由的起了興致,“意思就是說,買賣是行不通的,我們得動手搶奪?”
“感業寺是皇家寺院,有一營的神威禁衛駐守,怕是不方便動手的。”
田烈失口笑出來,“那要怎麼辦?不會讓元慶去偷吧?”
厲山飛低下頭,算是默認。
我幹笑不已,麵有難色道:“我隻偷襲過人,可沒偷盜過物。”
“我知道,”厲山飛歎口氣,“這種雞鳴狗盜事,我真是不該拿來麻煩你的,但是許弘病的太厲害,我很怕一轉身就見不到他最後一麵。。。”她說著說著眼淚撲簌簌落下,“你是沒見過他從大明宮抬出來的慘狀,不知道他遭受的煎熬。。。”
我生怕她哭出來,趕緊說道:“好,我去。”
厲山飛憔悴麵容略現喜色,又不無內疚,“元慶,你也是病體初愈,讓你來回奔波,真正是過意不去。”
我笑著寬慰她,“我身體已經大好,而且許大人今次的劫難歸根結底,也是因我而起,於情於理我都該為他盡一點綿薄力氣,我現在就動身去鳳凰山,最遲今天夜間一定折轉。”
厲山飛懇求道:“元慶,土豆是我唯一的女兒,無論如何,請你務必將通譯典帶回來。”
“我知道,我會的,”我下定決心,“我會帶真武刀出門,實在不行,就開殺戒吧,總之我一定把東西給你帶回來。”
田烈頓時來了勁頭,熱絡的說道:“好好,帶上帶上,我跟你一起去,許久不見元慶打架,保不準今天有眼福呢。”
厲山飛掛著許弘病情,得到我的保證,放下心頭大石,也沒多做逗留,跟著就出了玫瑰園。
她一出門,大公主就不客氣的修理田烈,狠狠點他額頭一記,罵道:“惹是生非的東西,太平日子才過了幾天,你就開始皮癢。。。”
田烈嘿嘿的笑,一隻腳悄悄兒往後挪,“元慶,你稍等我一盞茶功夫,我去和楊姑娘說一聲,原本是約了她今天上葉留陽家挑焰火的。”
一溜煙竄開。
大公主罵道;“個滑溜猴子!”
過了一盞茶功夫,田烈真的趕回來,遞給我一樣紅色綢緞包裹的物品,說是孝義公主知道我要上感業寺問慧心師太取東西,特別送給我的。
“裏邊是什麼?”
田烈搖搖頭,“我不知道,公主吩咐,見到慧心師太,就把這物品給她,再問她索取通譯典,她自然就會給你。”
田心按捺不住好奇,伸手想要解開綢緞結子,田烈眼疾手快將她打開,“不可,公主說了,除了慧心師太,任何人都不可解開綢子查看裏邊物品。”
田心撇撇嘴,“我們偷偷解開看過,她又不知情。”
田烈義正詞嚴,“不行,她不知道我知道。”
田心瞪他一眼,“你又不會告訴她。”
田烈嘿嘿的笑,搖頭晃腦道:“那是從前了,現在可不同,她是我未來的嶽母,當然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田心氣得笑出來,“我可是你妹妹呢。”
田烈攤了攤手,“好吧,你要是答應我不嫁人,跟我過一輩子,我就讓元慶解開綢子給你看。”
田心氣翻了,“你!”撲上去咬了田烈手臂一口。
我笑了笑,將手上物品小心放入衣內,說道:“好了田心,你也不要再為難四公子,一會兒我到感業寺,把東西交給慧心師太,等她解開綢子查看,我會仔細留意裏邊物品,回來告訴你。”
田心轉怒為喜,狠狠瞪了田烈一眼,“枉做小人。”
田烈聳了聳肩膀,無可奈何的笑。
感業寺在長安西郊七十裏外,我和田烈早間出發,一路快馬疾馳,在中午十分趕到山腳下,隨後棄馬步行上山,午後三刻左右到達感業寺,敲開山門,布施了五百兩銀子的香油錢,沙彌尼拿了功勞簿要我和田烈簽名,田烈卻神秘的笑,俯身到沙彌尼耳畔低聲說道:“小師傅,勞煩你通報一聲,我們想求見主持慧心師太,至於功勞簿上的名字,我們就不簽了。”
田烈出身大戶,又是商家,深諳人際,知道功勞簿就好比是廟裏的收入賬冊,有人布施卻不在功勞簿上留名字,捐獻的香油錢就是多出來的,不必入賬,廟祝核對的時候也查不到。
沙彌尼心領神會的收起功勞簿,引了我們到後堂的禪房,“兩位施主稍等片刻,貧尼即刻去通報。”
兩人等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寺廟的主持慧心師太才現身。
我恭敬的行了禮,“小人是長安人士,今次貿然來訪,打擾師太清修,萬望師太海涵。”
慧心師太年紀約有四十上下,人長得很清瘦,幾乎可算得上是皮包骨頭,臉色也灰敗難看,但是輪廓卻很細致,年輕的時候應該也算是個美人,隻不過兩條眉毛斜斜下垂,使她看來很有些苦相。
“施主不辭辛勞到敝寺,是有何種貴幹?”
我從衣內摸出孝義公主交付的綢緞包裹,放在木桌上,推到師太一邊,“小人受命送一樣物品給師太觀瞻。”
慧心師太愣了愣,狐疑看著綢緞包,沉吟片刻,伸出幹瘦的手指解開綢緞結子,露出裏邊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