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十分,李治下朝來偏殿探視武珝母女,小公主剛剛吃過許弘開的藥方,睡的很沉,粉嫩的小臉蛋吹彈可破,小小的身子隨著呼吸起伏,嘴角微微翹起,好似帶著笑意,神態嬌憨而天真,讓聖上愛不釋手,試了兩次想要抱她起身,但都給武珝阻止。
“小公主吵了半天,剛剛才睡下,聖上就不要鬧她了好麼?”
李治隻得作罷,素年見狀慌忙拿了常服給他換上,他人來得急,剛剛下朝就直奔偏殿,身上袍服還是上朝那套,雖然是好看,但著實是沉重束縛的要命。
趁著素年請了聖上更衣,他轉身那功夫,武珝飛快的眨落了眼裏的熱淚。
許弘臨走的時候說的很清楚,小公主腎經衰竭,體內髒腑也出現多處損傷,醒著就會號哭不止,緩解她痛苦唯一的辦法,隻能是給她喝安眠定神的湯藥讓她入睡,但她睡的越多,進食的欲望和機會就會越少,存活的時間也就越短。
袍服換過,又用了些餐點,小公主仍然睡著,不見醒轉的跡象,李治等的頗是百無聊賴,就讓素年布了一盤棋,和武珝下棋,他執黑子先行,當中想起日間的事,忍不住牢騷滿腹。
“朕今天下午叫了長孫無忌到禦書房,商議你的封號事宜。”
武珝眉峰輕顫,麵上卻不動聲色,等聖上落定,沉吟了陣,也落下一子,甚是圓滑的說道:“長孫大人是本朝的元老,妃宮議立,征求他意見,原也是應當的,聖上做的很對。”
李治原本想武珝必定會忍耐不住詢問他議立結果,沒想到武珝一席話說的滴水不漏,半點口風都沒透露,登時覺著興味索然,怏怏說道:“媚娘,為什麼你半點也不好奇朕將會給你何種封賞?”
武珝笑了笑,心道我怎麼可能會不好奇,隻不過是不欲表露出來罷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聖上不管封賜妾身什麼,都令妾身感激不盡,即便什麼也沒有,隻要聖上一心一意寵愛小公主,妾身也是一樣的歡喜。”她心中悲苦難言,說到小公主時候眼眶忍耐不住的發紅,險些落淚,急急低頭避開。
此時暗自慶幸素年和土豆不在,便不然見到自己這般情狀,多半就會忍耐不住哭出聲吧?
李治眼見武珝眼中波光盈盈,一副我見猶憐楚楚動人可憐模樣,不由得大是憐惜,伸手橫過棋盤,握住她執子的手,“媚娘,你放心,朕決計不會虧待你,事實上,”他遲疑著,半晌之後似是下定決心,“朕有意要封你為妃。”
武珝愣住,“封我為妃?”
李治點了點頭,“是的。”
武珝沉吟了陣,委婉說道:“可是聖上,按照後宮的規製,皇後以下,隻得貴、淑、德、賢四妃,如今宮中已有鄭貴妃、蕭淑妃,尹德妃和萬賢妃,四妃封號都已經占全了。”
言下之意,又哪裏還能變出的位子?難不成聖上是打算要廢其中的誰?
李治兩眼盯著棋局,心不在焉道:“朕知道,所以打算在四妃之外,再起一個封號,叫做宸妃,職級僅次皇後半階。”
武珝打了個突,吃驚的抬頭看向李治,“宸妃?”
李治含笑望著武珝,瞳仁深處是和煦溫暖的愛意,“是啊,你覺得怎樣?”
他是真的愛眼前這個女人,從他還是太子的時候,她第一次伺候太宗皇帝禦批奏折,和他打了一個照麵開始,他就不由自主愛上這個溫柔婉約又甚有主見的女人,那種愛意很深,深到他甚至願意和她一起分享那個帝王的尊稱。
武珝心中百感交集,幸福從天而降,來得如此之快,令她有一種措手不及的眩暈感,“聖上,宸字乃至王家尊稱,臣妾實在擔當不起。”
李治鬱悶的吐了口氣,“你先不要忙著高興,朕這提議,給長孫大人駁回去了。”
長孫無忌彼時說道:“後宮妃嬪封號從前隋國開始延續至今,一向都因循祖製,位數有定,隨意增減破壞,豈非是壞了天朝的規矩?”
反對的人很有地位,反對的理由也很有力,將聖上提議嚴嚴實實堵了回去。
武珝心下大是失望,勉強笑著說道:“臣妾猜測他也會這麼說的,而且他說的也有道理,所以立妃的事,聖上不要再想,省得自己心裏添堵不自在。”
李治兩道濃眉微微皺起,頗是有些不大高興,總覺著武珝那話中的含義,有貶低自己之嫌。
武珝並不知道自己那句輕巧的話已經激怒了年輕的聖上,兀自專注在棋局本身,“聖上可要當心,您中腹的黑子已經陷入白子重重包圍之中,臣妾隻要把你出頭的幾子收拾掉,再二路小飛四子,您可就要進退兩難了。”
李治哎呀叫了一聲,慌忙去看局勢,發現不過走神了片刻功夫,自己這邊的黑子已經東一片西一片,被白子割得四分五裂,雖然邊緣幾子似乎尚可和武珝的白子做一回劫爭尋求出路,但中央幾枚黑子卻已然是陷入了白棋的重重包圍,情況險象環生,局麵驟然緊張起來。
李治不禁納罕,“媚娘,你這手好棋都是跟誰學來的?”
武珝笑容飄忽,出了會神,淡淡說道:“從前在冷宮讀書時候胡亂看來的,從來沒和人對弈過,今天算是第一遭吧。”
她其實並不喜歡下棋,事實上,耗費腦力的事,她都不喜歡做,如果可以選擇,她喜歡騎最快的烈馬,喝最嗆口的好酒,行最快意的事,和最喜歡的人。。。。。
可惜的是,命運的安排從來不循人的心意,所有的期望,有生之年,都已不能實現。。。
李治大是佩服,刹那之間沒來由的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宸妃這封號,朕是一定要封給你的。”
武珝訝然的笑,一雙波光流轉的鳳眼望著李治,隻不做聲。
“怎麼了?”
她回過神,低聲清欠的微笑,難得的露出了幾分真心,由衷說道:“聖上,臣妾識得你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露出這種削金斷玉的果敢神態,第一次見到你有如此堅決的信心,”她頓了頓,隱忍了很久的淚水終於找到機會順勢滾落,“臣妾,萬分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