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年對李治來說,當真是多事之秋。
首先一開年就爆出了皇後為了求子在宮中使用巫蠱的傳聞,雖然事後查無實證,但過程當中確實疑點重重,比如自己為什麼會無端徜徉辰寧宮多日不去,比如會昌寺為什麼會無端失火,比如皇後的姨媽柳媽媽為什麼會離奇身死,讓他每每思想起來,總有一股古怪的寒意叢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那位跟隨自己十來年的枕邊人。
好不容易安省了半年,到了七月底,武珝生下一名小公主,粉嘟嘟的煞是可愛,他疼她幾乎疼到心肝裏去,然而自古好事難成雙,他原本是想著要趁著這股子喜慶勁兒順便給武珝封妃,結果卻給長孫無忌堅決的阻止,真正是掃興之極。
但比起隨後發生的巨變,這也都還不算是什麼。
誰也沒有想到,那個含著金湯匙出生,一生下來就受盡萬千寵愛健康活潑的小公主,在這時間竟然連十日都沒活到就匆匆離開了。
事情發生的是如此突然,以至於李治獲知消息趕來偏殿,見到小公主無聲無息的樣子,一跤跌坐在地上,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宇文順彼時也有跟來,見狀慌忙將聖上扶起身,又是驚慌又是困惑的問道:“怎麼會這樣,前幾天不是還好好的麼,愛吃愛睡的,怎麼一眨眼之間就。。。”
武珝坐在搖籃邊上,衣衫淩亂,頭發也濕漉漉的,“是臣妾的錯,我不該留她一個人在此間。”
她抱著身子尚有餘溫的小公主,痛悔的低聲大哭,淚水如湧泉一般撲簌簌滾落,打濕了半片衣衫,纖弱身姿抖得如風中落葉。
素年麵色如雪,驚恐幾乎都說不出話,半隻拳頭塞在口中,尖銳的牙齒咬破手背,鮮血混著淚水沿著手腕低落到胸前,染得雪白的宮衣梅花點點。
土豆也直著大眼睛,“我的天呐,我的天哪。。。。”
宇文順給她一句話驚醒,率先反應過來,如夢方醒的踢了土豆一腳,“快,快去請你爹來!”
土豆給他踢得跳起五丈高,“好,好。”轉身急急忙忙跑出去,結果左腳踩到右腳,跌將出去,額頭磕在地上,登時腫起一塊烏青。
“疼死我了。。。”
“土豆!”素年撲上去將她翻轉身,心疼的揉她額頭,“你慢一點。”
土豆也不吭聲,瞟了素年一眼,將她揉自家額頭的手拉開,甚是冷淡的說道:“沒事,不用你管。”
素年呆了呆,低頭看著自己那雙手,望向土豆的神情頗是有些受傷,“土豆。。。”
我知道自己不該,我知道你看我不起,可是箭在弦上,焉能有不發的道理?
土豆心軟,見到她楚楚可憐的樣子,也硬不下心,歎了口氣,才打算要寬慰她兩句,眼角的餘光掃到武珝懷中麵如死灰的小公主,又不禁悲從心起,抱著素年大聲哭道:“素年姐姐。。。。”
我們怎麼會走到今天地步的?
素年知道她想法,也是心如刀絞,跟著放聲大哭。
宇文順氣得發昏,破口大罵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哭什麼哭,沒見娘娘正傷心,存心勾人呢,再哭送你們倆去也掖庭,五十鞭子抽下去,我整不死你們!”
兩個小孩都給他嚇住,慌忙止住哭聲,土豆擦了把臉上的淚水,推開素年,掙紮著小肥身子爬起身,準備出宮去請許弘,卻聽到武珝強忍住悲痛說道:“聖上,許大人不在太醫署。”
李治連忙道:“那就去尚藥局請禦醫來。”
土豆打了個突,為難的看著武珝,沉默著沒吭聲。
宇文順心下一動,麵色陰沉的問道:“怎麼還不動?”
土豆期期艾艾的說道:“小公主剛剛落地那陣,尚藥局的劉禦醫錯開了一劑三黃湯給她飲,結果令得小公主全身浮腫腹瀉不止,也不思飲食,整夜啼哭不止,最後是服了我爹開的藥方才見好轉,尚藥局的規矩,從來一人不勞二主,今次去請,多半也還是劉禦醫來。。。”
李治怒罵道:“這幫庸醫!怎麼不早告訴朕?”
土豆沒敢吭聲,還是宇文順乖覺,問土豆道:“你說那劉禦醫,是劉元上還是劉心遠?”
土豆應道:“是劉元上禦醫。”
宇文順哦了聲,沉吟著沒說話。
李治眉梢揚起,看向宇文順,“怎麼了?”
宇文順斟酌片刻,謹慎的說道:“奴婢若是記得不錯,藺複圭分來主診皇後娘娘玉體的禦醫,好似就是劉元上,皇後娘娘對他是很推崇備至的,兩個小奴才怕是因此不敢觸他黴頭吧。。。”
土豆點頭,“是,所以娘娘不讓我們回報。”
李治歎了口氣,“便是這樣,又怎麼會生出紕漏開錯藥方?”
武珝心中傷痛難忍,越發的痛哭,“我的孩子,是我對你不起。。。。”她小小的身子在她的懷中越來越冷,她的魂魄走了多遠了?
據說有些人前世和人結了深刻的孽緣,被她欺淩那人來世就會轉生做她子女,堪堪出生就夭折,令她懷胎十月空歡喜一場,以此懲罰她做過的錯事,因為再沒有什麼比滿懷期望的等待最終卻又落空更能摧肝斷腸的了。
但是我知道,小小的孩子,你是和我是沒有仇麼,是我對你不起。。。
李治歎了口氣,走到武珝跟前,顫抖著手輕輕試探小公主的鼻息,果然是沒有一點生氣,一時也忍不住淚落如雨,長聲歎息道:“怎麼會這樣?”
武珝哭得幾要噎住,“是臣妾的錯,臣妾沐浴那會兒,不該放她單獨在寢宮內的,若是不留她單獨一人,又怎麼會給人可乘之機?”
李治心下一凜,“媚娘,你什麼意思?”
武珝隻是哭,心碎神傷,哽咽難言,將手中小嬰兒抱得更緊,“孩子我實在是對不起你,我自己受些委屈也還算了,著實是不該將你生出來,我若是不生你出來,你也不會遭受今日的劫難,無端的給人陷害。”
她那一字字泣血,說的咬牙切齒又痛徹心扉,素年站在她旁邊,察覺有涼風從窗戶縫隙吹進寢宮,落在身上煞是陰寒,不由低頭看向自己那雙手,心下無名的生出了懼意。
李治一顆心不住往下沉,“媚娘,到底是怎麼回事?”
武珝拚命地搖頭,將紅腫雙眼和蒼白麵頰悉數埋進小公主繈褓中,哭著說道:“聖上你不要再問,小公主福氣淺薄,命裏注定隻能得您三五日恩寵,再多就實在沒有了。”
她越是不肯鬆口,李治越是疑竇叢生,沉吟了陣,轉問旁邊站著的素年和土豆,“說,今天下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誰人來寢宮做過何種不義的事?”
土豆和素年麵麵相覷,遲疑了陣,齊齊低下頭,都不敢吭聲。
宇文順心竅最是玲瓏,見到兩人情狀,略一沉吟,說道:“聖上,兩個小奴才怕是擔心說錯話惹得龍顏大怒,有顧忌所以不敢直言吧?”
李治微微皺眉,“朕恕你們無罪,有什麼話隻管說。”
素年吞了吞口水,剛剛準備要開口,武珝卻又搶先說道:“素年,無憑無據的事,不可多言。”
素年又縮回去,“是,娘娘。”
李治有些不耐,“什麼無憑無據的事,給朕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