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王戚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那?把火帶走的不僅是陛下?的妹妹,大鄴的長公主,還有他?的新婚妻子,封家的大奶奶。
既然放了那?把火,王戚便想?到了後果,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也?沒什麼可害怕的,“下?官老了,封大人能來,我倒是鬆了一口氣。”
自己哪天不在了,也?有人知道她在哪兒。
王戚道:“任憑大人處置,下?官絕無怨言。”
話落片刻,卻不見?封重彥回答,王戚鬥膽瞧了過去?,見?其雙目內並未冷意,眼底平和,低聲道了一句,“謝謝。”
王戚一怔。
旋即明白過來,他?是在感?謝自己救了她。
但自己若不放那?把火,以他?封重彥的醫術,應該也?能救活,一時有些不太理解他?這一聲謝謝是為何。
王戚不敢受,“下?官惶恐。”
封重彥不再說話。
王戚等著他?的治罪,隻要他?一聲令下?,他?即刻會被?押回昌都,以欺君之罪,處以死刑。半晌後沒等來封重彥的緝拿,卻等來了一句莫名其妙的關懷,“屋子大嗎?”
王戚下?意識回答:“還行。”房間雖少,但每個屋子都挺大。
有了沈明酥一門手藝在,加之自己的半輩子積蓄,這五年內兩人看似窮困潦倒,實則沒有一樣將就,住得挺舒心。
比如他?那?間屋子,裏?麵應有盡有,大到足以單獨隔出一間書房。
“那?就好。”封重彥回了一聲,沒等王老太醫明白過來他?這話是何意,又道:“今夜我想?在此添一張胡床。”
王戚:“”
—
沈明酥提著一筐蘿卜,喂完了三?頭雪狼,回頭終於見?到封重彥從裏?走了出來,天邊已是一片暮色,隨口囑咐了一句,“大人仔細腳下?。”
封重彥沒應,神色不動地道:“我與太醫有話要談,今夜不走了。”
沈明酥皺眉。
封重彥眸光微微一閃,沒去?看她的臉色,徑自走到了竹門前,招來了外麵候著的福安,“把過夜的東西搬過來。”
福安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副驚愕之態,再看向他?身後的沈明酥,終於忍不住了,“省主,這要是傳出去?”
名聲可就徹底沒了。
“愛咋傳咋傳。”封重彥丟下?一句,轉身進了屋。
—
五年了,今夜的茅草屋比以往任何一夜都要安靜。
薑雲冉初到那?一夜,人生地不熟,倒頭便能睡下?,今夜卻怎麼也?閉不上眼睛,翻了個身,小聲問:“姐姐,我怎麼覺得封大人不是衝我來的?”
今夜好幾回,她鬥膽看過去?,封大人的視線都在姐姐身上。
她形容不出來是什麼感?覺,就像是認識多年的老熟人。
姐姐去?拿茶盞,他?先一步遞給了她,姐姐夾菜,筷子還沒伸出去?,他?便知道她要吃哪一樣,不動聲色地夾到了她碗裏?。
整個晚上,似乎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
這不對。
絕非是尋常對下?屬的賞識。
分?明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關懷。
若是論兩人的外在和身份,確實有著天壤之別,絕無可能,但感?情之事?,誰能說得清,薑雲冉看過不少這類的話本?子。
越是覺得不可思議不可能的人,越是刺激,見?沈明酥不答,又問道;“姐姐,你前夫是什麼樣的人?”
沈明酥:“”
“忘了。”
既然叫她一聲姐姐,她能幫的定會盡量幫她,薑雲冉索性坐了起來,“那?我同你說說封大人那?位前夫人吧”
—
另一頭王老太醫也?還睜著眼睛。
自己的屋子當真被?隔成了兩間,中間以一道屏風擋住,雖看不到彼此,卻能明顯感?受到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王戚倒沒想?到他?如此執著。
關於這位封大人和長公主的感?情,他?也?略知一二,兩人初識於幽州沈家,有過一段如膠似漆的感?情。
後來也?淹沒在了那?樁複仇之中。
五年前的那?場宮變,若非這位封大人,趙家的天下?早就沒了。無論是忠誠還是個人感?情,封重彥都算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對得起她和趙家。
可這五年來,他?見?過沈明酥為固安帝落過淚,也?聽她夢裏?喚過‘母妃’,每逢太後的忌日?,她都會去?買紙錢回來偷偷地燒,暗地裏?也?在打聽新帝的近況,但從未見?她問過關於這位封大人的事?。
一起住了五年,王老太醫也?算摸清了她的性子。
一場劫難,兩個家都沒了,她的心封鎖在了那?場大雪裏?,看似放下?了一切,實際將一切過錯和責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內心深處,她終究把自己當成了那?個不祥之人。
要是走不出來,這輩子她都不可能往前走,隻會停留在原地,直到老死。
耳邊隱約聽到一聲咳嗽,似是怕吵到了他?,悶悶地壓在喉嚨,在極力隱忍。王老太醫出聲問道:“大人染了風寒?”
“嗯。”
王老太醫也?有些納悶,事?情過去?這麼多年,趙帝也?已經死了,沒什麼好隱瞞,緩聲道:“當年封家遭難,大人一雙腿腳經脈俱斷,即便是華佗在世,也?無能為力,大人能重新站起來,是因沈壑岩把那?塊‘雲骨’給了大人,‘雲骨’有重塑經脈,清百毒之功效。大人的身子按理說不該如此才對。”
耳邊安靜了一陣。
忽然一陣咳嗽聲傳來,胸口又悶又疼,封重彥伸手捂住,紮在心底的那?根棘刺再次被?拔了出來,如同萬箭齊發,刺著他?的五髒六腑
“你有何資格怨我?姐姐一直都在愛著你,她從未違背過你們的誓言。”沈月搖癱坐在地上,滿手都是地上殘留的血跡,“她寧願自己承受痛苦,寧願當成趙帝的活靶子,也?沒說出‘雲骨’的下?落,直到死,都沒說出我沈家的‘雲骨’早就在你封重彥的身上。”
“是你害死了她。”沈月搖瘋了一般,狼狽地趴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是我們,是我們逼死了她”
第 88 章
第八十八章
見他咳得越來越厲害, 王老太醫起身下床去堂屋火爐子上的茶壺裏,倒了一杯溫水。
進來時,封重彥已半坐在?榻上, 許是顧忌到了對麵的人,咳了一陣便強忍著。
屋內一盞燈還沒滅,朦朦朧朧, 瞧見他臉色憋得潮紅,王老太醫把手裏的一杯溫水,並著一瓶百草丸遞給了他, “早年下官也是咳得厲害,沈壑岩便製了這百草丸,這幾年好了許多, 大人先用?一粒。”
封重彥似是被那一陣咳消耗得沒了半點力氣?, 半晌才伸手,聲音嘶啞, “多謝。”
王老太醫雖不知?為何‘雲骨’連一場風寒都治不好,但看上去, 他倒是像害了一場頑疾。
心下暗歎,都說?心疾難醫,早年蕭秋白?一去,沈壑岩緊接著離開了太醫院,自己的喘咳之症一直不好, 如?今一切都放下了, 倒是徹底好了。
但願他也能早些熬過?去, 把長?公主順利帶回昌都。
那陣咳嗽聲, 隔壁屋裏還是聽到?了。
薑雲冉倒沒什麼意外?,正巧講到?這一段, 歎息一聲,同沈明酥道,“長?公主走後,封大人病了半年,聽人說?,自此身子一直不好”
她說?了這半天,把長?公主的生平都講完了,也沒見沈明酥應一聲,頓了頓,懷疑地問:“姐姐睡了?”
沈明酥沒答,閉上了眼?睛。
翌日天色剛亮,便被一陣嘈雜聲吵醒。
沈明酥穿好衣裳出去,封重彥已經起來了,披著大氅正立在?了雪地裏,聽喬陽稟報。
昨夜又有?百姓被熊襲擊了,且這回人數眾多,五人受了傷,六人死亡。
接二連三的傷亡,把百姓對‘冬熊’的恐慌推到?了頂峰,等到?封重彥和沈明酥趕過?去,幾具屍體?已被州府的侍衛抬出來,整齊地排在?了雪地裏。
周圍的百姓七嘴八舌。
“怎麼還死人了。”
“聽說?昨夜‘冬熊’闖進了屋裏,見人就咬”
“且那‘冬熊’長?得三頭六臂,並非一般的黑熊,被撞見之人,不死也得脫層皮”
人群一陣騷動,忽有?一人嚷道:“這是天罰啊”
秦智封鎖好了現場,從背後走來,聽到?此言一嗓子吼了過?去,“什麼天罰,不過?是幾頭作亂的狗熊,遲早會被抓住,都散了,最近沒什麼事,別到?處亂跑,看緊家裏的小孩兒?”
走進去後,見封重彥蹲在?地上,替一旁正在?查看屍體?的白?金娘子打著傘,這樣的情景見多了,已沒了最初的愕然,稟報道:“大人,現場屬下已經派人看好了。”
受害的百姓一共有?三家人。
活下來的都是婦人和孩童,家中成年的男丁則都死了。
沈明酥檢查完了傷口,可以肯定,並非是什麼‘冬熊’,幾人皆是被利器所傷而置死。
蹲久了,腿有?些麻,沈明酥起身的動作剛一緩,封重彥已伸手托住了她胳膊,動作自然,絲毫不避諱周圍的目光,問她:“如?何了?”
沈明酥站穩,沒讓他再扶,抬步往外?走,“同之前想的一樣。”
是有?人在?故意作亂。
這一場雪來勢凶猛,三日了,還沒歇停,地上結了一層雪冰,極滑,沈明酥在?此生活了五年,習慣了這樣的冰雪天氣?,早有?了準備,去年找鐵匠打了一雙防滑鏈子,今日出來便綁在?了鞋底。
走出去時,感覺到?綁帶似乎鬆了,正欲彎身,封重彥手裏的傘忽然遞了過?來,“先拿一下。”
沈明酥隻能接過?。
卻見封重彥蹲在?了她跟前,身上的大氅覆在?雪地裏,埋頭彎腰,蒼白?的五指拂開她鞋麵上的裙擺,牽出她鬆開的係帶,仔細地替她綁好。
順便打了一個蝴蝶結。
沈明酥大抵知?道那日他是怎麼認出自己的了。
蝴蝶結是他教的,左右兩手的拇指與食指,反方向套住係帶,再相交,為防脫開,在?那一對蝴蝶翅膀上,又以同樣的法子,再打一次。
她取了一個名字:雙蝶。
封重彥似乎並沒注意到?這樣的行?為有?多招眼?,起身接過?她手裏的傘,若無其事地問她,“除此之外?,還想到?了什麼?”
沈明酥答道:“身份。”
所有?被‘冬熊’襲擊的百姓,家裏都有?胡人。
茶肆老板餘貴的媳婦兒?也是胡人。
百年前青州被胡人霸占,直到?順景帝時期才將其收回,一樣東西被借久了,尚且都能被人當?成是自己的,何況被霸占了百年的領土。
在?此期間出生的人,都當?自己是胡人,是以,青州剛被收回來的那幾年,時不時發生動亂。
後來封國公想出了一個辦法,下令胡人之間不得通婚,隻能與大鄴的百姓結親,且隻要成功結親者,均可減免兩年的賦稅。
此類動亂才慢慢減少。
尤其是五年前,大鄴與胡人的戰線遷移到?了德州,人人都過?上了安穩日子,哪裏還管頭上的統治者是誰。
如?今‘冬熊’卻專挑胡人下手。
討厭胡人的大鄴百姓也不是沒有?,曾經的‘敵人’,跑到?自己的國土上,搶占了自己的資源,很多人為此心中不服,相互瞧不起彼此。
但平日裏最多不過?是拌上兩句嘴,關係差點的,頂多相互不理睬。
謀害人命的案件,從未有?過?。
兩人一問一答,說?著‘冬熊’的事,並排而行?,一路走到?了三戶農家,一一查看完,確實如?百姓所傳的那般,乃‘冬熊’闖入家中傷了人。
但‘冬熊’傷了人後,逃竄得尤其快,還未等巡邏的官兵趕到?,已經不見了蹤影。
不知?道下一次的目標是誰,便很難抓到?。
封重彥立在?門前聽秦智稟報詳細的情況,沈明酥則四處在?查看。
若換成旁的州府,想要找一個胡人,很容易。青州不同,胡人何其多,且胡人在?此生活了十幾年,早就被大鄴的習慣馴化,單從外?形上看,並沒有?什麼差異。
‘冬熊’既以與大鄴通婚的胡人為目標,又是怎麼找上的這些人戶。
可惜院子裏一切,全被白?雪覆蓋,什麼痕跡也沒了。
不知?道這一場大雪還要下多久,沈明酥抬頭看了一眼?天,這一瞧,便發現屋頂靠著角落的的青瓦之間,插著一麵黑色的旗子。
她身份還未暴露,不方便飛簷走壁,回頭去找封重彥。
封重彥同秦智說?完了話,不知?何時已立在?了她身後,也在?抬頭看著那麵旗子,吩咐喬陽,“取下來。”
喬陽躍起,輕鬆地拿了下來,一麵巴掌大小的旗子,以黑色的粗布製成,上麵繪有?圖案,是一位駕牛車的天女。
這類圖騰很多人都認識,乃胡人的聖圖。
相傳胡人的祖先乃神人和天女,神人乘白?馬從河東而來,天女駕青牛由平地鬆林泛潢河而下,二水合流,相遇為配偶,生下八子。
如?今的青州,有?些石壁上至今還殘留著曾經胡人繪製的乘白?馬的神人,或是駕牛車的天女。
這麵旗子嶄新,應該掛上去不久。
封重彥立馬讓秦智去搜其他兩家,果然找出了同樣的旗子。
明顯是一起有?預謀有?組織的動|亂。
秦智有?些愧疚,自己的地盤上竟出了這樣的事,且還被封大人遇上,不由惱怒道:“管他是人是鬼,藏在?哪兒?,掘地三尺我?也得把它挖出來,抽它一層皮。”
怕他打草驚蛇,沈明酥及時道:“如?此這番大費周章扮成‘冬熊’襲人,必不會就此罷休,今夜怕是還會再來。”
隻要在?‘冬熊’到?來之前,提前找到?被掛了黑旗的農戶,便能與‘冬熊’遇上。
沈明酥一語點醒,秦智轉頭看向封重彥,等著他的指示。
封重彥的目光卻盯著沈明酥,並沒有?發聲的打算,幾人雖說?已經看習慣了,但麵對這兩副極端的麵孔,還是有?些不適應。
秦智不得不打斷道:“大人,接下來該如?何”
封重彥沒回答,而是把他的問題,轉述了一遍,問沈明酥:“娘子覺得該如?何?”
往日白?金娘子的稱呼,忽然少了‘白?金’兩個子,僅僅一聲‘娘子’,總覺得變了味道。
在?大鄴,娘子的含義有?二。
一,無論是成婚的還是未成婚的,都被稱為娘子,年輕的叫小娘子,年長?一點的,叫上姓氏再加上一聲娘子,比如?說?柳娘子,張娘子
還有?一種,則是夫君對妻子的愛稱。
以他此時的目光和語氣?,還有?最近頻頻往人身上粘的行?為,實在?怨不得人胡思亂想。
一堆的人鴉雀無聲。
隻有?沈明酥沒有?懷疑,認為他並非故意為之,從前即便在?沈家,他也是個極有?原則的人,從不占這些口頭上的便宜。
後來她到?了昌都,見過?了封家的規矩,便愈發肯定他是個一絲不苟的人。
他既問了自己,沈明酥便如?實答了,“先找到?插有?旗子的農戶,再派人去蹲守。”冒然前去農戶家,隻怕會嚇到?對方,她是這裏的常戶,大夥兒?又都認識她,有?她在?,對方會安心一些,主動道:“我?去蹲。”
秦智看向了封重彥,請求指示。
封重彥又把她的話,轉述了一遍,隻不過?多加了一人,“今夜我?與娘子蹲守。”
—
一行?人出去,福安實在?忍不住,拽住了喬陽的袖子,“你?就不著急嗎。”
“著急什麼?”
“主子眼?睛瞎了啊,那寡婦有?什麼好,你?不知?,自從主子見了她,魂兒?都沒了,昨兒?晚上,竟,竟在?寡婦家過?了夜,褥子都搬了過?去”
得幸衛常風已經回了昌都,這要是瞧見了,指不定就傳到?了陛下耳朵。
陛下是長?公主的兄長?。
要是主子找個相貌差不多的姑娘續弦,還能說?得過?去,可這寡婦的樣貌簡直就是辱了長?公主。
喬陽訝然。
暗道一聲,瞎了眼?的人不知?道是誰
主子這輩子隻會反反複複栽在?同一個女人手上,便是之前的沈明酥,如?今的長?公主趙十錦。
那日兩人一出來,見到?主子那股殷勤勁兒?,他立馬猜出來了,這位‘白?金娘子’便是‘死’去的大少奶奶。
主子適才那一聲‘娘子’喚得理所當?然。
但喬陽並不是個能替人分憂的人,相反很喜歡看熱鬧,臉上隨之也露出了幾分愁苦,“我?也覺得,要不你?多勸勸主子,要找,也讓他找個花容月貌的新夫人”
秦智很快便在?一家農戶找到?了黑旗,正是前兒?不久得了一牛崽子的張媳婦家。
家中的公公曾是胡人。
有?沈明酥在?,張家人雖害怕,但多少聽勸,一家人戰戰兢兢地藏在?了地窖裏,沈明酥和封重彥則坐在?上麵的灶坑旁。
也並非隻有?兩人。
封重彥一抬頭,便與三隻虎視眈眈的雪狼對上了眼?。
第 89 章
第八十九章
沈明酥帶雪狼來, 自有她的考量,論在雪地裏追逐,人是跑不過雪狼。
三隻雪狼對危險的東西一向很警覺, 許是封重彥身?上的那股凜冽讓它們感覺到了威脅,從第一次見麵,三隻狼便對他生了敵意, 之後一遇上,便會防備地看著他。
得幸封重彥以大局為重,並沒有為難它們, 由?著它們虎視眈眈地盯了半個時辰。
夜色越來越深,火坑裏的木柴有些是活樹枝,燒到樹葉時, “劈裏啪啦——”一陣作響。
封重彥怕火星子濺起來燒到她身?上, 輕輕地撥到了自己跟前?,不料樹葉忽然炸開, 一團火星不慎掉在了手背上。
沈明酥看了過去。
封重彥及時鋪捉到了她的目光,笑了笑, 不緊不慢地拂去,“皮糙,不怕。”
屋內點了燈,灶坑內又有火光,沈明酥看得清楚, 那一雙手比起五年前?白了許多, 怎麼也稱不上皮糙。
眼見手背上起了兩個小紅點, 沈明酥起了身?。
張媳婦家她來過幾回, 屋裏的東西也熟悉,去水缸內舀了一瓢涼水, 再走到他跟前?,輕聲道?:“手伸出來。”
封重彥一頓,待反應過來,心口被一股暖流衝擊,驀然一酸,眼底刹那間生了紅,倉促地應了一聲,“好。”轉過身?,乖乖地把手遞到了她跟前?。
冬季的水帶著一股寒涼,緩緩地淋在他手背上,灼傷的疼痛瞬間被壓了下來。
夜色靜怡,水滴濺在火炕邊的石頭上,“嘀嗒”作響。
為怕打草驚蛇,所有人都隱在了暗處,唯有兩人坐在了火坑前?,封重彥微微抬頭,癡癡地看著她垂下的眼瞼,眸光灼熱又輕柔。
像是一場美夢。
更像一場他從不敢奢望的施舍。
他是朝廷重臣,在所有人的眼裏,他無?所不能?,一切冷暖,自有人伺候。
五年裏,他把自己一個人關起來,不需要任何人的關心,旁人也不敢接近他。可他終究不是聖人,看見朝中同僚一下朝,迫不及待往家中趕回的匆忙身?影,看著他們穿著自家夫人縫製的夾層襖子,忍不住抱怨時,他心中唯有羨慕。
他也有妻子。
跟前?的人就是他的妻子。
胸口又澀又酸,封重彥輕聲道?:“多謝夫人。”
沈明酥手一僵,抬起頭時,封重彥已?沒有去看她,似是怕從她眼裏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神色,垂著頭,索性不去看。
沈明酥忽然生出了幾分?愧疚。
他乃一國之相,天資優越,本該有一個美好的未來,而不是被她這般困住。‘她’已?死了五年,他完全?可以再找一位夫人,過上平常人的日子,享受天倫之樂。
有些話,沈明酥很早就想說了,她不是沈明酥,也不會再成為沈明酥,她給不了他想要的,“封大人,我們可以和”
“阿錦。”封重彥及時打斷,沒讓她說出最後那一個戳心的字。
他不想聽,故意逃避,沈明酥也沒再往下說。
一陣沉默後,封重彥低聲道?:“你是我的命。”
他聲音很小,小到隻有彼此能?聽清,卻?又很清晰,沈明酥甚至聽出了語氣裏的顫抖和沙啞。
封重彥埋著頭,繼續道?:“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我不該推開你,我應該第一時間給你一個擁抱,雖然我知道?,如今你已?經?不想要。”
沒想到他還記得。沈明酥也後悔了,後悔‘臨死’前?不該對他說上那麼一句話。
見他如此執著,這才意識到那句話,對當時的他而言,到底有多痛苦,沈明酥抱歉地道?,“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很抱”
“我喜歡你。”封重彥驀然抬起頭來,瞳仁裏那抹冰霜融化,濕意氤氳在眼眶內,被跟前?的火光映得通紅,頭一回直麵她的眼睛,啞聲道?:“一直都喜歡。”
他怎麼可能?會去娶別人。
無?論她將來作何打算,即便就這樣過一輩子,他也願意,隻求她別再丟下他。
沈明酥愣了愣。
並未去質疑他那句話的真?假,那場宮變,他的行動已?經?給了她答案和解釋,是以,她才對他說出了那句一直梗在心頭的遺憾。
是釋然,也是真?心原諒了他。
若換成之前?,她或許會為他的這句話而心動,但如今,心口卻?沒有半點波瀾,她給不了他任何回應。
偏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都是聰明人,無?需說什麼。
心底剛燃起來的火星期望,再次被黑夜裏的沉默,一點一點地吞噬,封重彥一顆心一落再落,卻?不敢再往下說半句。
沈明酥起身?去放瓜瓢。
“砰!”一聲,跟前?緊閉的兩道?門扇忽然被一股強力從外被破開,風雪吹進來的瞬間,沈明酥隻覺手腕被人一拽,寬大的大氅擋在她跟前?,風雪半點都沒沾到身?上。
火坑裏的火苗彎了一個大腰。
雪粒子直撲在臉上,封重彥眼底的柔情一瞬消失了個精光,將沈明酥護在身?後,目光緊緊地盯著闖進來的兩頭‘冬熊’。
手中彎刀一出鞘,必見血,人卻?沒動,隻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似乎生怕她跑了一般。
喬陽和秦智已?從屋頂躍了下來。
‘冬熊’意識到自己上了當,黑乎乎的身?影滾在地上,忙往外撤,竟比人靈活了許多,眼見身?影快要消失,沈明酥情急之下喚道?:“伯鷹,追!”
封重彥一怔,回頭看向她,還未來得及行動,屋內為首那隻盯了他一個晚上的雪狼忽然快他一步,先?衝了出去。
其餘兩隻緊跟其後。
沈明酥顧不得去看封重彥的反應,從他手中掙脫,追到了屋外,隻見兩隻黑乎乎的‘冬熊’一到雪地裏,瞬間不見了蹤影。
夜裏沒有燈火,喬陽和秦智都看不清楚,一時不知道?該往哪邊追。
唯有三隻雪狼,對著一處窮追不舍。
半晌後,似乎按住了什麼東西,沈明酥心頭一跳,忙衝了過去,“伯鷹,別咬死了。”
這回不止是封重彥,喬陽、福安、秦智,和身?後一眾侍衛,都聽清楚了。
封重彥乃一過丞相,人出名,名字也出名,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小字為‘伯鷹。’但所有人此時又都看了出來,白金娘子叫的不是他,而是前?麵的一頭雪狼。
眾人紛紛驚愕。
福安已?是呆如木雞,白金娘子這是恃寵而驕啊,太大膽了!
封重彥走了兩步,沒見到人跟上,回頭掃了一眼,“愣著幹什麼?等狼把人叼到你們跟前??”
聲音平穩,竟沒生氣。
於是以福安為首的幾人,心中又有了猜測,誰能?想到堂堂封大人會如此縱容一個寡婦,連小字都願意分?享了,還分?享給了一匹狼。
盡管內心驚駭萬分?,但都保持住了一張嚴肅臉,快速地追到了幾頭雪狼跟前?。
喬陽已?經?先?一步護在了沈明酥身?前?,從三匹狼嘴下,奪過了‘冬熊’。
用腳一踢,把‘冬熊’翻了個麵,身?後福安手裏的燈火及時照了過來,隻見黑乎乎一團,原來是身?上披了一塊白布,融入雪地後,難怪看不見人影。
一共兩頭‘熊’,已?被雪狼咬爛了四?肢,爬不動,在地上蠕動。
喬陽彎下腰,一把將那‘冬熊’頭上的毛發扯開,底下竟露出了一張人臉。
雙腮和下巴都留著胡子,典型的胡人。
沈明酥正要細看,手腕被人輕輕一捏,拉到了一邊,封重彥沒讓她靠近,吩咐喬陽,“拖到州府,細細審問。”
一行人終於抓到了‘冬熊’。
張媳婦一家也都從地窖出來,躲在門扇後,小心翼翼地往外張望,被侍衛壓住的兩隻‘冬熊’忽然一轉頭,像是瘋了一般,用著蹩腳的大鄴話,衝著幾人怒聲喊道?:“叛徒!神人歸天,天女?不會寬恕你們!”
幾人嚇了一跳。
小孫子當場被嚇哭,被張媳婦慌忙抱了進去。
隻有張媳婦的公公臉色一白,呆立在門口,遲遲沒有反應。
第 90 章
第九十章
州府連夜亮起了燈, 知州大人吳文敬正歪在圈椅內打著瞌睡,聽說‘熊’被抓到了,瞬間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青州不同其他地方, 經曆過戰亂,人口混雜又貧瘠。
這兩年才慢慢有了好轉,臨近年關, 他忙著?統計人口,親自去附近的?幾個州府調取物?資,打算好好籌備一番, 讓百姓今年過個熱鬧年,卻不料這關頭竟鬧出勞什子‘冬熊。’
慌忙迎出去,一麵正頭?上的?帽子, 一麵急切問:“封大人呢, 都?平安?”
“已在地?牢審訊,我們的?人倒沒什麼事, 那兩頭?‘人熊’倒黴了,被白金娘子的?三匹雪狼啃得滿目全非。”
吳文敬一愣, “人熊?”
侍衛點頭?,稟報道:“‘冬熊’乃胡軍假扮。”
先前陪著?封家二公子封胥,同胡軍打了兩三年的?仗,如今一聽到‘胡軍’二字,吳文敬是恨之入骨, 當下罵了一句, “他娘的?”
來青州之前, 他也是進士出身, 在這兒呆了幾年,如今是沒了半點文人的?斯文, 跟著?侍衛匆匆下了地?牢。
地?牢內火把亮如白晝。
秦智已經在審了。
吳文敬走過去,一眼便看?了封重彥,在來青州之前,兩人便認識,不僅認識,當初他來青州,還是封重彥的?指示。
見其坐在一張官帽椅上,裏側似乎還有一把椅子,也坐著?人。
吳文敬愣了愣,猜不出是誰還能與他平起平坐,不由伸長了脖子,這一瞧,更呆住了。
是白金娘子。
這幾日封大人與白金的?傳聞他並非沒有聽到,但都?不
?璍
如親眼看?到的?令人震撼。
兩人不僅坐在了一起,封大人竟然還牽著?白金娘子的?手!
吳文敬內心驚駭無比,但見周圍人神色淡然,也壓住了滿腹驚濤,不敢流露出詫異之色,上前行禮,“大人。”
封重彥轉頭?看?了他一眼,招呼道:“回來了?”
“欸,剛到不久。”
封重彥沒再看?他,示意秦智繼續。
秦智同一旁會胡語的?譯官道:“問他,誰指使的?,目的?為何,還有多少同夥。”
旁邊的?譯官說,胡人不僅沒回答,還忽然噴了秦智一臉血水,嘴裏嘰裏咕嚕一陣,還沒說完,秦智氣不過,抹了一把臉,一拳頭?就掄了過去,“真他娘的?臭!”
打完才問旁邊譯官,“他說什麼?”
“說,所有的?叛徒都?該死,天神已怒,觸怒天女?的?人,都?會”
秦智:“都?會怎樣?”
譯官:“沒來得及說。”被他一拳打暈了。
大鄴同胡人的?戰線超過了百年,已乃世仇,當年封二駐在青州時,要是哪個胡人敢對大鄴的?將士噴口水,封二必然會將對方的?舌頭?割下來。
氣勢養起來,很?難再改,秦智一時沒忍住,知道壞了事,不敢去看?封重彥,退開一步,走到另一人跟前,“再問他,要敢噴老子,旁邊這個就是下場。”
譯官又說了一遍。
另一位胡人倒不噴血了,神色更激動,對著?秦智嘰裏咕嚕一通怒吼,唾沫子橫飛,秦智這回咬牙忍住了,沒去打斷。
一旁譯官聽完卻變了臉色,遲遲不說話。
秦智眉頭?一皺,問:“他說什麼了。”
“說大鄴要,要遭天罰”接下來的?話,士譯官無論如何也不敢往下說了。
秦智看?不得他這副別別扭扭的?樣子,胡人自來信什麼天神,動不動就是天罰,這類話他聽得多了,也沒見天塌下來,不耐煩地?道:“他咒咱們大鄴什麼了,你倒是說啊。”
沒等譯官再開口,身後封重彥忽然起了身,踱步到了胡人跟前。
見他想要親自審,秦智勸說道:“大人不知,胡人狡詐從不講道義,還是屬下來”
封重彥沒應。
喬陽已上前立在他麵前,秦智隻得讓開。
喬陽二話不說,先是一拳砸在對方的?腹部,沒等胡人來得及彎下腰,又一把捏住胡人的?雙腮,把那胡人的?臉高?高?地?抬了起來。
封重彥到了跟前,寬袖一掃,一巴掌扇在了對方的?臉上。
在場的?人除了跟著?他的?喬陽和福安之外,沒人見過封重彥審人。誰都?知道封家封大公子重彥乃言官,封二乃武官,兩人一個穩重矜貴,一個輕狂張揚。
秦智正擔心喬陽那一拳把人打死了,再見封重彥又掃了一巴掌,當場怔住不說話了。
比他還狠。
審問得多了,知道該往哪裏打,喬陽一拳隻會讓人痛不會暈,封重彥那一巴掌也不會致人死,但絕對不輕,胡人半張臉紅腫不堪。
見那胡人再也沒有力氣犯橫了,封重彥才彎下身,用熟練的?胡語問道:“天女?在哪兒?”
胡人臉上火辣辣的?痛,腦袋還在嗡嗡作響,聞言一怔,似是沒料到他也會胡語,又似是被他的?話驚住。
見他不答,封重彥又伸手,按在了他被雪狼咬過的?肩頭?。
胡人一聲慘叫,額頭?冷汗直外冒,斷斷續續地?道:“天女?自在神土,大鄴罪孽深重”
封重彥手上猛然一沉,胡人慘叫聲更大,臉色發?了白,神情疼得都?快扭曲了,還是不肯吐露半個字,咬牙道:“天女?不會放過你們”
知道審不出來,封重彥鬆了手。
那人已疼暈了過去。
封重彥回頭?接過福安遞過來的?手帕,擦幹淨了手上的?血跡,轉頭?看?向安靜地?坐在那的?沈明酥,柔聲喚:“娘子,回家。”
幾日下來,沈明酥已習慣了他在人前的?無所顧忌,起身與他並肩而行。
本?也沒指望能問出什麼。
查出了‘冬熊’乃胡人所扮,已是突破,先消除百姓心中?的?恐懼,至於對方到底是何目的?,想必很?快會再出手。
跟了一夜,身旁的?人已經見怪不怪。
唯有知州不知情,聽到封重彥喚的?那聲‘娘子’後便半張著?嘴,愣在了那兒。這一環有一環的?意外,讓他有些?暈頭?轉向,總覺得自己錯過了太多,急忙拉住秦智,打算同他長聊,壓低聲音先問他:“封大人和白金娘子怎麼回事?”
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無論是身份還是臉,都?是兩個極端。
不應該啊。
秦智搖頭?,他哪裏知道,腦子裏都?是封重彥揮手那一巴掌,幹脆,狠厲,哪有那點斯文可言,心中?暗道:“封家的?人不僅長得好看?,還沒一個好惹的?。”
他打算回去後,先整頓一番軍營,連夜宣讀一回紀律,把最近加上的?那一條‘先禮後兵’去掉。
見到胡軍,還是要先下手入強。
人沒走成?,被知州拉住不放,“你急什麼,‘冬熊’的?事,同我說說”
一行人出了地?牢,外麵還在飄雪。
適才的?那名譯官落在後麵幾步,抬頭?看?向封重彥,巧縫封重彥回頭?,兩人目光對上,譯官一愣,隻見其眸光淡淡,並沒有半點波瀾。
但彼此心裏都?明白,適才那位胡軍的?原話是:“大鄴天降災星,雙生子長公主?並沒死,青州很?快就要遭到天罰。”
長公主?沒死。
人還在青州。
在哪兒呢?胡人所說的?天譴又是何意。
他不得而知,也不敢吐露半句。
三匹雪狼適才也跟了過來,沈明酥出來後望了一圈,沒看?到蹤影,正欲去尋,福安走了過來,主?動道:“白金娘子不必著?急,三位狼公子今兒晚上立了大功,奴才已帶去院子領賞了。”
沈明酥不得不跟著?封重彥一到去了院子,一進門,便看?到了三隻雪狼,正在雪地?裏撕咬著?羊骨頭?。
雪狼本?是食肉動物?,但奈何自己荷包有限,從小隻買得起蘿卜,難為他們吃著?蘿卜長大,偶爾一頓肉,如同過年加餐。
像今日這般飽餐,怕還是頭?一回,沈明酥沒去打擾,見它們吃得也差不多了,才出聲,“伯”
叫習慣了,意識到不對,及時頓住。
察覺到身旁的?人正在看?自己,沈明酥臉色難得有些?尷尬。
三隻狼崽子抱回來時,她起初也起了名,叫狼一,狼二,狼三,但它們似乎很?不屑這樣的?名字,每回喚,都?不理她。
老頭?子說,雪狼是很?有靈性的?動物?,看?得出來她沒用心,不想答。
沈明酥便絞盡了腦汁,起過不少名字。
名字是好聽,第二天便忘了。
還時不時叫錯。
原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之前的?人,便盜用了三人的?名字。
如今被撞上,沈明酥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釋。
封重彥隻是看?著?她,沒去揭穿。
不能再當著?人的?麵叫,隻能到跟前去請了。
剛挪步,福安又上前來攔住了她的?腳步,笑著?道:“外麵雪大,又是黑燈瞎火的?,瞧不清腳下,州府有空餘的?房間,白金娘子今夜就住在這兒,床奴才已經鋪好了。”說著?指向了她身後的?那間屋子,“這是這兒,白金娘子請吧。”
沈明酥:
記得沒錯,前幾日還在罵她不知天高?地?厚,勾引他家主?子。
福安確實罵過。
聽了喬陽的?話後,還去勸說過主?子,不好直接說,委婉地?遞給了他一麵鏡子,封重彥不知所雲,盯著?瞧了一陣,沒見到臉上有何異樣,“何意?”
福安便輕聲道:“主?子和白金娘子,著?實不配。”
主?子這張臉,清雋儒雅,少年時便是昌都?小娘子的?夢中?郎君,即便到了今日,也有一大堆世家清白小娘子,爭先恐後地?要上門當續弦。
他自己是看?不到,可他們這些?當奴才的?看?得見,每回兩人站在一起,那白金娘子的?簡直是糟蹋了主?子。
話落片刻,封重彥手裏的?書便飛了過來,砸在了他腦袋上,“出去。”
雖說這會兒都?沒明白,為何主?子會看?上白金娘子,但秦智說的?對,白金娘子那樣的?姿色,主?子都?能喜歡上,更說明是真愛了。
長公主?走後,主?子一直走不出來,有個人也好。
身為仆人,隻管要替主?子分憂便是,無論他喜歡的?是牡丹還是牽牛花,他都?要把她當成?未來主?母看?。
沈明酥還在猶豫,封重彥轉過頭?來,“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有事與你說。”
天色確實不早了,歇也歇不了多久,回去還得吵醒薑雲冉,知道適才封重彥從那胡人嘴裏問出了一些?話,明日還得來,懶得折騰,沈明酥應了下來,“叨擾了。”
福安鬆了一口氣,熱情地?把人帶到了屋子內,告訴了她床榻在哪兒,淨房在哪兒,換洗的?衣裳在哪兒,周到又細致。
畢了躬身道:“白金娘子有什麼需要,盡管說。”
“已經很?好了,多謝。”
福安替她拉上了門,回頭?便見自家主?子不知何時走到了雪底下,蹲在了三頭?雪狼跟前。
封重彥手裏握著?半截骨頭?,看?向跟前那隻個頭?最為威風的?雪狼,眸色被白茫茫的?積雪映照出了些?許光亮,漾出幾分淺淺的?暖意來,“你是伯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