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第九十一章

雪狼似乎知道自己今日立了功, 連跟前這個平日裏對它有威脅的人,也因?此對它改觀,愈發擺出一副高傲之態, 嚼著嘴裏的羊骨頭,斜眼睛瞅向他。

封重彥對它這副無禮的姿態,並沒有惱, 反而把手裏的骨頭遞到了它嘴邊,又輕喚了一聲?,“伯鷹。”

雪狼似乎也感受到了他語氣裏的輕柔, 終於肯賞他一個眼神?,埋下頭叼走了他手裏的骨頭。

封重彥安靜地看著。

雪花飛揚,冰涼地拍打著他的臉畔, 眸子裏的那道暖意慢慢擴散, 蔓延到?了嘴角。

擱在他腳步的那盞燈火,正好照在那抹笑?容上?, 福安遠遠地看著,心頭一怔, 確認他是在對著一頭狼笑?,更?是驚愕。

自從五年?前宮變,長公主走後,他便沒有見主子笑?過。

平日裏又不?出去見人,封夫人怕他悶出毛病, 也送過他一些小貓小狗, 可都?被主子還了回去。

他不?需要人陪, 更?不?需要寵物。

禦史台周大人曾上?門勸他道:“省主還是多出去走走, 不?要讓自己沉迷在舊事之中,不?然這道坎, 這輩子怕是都?過不?去了。”

主子回答道:“不?過去的好。”

他寧願一輩子沉浸在悲痛之中,也不?願忘記長公主。

直到?幾月前,封國公派人回來向朝廷請命,打算造幾十艘戰船,從海麵包抄,一舉將胡軍趕出北河東路,再把戰線往前挪,挪到?津州後,繼續攻占定州的山脈,作?為大鄴的防盾。否則德州將和青州一樣,因?地勢平緩,四麵沒有山脈遮擋,河流一旦結了冰,胡人又會前來,戰事將無休無止。

無論?是工部還是戶部,都?在主子手裏,陛下將此事交給了主子,為考察海域,到?底適合多大的戰船,主子親自去了一趟德州。

正是這一趟,陰差陽錯到?了青州,遇到?了白金娘子。

福安看見了那抹笑?容後,便徹底對白金娘子改觀了,一個能讓主子甘願走出過往,連她養的三匹狼都?能讓主子笑?,這樣的人,該被當菩薩供起來。

沈明?酥翌日起來,福安已把三匹狼伺候得好好的,連身上?的毛都?順過了,見她起來了,回頭招呼道:“白金娘子昨兒歇得可好?”

沈明?酥點頭,看了一眼雪地裏三隻精神?抖擻,毛發幹淨順滑的狼,都?有些不?敢認了。

福安笑?了笑?,誇道:“奴才還沒見過長得這麼好的雪狼。”隨口一問,“不?知另外兩隻叫什麼名兒?”

至於那頭唯一有名字的雪狼,彼此心照不?宣。

沈明?酥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看了他一眼,忽然盯住他的下巴,問道:“怎麼多長了顆痣?”

“欸。”福安不?止一次回答這樣的問題了,誰知道呢,他也不?知道怎麼就忽然長了一顆痣,可能是他最近幾年?吃醬吃多了,一如既往地答道:“前兩年?才長的。”

封重彥起來了,打開了門,正望向這邊,沈明?酥抬步朝他走去。

福安跟上?腳步。

走了三五步才反應過來,不?由一愣,不?對啊,白金娘子之前又沒見過他,她怎麼知道他下顎沒這顆痣?

福安詫異地抬頭。

封重彥已走出了門檻,迎上?沈明?酥,極為自然地將手裏的暖爐遞給了她,問她:“吃什麼?”

這一幕忽然有些熟悉。

福安很快想了起來,長公主住進靜院後,主子可不?就是每天早上?等她起來,再問她一句,“吃什麼。”

糊成了一團的腦子裏茅塞頓開。

福安猛地拍了一下自己腦袋,暗罵一聲?:“蠢貨。”

試問這世?上?,除了長公主,還能有誰讓主子再展笑?顏,福安看著那道身影進了門,心頭一激動,差點哭出來了。

忙差使身邊的小廝進去伺候,自己則迫不?及待地去找喬陽。

喬陽也才起來。

昨夜在外麵守夜,撞見知州吳文?敬和秦智從屋裏出來,腳步東倒西歪,一看就知道喝了不?少?,好心去扶了一把,被吳文?敬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質問他:“你有沒有被姑娘喜歡過?真可憐,白活這麼大我也沒有。”

於是兩個酒鬼變成了三個酒鬼。

如今頭還疼著。

此時很難再去想象,昨兒夜裏那位看上?去也算儀表堂堂的知州大人,是怎麼跪在地上?哭著說出的那句,“她不?愛我”

“喬陽,喬陽”

喬陽頭都?要炸開了,不?想理他。

誰知他臉往哪兒轉,福安便往哪兒轉,“我告訴你一件事,不?得了的大事。”

喬陽閉著眼睛往前走,“說。”

“你猜那位白金娘子是誰?”

喬陽這回倒給了他一個眼神?,可喜可賀,他終於認出來了。

“她是長公主!”福安賣了一下關子才告訴他,卻沒有見到?他預想中的回應,福安一愣,“你怎麼一點兒都?不?意外,長公主啊,咱們的少?奶奶,還活著”

喬陽揉了一下太陽穴,配合他,“啊,天啊,好意外啊。”

福安:“”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福安終於反應過來,懶得同?他計較,“那還等什麼啊,這熊也抓著了,咱們趕緊回去,還能趕上?過年?,要是陛下知道長公主回來了,必然會高興,到?時候再來個舉國同?慶”

喬陽忽然問他,“長公主有失憶嗎?”

福安搖頭。

“有眼盲耳聾嗎?”

福安回憶了一番白金娘子,再搖頭。

“那為什麼這些年?不?自己回去?”

福安一怔。

為什麼?

喬陽揶揄道:“也就主子能留你,換個人,早把你扔宮裏去了。”

正說著話,便見吳文?敬從對麵穿堂走了過來,穿著官服,一派肅然的正經模樣,彷佛昨夜醉酒的另有其人。

但仔細一看,還是能看到?眼底隱隱的烏青。

這會兒過來是向封重彥稟報昨夜的後續。

昨晚一共抓了幾隻‘熊’,沒有一個招供的,和最初的那兩名胡人一樣。

一個晚上?,一直在地牢裏囊,“天神?震怒,大鄴乃罪惡之地,要遭天譴”太他媽的吵,他直接讓人把嘴巴堵上?了。

他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胡人。

他年?幼時,自己的親生母親路過青州,被胡人所殺,後來他考上?了進士,不?求功名,隻求來青州做一個地方官。

正巧那時封重彥以木鳶立了大功,受陛下重用,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他求到?了封重彥頭上?,如願到?了這兒。

之後親眼看著大鄴的兵將與胡人打了這麼多年?,對胡人的恨意,日益增添。

沈明?酥喝完了一碗粥,見封重彥也擱下了筷子,才問:“昨夜那胡人說什麼了?”

封重彥沒瞞她,“知道你還活著。”

第 92 章

第九十二章

大鄴一場宮變, 順景帝的兒子前太子周元璟闖入宮殿欲奪位,趙家一夜之間幾乎死絕,宮中隻剩下了一位年輕的郡王。

雖說一切皆乃趙帝犯下的罪孽, 但趙家如此悲慘的下場,倒是證實了十幾年前雙生子災星滅國的那道預言。

沈明酥被王老?太醫所救,還躺在床上, 自是聽不到外界這些聲音。

但封重?彥清楚。

她‘死’後,朝中的紛爭並沒?有結束,以?邵家為首, 齊齊跪在,求兩?位閣老?做主,讓趙家把江山還給周家。

兩?位閣老?家中老?小一夜被趙帝所殺, 恨趙帝是恨之入骨。

但太子妃臨走的那一番言辭, 把他們?架在了道德的火爐子上,當?真要對兩?位孩子趕盡殺絕, 這輩子的道義也就成了一樁笑話。

隻能站在中立。

可劭家哪裏能與封家相抗。

在封重?彥堵住殿門的第三日,兩?位閣老?終於給出了自己的立場, “郡主已去,便無雙生子之說,更無災星滅國這等荒謬之言。”

出來後兩?人便離開了朝堂,出家為僧。

封重?彥繼續清理朝廷,白日不?停忙碌, 以?朝政還麻痹自己, 夜裏不?敢睡, 怕一睡過去, 便看到她躺在自己懷裏‘死’去的那張臉。

固安帝登基,再駕崩, 他又把趙佐淩穩穩當?當?地扶持到了皇位。

整整一月,他一直處於緊繃的邊緣。

倒下後,便是半年不?起。

江山還是落到了趙家人手裏,關於災星的謠言之聲也就越來越小。

之後趙佐淩登基,去了靈山寺,一步一跪,跪完了一百零八道台階,又在靈台上跪了一天一夜,一片誠心終於感動了上天,靈山上出現了百年一遇的五彩祥雲,靈山的幾位長老?重?新替他和長公主批命。

無論?是新帝還是故去的長公主,命格內皆無災難。

此後,關於雙生子滅國的傳聞徹底地消聲滅跡。

如今卷土重?來。

必然不?是大鄴的人,應當?是胡人想再拿此舊事做文章。

五年裏,陛下、封家,再並著一個發了瘋的淩墨塵,翻山倒海,把大鄴找了一個遍,都沒?半點消息。

但民?間的傳言,仍有多數還是相信她活著。

世人皆知?胡人擅長問天,世人越是相信長公主還活著,越是對他們?有利。

大戰在即,大鄴災星重?生,沒?有比這樣的謠言,更能撼動軍心。

封重?彥從不?信天命,更不?信胡人當?真有那個本事,能問到天意,若真有那樣的本事,這天下豈不?是都乃他們?囊中之物。

隻有失敗的人才?會?求助上倉。

同隻有時運不?佳的人才?回去算命乃一個道理。

是以?,胡人並非真正知?道她還活著,而是他們?需要她活著。

選擇在青州發難,算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封重?彥見她不?做聲,輕聲問她:“阿錦,你想回去嗎?”

這句話封重?彥很?多回都想問她,但都沒?敢開口,是因,他心底不?想聽到不?想要的答案,此時語氣卻平靜,似乎她怎麼?回答,都無所謂。

沈明酥沒?答,不?是她不?想回答,而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她以?為自己死過一回,便能重?新活過,但那些記憶並沒?有因為她的隱匿而遺忘,之前的人依舊會?經常入夢。

她還是會?夢到沈家父親,母妃,父王,夢到她隻去過一回的東宮。

夢到十全。

不?知?道十全當?了皇帝,是不?是成熟了許多。

趙家隻有他一個人,他會?不?會?害怕,會?不?會?孤寂。今年也二十二了,不?知?道有沒?有喜歡的姑娘

“沒?關係,你若不?想回,便不?會?有人知?道你在此。”封重?彥輕聲道。

雪小了一些,福安掐著時辰帶人進來。

吳文敬和秦智跟在身?後,把昨夜的情況詳細稟報了一遍,‘冬熊’一共抓住了八隻,但與前幾回作亂的程度來看,隻怕是冰山一角。

幕後指使和藏匿之處,都還沒?找到,眼下隻能先安撫百姓。

這事由知?州吳文敬和將軍秦智負責,當?日便將八隻胡人假扮的‘冬熊’齊齊拉到了街頭,供百姓觀看。

不?是什麼?山神,天罰。

乃胡人作亂。

前幾日百姓把那‘冬熊’視為鬼神,傳得沸沸揚揚,如今知?道是胡人,終於安了心。

但緊接著又有了害怕,五年前青州時不?時戰亂,百姓顛簸流離,習慣了逃亡,如今過了五年太平日子,有了家,有了穩定的生活,誰也不?想再經曆戰亂。

一百姓道:“胡軍不?是已經退出青州了嗎?怎麼?又來作亂了!”

“是啊,青州的兵馬都撤走了,莫不?是德州又開始打仗了?”

“德州一破,可就是咱們?青州了”

眼見要亂起來,秦智及時安撫道:“不?過是一群胡軍殘黨,州府的兵馬已在絞殺,各位不?必害怕”

沈明酥帶著三匹狼,沒?往人群裏擠,跟著封重?彥回了棗樹旁的茅草屋。

接下來五六日‘冬熊’再也沒?有出現過,百姓的日子又恢複了安寧。

上回封重?彥給封胥的那封信,也有了回音。

封胥沒?來,隻有一封信。

封國公在德州染了病,臨近年關,封胥一要照顧封國公,二要提防胡軍偷襲,來不?了,讓封重?彥先把人看住,等他能騰出手後,再到青州同她會?麵?。

薑雲冉聽到消息,有些失望,又得知?封國公身?體抱恙,不?敢吱聲。

信中沒?說封國公的病到底是何病,但從封胥輕鬆的語氣和落筆的字跡來看,應該沒?什麼?大礙,封重?彥差了兩?個親信去往德州。

封國公年近五十,身?子早已不?如從前。

二十二年前,周家順景帝死在了更多資源都在群 思兒爾二吳究依四七 加入觀看他麵?前,五年前固安帝又死在了他麵?前,兩?位皇帝親征,均喪生在了青州,而身?為臣子的他卻還活著,對他打擊不?小,之前是趙帝不?讓他回昌都,如今是他不?想回,堅持留在了前線,任誰也勸不?動。

這一病,年後無論?如何也要把人送回昌都。

封重?彥又往昌都去了一封信,告之陛下,年前不?回京。順便讓人籌備物資往這邊送,大雪斷斷續續落了十日,路上的積雪快到人膝蓋,繼續下去,今年青州怕是要有一場雪災。

處理完手頭的事,抬頭見沈明酥身?披鬥篷已挎上了藥箱,忙起身?取了牆上掛著的大氅,緊跟其?後。

這段日子封重?彥一直住在王老?太醫的屋裏,與沈明酥同吃同住。照秦智的話說,若想要找封大人,隻需尋到白金娘子在哪兒,十步之內,必然能尋到。

今日沒?飄雪粒子了,但積雪沒?化,路上依舊難走。

封重?彥同往常一樣,從沈明酥手裏接過了藥箱,輕托著她的胳膊往前。

‘冬熊’之後,沈明酥繼續做起來她的獸醫,封重?彥也並沒?有幹涉她的日子,沒?阻止她也沒?打擾,每回沈明酥出診,他便負責接送,到了農家之後,也不?進去,立在外麵?一直等著,等到沈明酥出來,再接她一道回家。

十二月,年尾了,氣候一日比一日冷,街頭行人不?多,兩?人緩緩往前。

王老?太醫給封重?彥的那瓶百草丸似乎管了一些用,封重?彥的喘咳沒?了之前嚴重?,但還是沒?斷根,尤其?是夜裏,沈明酥好幾回都聽到了壓抑的喘咳。

正好經過一處賣羊奶的鋪子,沈明酥走了過去。

鋪子的老?板沈明酥認識,是一位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姓顧,人稱顧小娘子。

和沈明酥一樣,身?邊也隻剩下了一位老?頭子,祖孫兩?人靠著家裏的幾頭羊維持生計,不?知?道是哪兒人,但聽口音能肯定是大鄴人。

沈明酥掀開門前的布簾,喊了一聲,“小娘子,來兩?碗熱羊奶”

話說完,抬頭卻瞧見裏麵?已經坐了一人,圓領綠袍,外披同色大氅,頭戴緋色方巾帽,膚色白皙,相貌周正,儀表堂堂。

正是知?州大人吳文敬。

沈明酥一愣,“知?州大人?”

吳文敬神色同樣詫異,喚了一聲白金娘娘,自然也聽說了那句,十步之內白金娘子身?後必有封大人行蹤的言論?,忙往她身?後看去,

果不?其?然,封重?彥跟著走了進來。

吳文敬忙起身?行禮,“大人怎麼?也出來了?”說完瞧見了他肩頭的藥箱,便覺自己多了嘴。

這幾日聽了不?少兩?人的傳聞,同其?他人一樣,他已經見怪不?見了。

屋子不?大,僅有兩?張桌子,人多了便顯得擁擠,碗裏的羊奶已喝完,吳文敬極其?識趣地道:“這兒的羊奶不?錯,大人和白金娘子慢慢喝,趁著天晴,下官去附近巡視一圈。”

封重?彥也沒?有與他含蓄的意思,點頭。

吳文敬過去給錢,十文銅錢輕輕地放在了顧小娘子手心,抬頭不?經意瞥了她一眼,臉色竟有些微紅,低聲道:“我先走了。”

顧小娘子收了銀錢,並沒?有抬頭,“大人慢走。”

顧小娘子雖沒?見過封重?彥,但從適才?吳文敬的話語裏也認出來了,把兩?碗熱羊奶端到了桌上,俯身?行禮道:“大人,白金娘子,請慢用。”

口音軟糯,人也長得甜美,加之性?格文靜,顧小娘子在這一條街上很?討人歡喜。

沈明酥飲完了一碗,轉過頭,忽然看到適才?吳文敬坐過的那張桌上,放著一個木匣子,出聲提醒道:“小娘子,桌上的東西收好。”

顧小娘子順著她目光看去,臉上一抹詫異之色轉瞬即逝,上前拿走了木匣子,道謝道:“多謝白金娘子。”

“不?客氣。”

剛放下碗,外麵?一道瓷罐摔碎的聲音傳來,接著便是一句罵聲:“你沒?長眼睛嗎?”

“你怎麼?說話的,你要長了眼睛,能撞上?”

另一人的聲音更大了,“你沒?看到我懷裏抱著酒?你就不?知?道讓一下,走那麼?快,趕著投胎呢?”

“你怎麼?不?讓,這條路又不?是你家造的。”

那人哼笑一聲,“你還就說對了,這條路就是咱們?造的,你一個胡人,有什麼?資格來同我爭,滾出青州,回你們?家去。”

又吵上了。

這樣的爭吵在前幾年與胡人打仗時,時常發生,大鄴的百姓容不?下胡人的後裔,胡人隻能夾著尾巴做人。

近幾年日子太平了後,很?少再聽到爭吵。

沈明酥掀簾走了出去,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大多都是大鄴的百姓,那胡人爭論?了幾句,均被淹沒?在唾沫裏,臉色慢慢地頹敗,到底是認了輸,“我賠你便是。”

沈明酥認得這人,張媳婦家的公公。

沈明酥正要去他家。剛生的牛崽子受不?了凍,如同人一樣染了風寒。

人群散開後,沈明酥便跟上了他,“張大爺。”

胡人到了青州後,都改了姓,隨便起一個名字,把自己當?成了家裏的第一個祖先。

張大爺見是她,點了下頭,許是剛同人吵了一架,又賠了錢,沒?什麼?心情,隻寒暄了兩?句,便沒?再說話。

倒是臉上的神色不?斷地變換,一陣恐慌,一陣絕望,一陣又很?悲痛

到了張家,封重?彥沒?進去,依舊候在了外麵?,沈明酥找了張家媳婦,替小牛崽子開了一些藥粉,讓她混在食料裏一道喂下。

回來時,看到張大爺坐在火坑旁,盯著火焰,動也不?動,便趁著張媳婦給她付銀錢時,輕聲問道:“張大爺怎麼?了?病了?”

“誰知?道呢。”說起這個,張媳婦臉色很?不?好,“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最近魂不?守舍的,讓他去找大夫瞧瞧,他也不?聽。”頓了頓,“昨兒夜裏”

似是怕人聽到,張媳婦瞅了一眼身?後,拉著沈明酥往外走,“昨兒夜裏我起夜,想著去瞅一眼孩子有沒?有踢被子,你猜怎麼?著,我竟然看到那老?頭站在床邊,一雙手就這樣”說著張媳婦往沈明酥脖子上掐來,想到那場景,張媳婦自己的臉色都白了,“我嚇得一聲叫了出來,質問他要幹什麼?,他卻說想替孩子蓋被子,可那孩子身?上的被褥分明好好的,今早我同孩子爹也說了此事,孩子爹壓根兒沒?當?一回事,覺得是我多想了,哪裏有祖父去害自己孫子的,我也是如此做想,但又總覺得哪裏不?對”

說完又後悔了,囑咐沈明酥,“你可千萬別與旁人說,這都是家裏的事,我是實在憋得難受。”

沈明酥點頭,“既然擔心,就把孩子帶在身?邊睡。”

張媳婦確實放不?下心,夜裏把娃帶在了自己身?邊,被自己的夫君念叨了一陣,嫌她多事,又嫌棄床太擠。

奈何小孩兒一到了父母的被窩,哪裏還肯單獨睡一間屋。

農戶家裏的牆都是土牆,裏麵?用竹篾編成,外麵?再塗一層泥巴,不?隔音,隔壁的說話聲張大爺聽了個清楚。

論?起來他才?是青州本地人。

二十幾年前大鄴與胡軍一場大戰,他沒?來得及撤退,滯留在了青州,從此成了大鄴的半個俘虜。

但大鄴對他們?這些滯留在青州的胡人並沒?有趕盡殺絕,不?僅沒?為難他們?,還給了他們?生存的機會?,二十幾年來,他也有了自己的家庭。

老?伴兒走了,跟前剩下了一個兒子,一個兒媳婦,還有一個六歲的孫子。

一家四口,日子過得越來越紅火。

可天神怒了!

要懲罰他。

張大爺沒?敢吹油燈。

點燈睡到了半夜,忽然一股涼風從門縫內吹了進來,油燈熄滅,張大爺也被驚醒,慌忙坐起來,隻見門縫處不?知?何時塞進來了一張紙。

張大爺額頭上立馬冒出了一層冷汗,顫顫巍巍地下床,拾起來一看,上麵?赫然映著上回見到的那塊天女圖騰。

連續五天了。

那張圖騰上依舊寫了一排血紅大字,乃胡語:“叛徒!接受天神的懲罰吧。”

第 93 章

第?九十三章

州府。

一盆碳火燒得正旺, 封重彥把喬陽拿回來的幾張黃紙一一鋪開放在了幾麵上,身旁的幾盞油燈把那上麵的圖騰照得清清楚楚。

還是?天女。

圖騰一樣,但上麵的字跡不一樣。

沈明酥不認識胡語, 封重彥便在旁邊用筆給她譯了出來。

“天神?震怒,大鄴的孽種不能留。”

“殺了他?。”

“殺了他?們。”

“叛徒,天神?即將震怒。”

“叛徒!接受天神?的懲罰吧!”

茅草屋太小, 不方便議事,沈明酥又住在了州府上回歇過的那間屋,坐在蒲團上, 看完了所?有的圖騰。

五福圖騰,不同?的文字,看得出來, 對方是?在一步一步的緊逼。

難怪張大?爺想要親手殺了自己的孫子。

沈明酥沉思了一陣, 道:“收到這些黃紙的人,同?‘冬熊’一樣, 都是?胡人,對方又在專挑胡人下手。”

還是?同?樣的疑惑。

有的胡人好認, 初來不久,能從外貌上辨認。有的則不同?,如張大?爺這般在青州生活了二十幾年的胡人,早就沒了胡人的特征,無論?是?外貌還是?口音, 都難以辨認。

除非是?身邊非常熟悉的人, 可熟悉張大?爺的, 不一定就熟悉其他?村子裏的人。

是?以, 最有可能是?的對方有一本名冊,而這本名冊便是?青州人的戶籍。

戶籍, 乃知?州府所?掌,不可能外泄,見封重彥一直不說話,沈明酥問:“大?人如何想?”

她歇息的是?一間客房,木幾不大?,兩人麵對麵坐著,又湊近盯著幾上的圖騰,忽然抬起頭,瞬間撞進了一雙黑眸內。

距離太近,能看清映入他?眼底的一簇燈火,漆黑的瞳仁比起平日淺淡了許多,浮出一股濃濃的柔情?。

似是?已這般看了她多時。

適才她沐浴完,他?才拿著圖騰來敲門,此時她臉上沒再描白金娘子的妝容,知?道他?在看什麼,沈明酥瞥開目光,懷疑自己說的話,他?壓根兒沒聽,又問了一遍,“大?人如何想?”

封重彥道:“好看。”

他?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沈明酥愣了愣。

再抬起頭來,封重彥已收回了視線,眼瞼下斂,看向木幾上的圖騰,嘴角卻微微輕揚,那張正經的臉色難得出了一抹輕佻捉弄的意味來。

這樣的神?色出現在跟前這張臉上,沈明酥著實有些意外。

早年在沈家,幾乎都是?她主動,即便後來兩人確定了關係,他?也?是?一派正經,連說句情?話也?是?認真?無比,眼神?堅定地像是?在同?她發誓。

說得最多的一句,大?抵就是?,“別鬧。”

沈明酥遲遲不說話,封重彥又抬眸來問她,“抱歉,剛才走神?了,娘子說什麼?”

沈明酥這回能肯定,他?這句‘娘子’,多少含了點別的意思,夜深人靜,孤男寡女,確實不太適合獨處,“天色晚了,大?人明日再談吧。”

正要起身,封重彥握拳輕咳一聲,拿起了木幾上的圖騰,微微皺眉,壓住了眉眼之?間的笑意,正色道:“確實都是?胡人,目的也?很明確,一是?報複這些人忘本,背叛了自己的家國,二是?想利用?他?們對抗大?鄴,大?戰在即,企圖讓青州亂起來,攪亂軍心。”

五年前,還會?有胡人時不時聚集鬧市,罵大?鄴占領了他?們的領土,這幾年,很少,幾乎沒有。

於胡軍的統治者來說,並不是?好事,封重彥緩聲道:“胡人與大?鄴不同?,生下來便被?灌輸了天神?與天女的傳說,每個人都堅信自己是?天神?和天女的後裔。”

他?神?情?專注,聲音低沉,轉眼說到了正事上。

沈明酥倒是?疑惑了。

他?又聽見了?

沈明酥知?道他?所?說的意思。

既是?天神?和天女的後裔,便必須得效忠於那片土地,效忠於他?們的皇室。

但人終歸是?凡人,一顆私心在前,經曆過了戰亂的折磨,這些胡人好不容易吃飽穿暖,平安地活了下來,心中那份遙遠的信仰早已被?安定的生活和親情?所?衝散。

他?們隻想活下來,想和自己的親人在一起,統治他?們的人則一樣,將他?們視為已有,一日為胡人永生是?胡人。

是?以,在大?鄴生活,且與大?鄴人延綿出子孫的胡人,在他?們的眼裏,便是?背叛。

而能對他?們執行懲罰的人,隻有他?們的單於。

五年前,單於哈齊為了替自己的兒子報仇,親自與固安帝在青州交手,他?刺了固安帝肩膀一劍,固安帝也?砍下了他?的頭顱。

經此一戰,哈齊一族僅剩下了一位公主。

如今在位的單於姓蕭,來自於另外一個部落,膝下僅有三個兒子,沒有公主,不知?道這次前來藏在青州的是?哪一位。

但從這些圖騰上瞧不出來。

夜色漸深,福安怕兩人餓了,去廚房拿了一盤點心,輕手輕腳地進來,放在了兩人跟前的木幾上,“主子,少奶奶,吃點東西。”

自從福安認出人後,人前還是?叫她白金娘子,人後便喚回了該有的稱呼。

沈明酥不太習慣這樣的稱呼,沒有應他?。封重彥倒是?起身去淨了手,順便問福安:“狼喂了?”

福安點頭,“主子放心,都喂過了。”

他?不提,沈明酥差點就忘了。

許是?上回嚐到了甜頭,今夜見她出來,似乎猜到了她要去哪兒,三條雪狼死活要跟著。封重彥不僅沒阻攔,還慫恿,“走吧,吃肉去。”

三條雪狼瞬間蹦起來,趴在他?身上。

沈明酥本以為他?知?道自己盜用?了他?名字後,多少會?介意,誰知?他?不僅沒生氣,對三頭雪狼愈發喜歡上了。

前幾日住在茅草屋,一直是?他?在喂蘿卜,有一段日子沒喂,沈明酥一時給忘了。

封重彥淨了手,用?手帕擦幹,坐了回來。

沈明酥見時辰不早了,不再耽擱,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照圖騰上的內容來看,明晚應該會?動手。”

封重彥:“嗯。”

“是?個機會?,我扮成張大?爺。”她擅長易容,也?最合適。

封重彥沒回答,伸手拿了盤裏一塊糕點,送到她了嘴邊,“先吃點東西。”

沈明酥一愣,下意識避開,“不必勞煩大?人。”

“你手摸過黃紙,髒了。”似是?知?道她接下來會?說什麼,封重彥又道:“水沒了,被?我用?完了。”

沈明酥適才見識過他?的戲弄,這回倒也?那麼驚愕了,道:“不餓。”

封重彥沉默了一陣,忽然道:“阿錦,我喂你一口應當。”

盡管那場婚禮結局唏噓,但兩人確實拜了堂,已是?夫妻,沈明酥轉頭,唇瓣微張,快速地從他?手裏叼走了那塊糕點,沒去看他?。

知?道再過分,必然討不到好臉色,封重彥及時起身,“明日讓喬陽扣住張大?爺,你再去。”

又道:“早些歇息。”

門扇輕輕地關在了身後,沈明酥嘴裏才慢慢地去嚼那塊糕點。

臉色依舊平靜,瞧不見半點波瀾,唯有被?發絲擋住的耳尖微微泛出了紅暈。

翌日一早,吳文敬主動送上門,跪在封重彥跟前,“大?人,屬下失職,還請責罰。”

索命黃紙一出現,不用?封重彥提審,吳文敬自己也?知?道了問題所?在,一夜沒睡,天一亮便跑過來先請罪。

沒有戶籍,對方壓根兒不知?道哪些人是?胡人,必然是?有人碰了戶籍。

一州的戶籍,曆來都是?由?州府在掌管,這些年青州太平了,人口每年都在增長,不久前他?為了去附近的州府囤年貨,還讓底下的人重新統計過一回人口。

戶籍並非密函,平日裏放在架子上,並沒有上鎖,隻要是?州府內的人,想去看都能看到。

他?昨兒夜裏便挨個審問了管理戶籍的人,個個一頭霧水,近半年除了他?自己,再也?沒有人前去調取戶籍,壓根兒就查不出來。

封重彥沒有責罰他?。

吳文敬自己無法釋懷,內心不安,回去又開始查,查了一日還是?沒結果,傍晚時見雪花停了,進屋換了一身常服,也?沒讓小廝跟著,自己一人提著一盞燈,悄悄地出了州府。

到了羊奶鋪子,裏麵還燃著一盞燈,光暈溢出外麵的雪地裏,蒙蒙一層昏黃,莫名溫馨。

吳文敬上前,輕輕地掀開了布簾。

風吹進來,裏麵的顧娘子回頭,見是?他?,並沒意外,反而像是?等候已久,麵上露出一抹羞澀,輕聲道:“最後一碗羊奶了。”

聽出了她的語氣,是?專門留給他?的,吳文敬堵在胸口的悶氣終於散去,把手裏的燈籠放在地上,坐在了老位置,掃了一圈沒見到人,問她:“顧爺子呢?”

“天冷,早歇息了。”顧娘子捧著一碗熱騰騰的羊奶,放在了他?跟前,輕聲道:“有些燙,慢些喝。”

吳文敬目光輕輕瞟了她一眼,臉上的神?色比適才亮了很多,“多謝。”

顧娘子轉身進屋,不久後出來拿出一個小匣子遞給了他?,“吳大?人今兒落了一樣東西。”

吳文敬一看到那小匣子,麵色便不太自然,沒去接,道:“我,送給你的。”

顧娘子搖頭,“太貴重了,吳大?人拿回去吧。”

“不貴重!”吳文敬忽然起身,似乎生怕她再拒絕,有些著急,“前幾日我去了一趟允州,路邊瞧見的,很便宜,一時想起你”吳文敬別扭地指了一下她頭上的木簪,結結巴巴地道:“想,想起你頭上的這枚簪子,有些裂紋,便隨手買了一隻玉做的,你不要介意,當真?不貴。”

一番話說完,耳根子都紅了,笨拙的模樣與他?平日裏的精明完全不符,此時又沒穿官服,那副姿態像極了情?竇初開的少年郎。

顧娘子微抬的眸色恍惚了片刻,頓了頓,埋頭低聲道:“多謝大?人。”

吳文敬見她終於肯收了,鬆了一口氣,“不必見外。”

天色晚了,鋪子裏沒有客人,顧娘子坐在一旁,等著他?喝完羊奶。

吳文敬生怕喝完了一般,小口小口地抿著。

顧娘子也?沒催他?。

一陣沉默,吳文敬到底鼓起了勇氣,與她搭話,“生意好嗎。”

顧娘子點頭:嗯。

自然是?好,喜歡她的公子郎君們,每日都排成了長隊。

羊奶根本就不夠賣。

他?知?道她長得好看,五年前就知?道了,頭一回見她,是?在春季,他?下鄉走訪,路過一條小徑,她站在一樹梨花下,似乎並沒有發現身後有人。

他?隻得出聲,“借過。”

那一轉頭,枝頭的花瓣正好落在她臉上,唇角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眸色微驚,那張臉,他?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我”吳文敬又開始著急了,“你”想再問她一回,願不願意跟他?走,州府雖不大?,但也?能給她一處容身之?地。

可這樣的話他?並非沒有提過,每回都被?拒絕,數不清多少次了,終究沒有勇氣再提。

又沉默了一陣,吳文敬一口把羊奶喝光,正要起身,顧娘子輕聲問他?,“大?人討厭胡人嗎?”

吳文敬愣了愣,大?鄴明文規定,降者不殺,隻要是?在大?鄴領土內的百姓,無論?是?來自何處,都將一視同?仁。

自己乃一州知?州,地盤上一堆的胡人,討厭胡人的話自然不能說出來,可麵對自己心悅的姑娘,他?又不想說謊,便隻能沉默。

顧娘子微微垂下頭,眼底露出了一抹失望,“天色晚了,大?人請回吧。”

吳文敬見她下了逐客令,也?不好再留,點頭道:“你也?早些休息。”

到了簾子前又停下了腳步,回頭道:“天氣涼,以後夜裏不用?等,我若沒趕上,便是?自己活該,沒口福。”

顧娘子沒應,神?色有些呆愣。

吳文敬轉過了身。

“那就明日早上吧。”顧娘子忽然又衝著他?的背影道。

見他?回過頭,顧娘子揚了揚唇,對他?微微一笑,“明日早上,我熬好羊奶,等大?人過來。”

夜色一落,沈明酥便照著張老爺子的模樣,描好了妝容。

聽到外麵的敲門聲,起身打開房門。

妝容太逼真?,對麵的福安嚇了一跳,試探著喚了一聲,“少奶奶?”

沈明酥知?道他?是?想確認自己,不得不應道:“嗯。”

聽到了她聲音,福安徹底放了心,“外麵的人奴才已經打發幹淨了,少奶奶仔細些,主子已安排妥當,少奶奶過去便是?。”

夜裏沒再落雪,路上的積雪白日被?士兵們鏟了一回,沒那麼難走。張大?爺家的那條路,她走了千百回,摸著黑都能找到。

到了張大?爺家,沈明酥模仿著張大?爺的動作,手伸進門縫內,熟練地取掉了門栓。

張媳婦和孩子已經歇下了,張家公子還坐在了火坑旁,手裏拿著火鉗,埋頭在土灰裏刨著什麼。

聽到動靜,抬頭看了她一眼。

沈明酥沒怎麼同?張家公子打過交道,正心虛,便聽他?說了一聲,“回來了。”似乎是?對他?的晚歸見怪不怪,又看向了火堆,沒再管他?。

沈明酥走去了張大?爺的房間。

張家公子忽然出聲,“土豆烤好了,不吃?”

沈明酥一時摸不清這張家父子倆到底是?怎麼相處的,想起見過幾回張大?爺剝土豆,應該是?喜歡的。

怕拒絕引起他?懷疑,隻好走了過去。

張家公子把土豆鉗出來,並沒有立馬交給她,放在了自己跟前的青石板上,擱下火鉗,又用?身上的衣衫擦幹淨了土豆上的白灰,再慢慢剝了半個皮,伸手遞給她。

沈明酥心頭詫異。

平日裏她看張家公子對他?自己的父親,一副冷眉冷眼的模樣,不曾想還挺孝順。

礙於自己是?他?父親的身份,沈明酥接了過來,沒道謝。

一顆土豆吃完了,正要起身,張家公子又問道:“一個就夠了?”

沈明酥嘴角微微一抽。

張大?爺平日吃的是?幾個?

第 94 章

第?九十四章

沈明?酥又坐了下來, 接過了他手裏的第二個土豆。

不?確定說完了他還會不?會給他,沈明?酥吃得格外慢,餘光瞥見張家公子開始用土灰滅火了, 才鬆了一口氣,起身去了張老爺子屋裏。

栓上門後,便靠著門後等著那張黃紙的到來。

良久沒聽到張大公子回房的腳步, 沈明?酥正想著要不?要用一包藥粉,低下頭透過?門縫一瞧,外麵?的油燈不?知何時已熄了。

應是進屋了。

風雪一到夜裏, 愈發肆虐,外麵?的門板被吹得‘砰砰——’隻?響。

等?了半個時辰,耳畔的風聲裏終於有了一道旁的聲音。

外麵?的房門被打開, 很快一道人影閃了進來, 屋內黑燈瞎火,看不?清, 那?人卻能準確無誤地摸到張大爺的房門前,蹲下身, 將手裏的一張黃紙塞到了門縫內。

在那?張紙塞到一半時,沈明?酥忽然一腳踢開了房門,屋外的人冷不?防,被撞到了額頭,後仰倒地, 忙起身往外跑。

沈明?酥一把擒住了他的衣領。

那?人一個翻身, 順著她的力道, 脫去了被她拽住的外衣, 再次朝門口跑去,剛道門檻上處, 腳踝被一個東西砸中,“砰——”骨頭都要裂開了一般,痛呼一聲,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