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外重兵裏外圍了三?層,秦智親自把守。
真正的張大爺和張家公子?此時都在府上,避免同?時出現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嚇到別人,封重彥帶著沈明酥先回了院子?。
沈明酥一路都沒說話,正要去推房門,身後的人忽然抓住了手腕。
沈明酥回頭,疑惑地看著封重彥。
今夜他們?兩人換了妝容,但淩墨塵沒有,知道她早就認了出來。
他找了她五年?,淩墨塵也一樣。這些年?的傳聞,她必然也聽到過?,如今人找上了門,遲早會認出她,或者說,已經?認出了她。
見她一路無言,封重彥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一時茫然無措,抓住了她的手,想讓她別去見他,也別再認他。
凝視了她片刻,終究沒說出口?。
沈明酥問:“怎麼了?”
見她麵容淡然,似乎並沒有掀起什麼波瀾,封重彥神色鬆了鬆,緩緩鬆開了她的手,彎唇道:“沒什麼,天快亮了,先去歇息。”
沈明酥點頭,推門而入。
福安從外麵及時趕了回來,慌慌張張地把人打探了一圈,見兩人都沒事才鬆了一口?氣,稟報道:“主子?放心,張大爺和張家公子?,奴才已經?差人送了回去。”匆匆跟上封重彥的腳步,神色露出幾分著急“奴才聽喬陽說,那淩”
封重彥腳步一頓,壓住了聲音裏的一抹不耐煩,冷聲道:“給少夫人備水。”
“是,奴才覺”
封重彥打斷,“不會做事了?”
福安想說的是,那淩墨塵一來,必然沒好事,主子?得趕緊想個辦法把人趕走?。這要是認出了少奶奶,回頭又糾纏上了,主子?可?怎麼辦。
見封重彥臉色很不好,福安不敢再往下說,轉身回去,打了一盆水,敲開了沈明酥的門,看了看‘張大爺’的臉,笑著道,“奴才倒是覺得少奶奶如今這張臉,挺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習慣了,最近看白金娘子?那張臉也有了幾分美貌,還是‘張大爺’這張臉保險。
那淩墨塵鐵定認不出來。
沈明酥絲毫不知道他腦袋裏在想什麼,接過?了他手裏的麵盆,淨完臉後並沒有歇息,而是換回了白金娘子?的裝束。
片刻後拉開門,便見封重彥不知何時已經?立在了門外。
知道她睡不著,必然會去審問‘天女’,封重彥收拾好後早在此候著了,也沒多問她,把手裏的手暖遞給了她,“走?吧。”
天邊亮起了一抹青色,已經?過?了一夜。
再見到‘天女’,完全?沒了初見時騎在青牛背上的光鮮。
頭上的花環沒了,發絲淩亂不堪,一條腿被雪狼咬傷,鮮血淋漓地托在身後,臉上的那抹傲氣倒是還在,仰頭看著兩人靠近,目中沒有半點畏懼。
“大人。”秦智神色愧疚,跪在了地上。
今夜襲擊糧倉,製造動?|亂的百餘人,明顯是訓練有素的胡軍。
他一直守在青州,竟然不知道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何時藏了這麼一隻壯大的胡人軍隊,更不知道,其中還有一位哈齊家族的遺孤,‘天女。’
五年?前?,固安帝與哈齊的那一戰,雖被其刺了一劍,可?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砍下了哈齊的頭顱,並且將他的一隻殘軍,趕入了北河。
這些年?青州雖容納了不少胡人百姓,但都是經?過?仔細盤查,確認其身份確實乃百姓才會收容,並且一一記錄在冊,嚴格管製。
這麼一隻軍隊,一百餘人,無論是火油,還是馬匹,隻要稍微有點動?靜,不可?能不會被發現。
隻有一個解釋,他們?的馬匹,火油和羽箭,包括這五年?他們?的吃穿,是有人在幫助他們?。
而幫助他們?的人,不是一兩個。
是很多人。
一想起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胡人百姓暗地裏竟然在養著他們?的軍隊,秦智後背一陣生涼。
再想起昨晚的那個場麵,秦智隻覺得諷刺,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誰對他們?好,誰對他們?壞都分不清。
照他的脾氣,明日天一亮,他便將所有胡人趕出大鄴,一個不留。
封重彥走?上前?,秦智才退下。
地牢中的‘天女’並沒有因為他的靠近,露出慌亂,反而仰起頭,看向他身旁的白金娘子?,不是好奇她為何會出現在這兒?,而是疑惑,堂堂一國丞相為什麼要把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護在身後。
她昨夜便認出來了,‘張大爺’就是白金娘子?。
但白金娘子?是誰,她不知道。
可?此時她已經?沒有了精力去在意?這些,不待封重彥審問,她主動?開口?,以純正的大鄴話同?他道:“封大人,你不該庇佑罪惡之人。”
她聲音冷靜,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處境。
就像昨夜她被淩墨塵掐住了喉嚨時,被雪狼叼住了雙腿,即便狼狽不堪,除了震驚和□□上的疼痛,她的眼裏並沒有害怕。
她繼續道:“二十幾年?前?,趙帝趙良嶽趁順景帝交戰之時,偷走?了大鄴的江山,他背信棄義,弑殺真君,這樣的皇帝,你為何要效忠他們??”
她說得義正言辭,“他們?是背叛者,是偷盜者,已經?犯下了罪孽,不應該得到原諒,更不應該得到人們?的支持和厚待,封大人應當殺了他們?,投奔到我?們?天神的懷抱。”
秦智嘴角一抽,這樣的話,當年?可?沒少聽。
那什麼哈齊,還有他的兩個兒?子?,每個人見了二公子?,都少不了這一番說辭,他們?是神,他們?是天,大鄴的皇帝罪孽深重,他們?是在替天行道。
被他們?殺死的人都該死。
封胥脾氣一向不好,能動?手絕不廢話,每回回應他們?的都是一隻羽箭。
秦智也是個暴脾氣,沒忍住,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我?呸!真他娘的惡心,連自己的子?民都不放過?,論罪孽誰有你們?重?論邪惡,大鄴也能你們?邪?你那什麼天神父親,早就死了,這會兒?說不定正在閻王老子?跟前?跪著贖罪呢,少在這兒?調撥離間”
天女也不惱,目光像是兩道清泉,天真又自信,堅決地道:“‘天神’不會死。”
“但你父親死了,哦,原來他不是天神。”秦智難得能吵兩句嘴,“你也不是什麼‘天女’,少他娘的在這兒?封神”
天女認真地道:“我?是‘天女’,天神已經?給出了指引,趙家罪孽深重,即將覆滅,二十二年?前?天降雙生,便已是天象。”
又來!
“你們?胡人一向擅長問天?”站在封重彥身後的白金娘子?忽然問。
‘天女’看了她一眼,點頭:“對。”
“今日你再問一遍,我?是誰。”
第 98 章
第九十八章
她是誰?
‘天女’認識, 她是大?鄴流民,五年前逃難到了青州,姓金, 人稱白金娘子,是一名?獸醫,家中有一位年邁的伯父, 身邊養了三匹雪狼。
為人直爽,性格隨和,喜歡湊熱鬧, 與鄰裏的關係都不錯,包括前些日子,她收留了一位外地的姑娘, 她也知道。
不過這都是昨夜之前她得知的信息, 昨夜見過她的妝容和身手之後,‘天女’知道, 她此時的這張臉也未必是真的。
她既然來?問?她了,定也不是當真的白金娘子, 至於她是誰,她不知道,如實地回答:“天神沒給指使。”
此話一出,還沒等沈明酥回應,身後的秦智先是一聲嘲笑, 諷刺道:“瞧來?, 你?們家那位天神也不靈啊。”
‘天女’並沒有因此覺得?羞恥, 道:“天神的靈魂遺落在了青州, 失去了雙目與雙耳。但昨夜的歌聲,已為他指引了回家的路, 天神很快就能回家。”
五年前,哈齊家族的第二位‘天神’,也就是她的阿耶,被趙家太子趙千浩殺死,並割下?了他的頭顱,永遠緊固在了青州這片土地上,以至於他的亡魂無?法歸天。
是以,她離開了自己的故土,從草原而來?,要為他報仇,要用這些罪惡之人的鮮血,祭奠‘天神’。
雖不知道她是誰,但她昨夜阻礙了她的計劃,殺了天神的人,那她就是罪人,‘天女’道:“你?是罪惡之人。”
沈明酥一笑,忽然道:“哈齊燕,哈齊單於的獨生之女,大?草原唯一的公主。”
‘天女’看微微一愣,似乎對她知道自己的名?字有些意外?。
沈明酥沒功夫聽她的天神,緩緩道:“二十二年前,你?的祖父被順景帝斬殺,死在了青州。”
“五年前,你?的兄長被彼時不到二十歲的封將軍踩死在了馬蹄下?,也在青州。”
“同樣是五年前,你?的父親被固安帝擱下?頭顱,連同他那把刻著‘天女’的佩劍一同掛在了營帳之外?,也在青州。”
‘天女’的臉色終於起了變化,喃喃地念了一聲:“阿耶”
沈明酥繼續道:“那把佩劍上的‘天女’圖騰,畫功稚嫩,好幾處都勾錯了筆,作畫之人想必年紀不大?。”
沈明酥看著‘天女’眸子裏逐漸浮出的一抹悲痛和震怒,平靜地道:“所?以,天神沒有庇佑你?們,你?也將要死在這片土地上,靈魂永遠被禁錮。”
“不過,我大?鄴慈悲,願意給鬼魂留一條生路。”沈明酥回頭看向秦智,“不必再?審問?,所?有胡軍殘黨,還有他們的公主哈齊燕,午後城門前問?斬。”
秦智正聽得?得?意,見沈明酥忽然丟出這麼一句軍令,愣了愣,沒回過神。
正疑惑,便見她身旁的封重彥對她微微一額首,先應了一句:“是。”
地牢內一瞬安靜了下?來?。
不隻?是秦智,底下?的一眾人都呆呆地立在那兒,一時摸不著頭腦。
封丞相對白金娘子行了禮?
見他遲遲不動,封重彥看了過來?,“沒聽明白?”
秦智聽明白了又沒聽明白,但明不明白,他都得?明白,應道:“屬下?明白。”
且對這樣的處置方?式非常滿意,立馬精神了起來?,吩咐底下?的人,“上斷頭飯,老子要看這幫畜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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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經大?亮,胡人百姓作亂,糧倉被燒,地牢外?被重兵把守,一片森嚴。
地牢位於西側,出去後往右是府衙大?門。
沈明酥跨出了門檻,封重彥跟在她身後,見她腳尖微微朝外?,不由駐步,輕喚了她一聲,“阿錦。”
沈明酥她知道自己適才的那一句話後,意味著什麼。
老頭子說得?對,她終究還是逃不過。
逃不了,麵對便是。
頓了片刻,轉過身,到底走向了左側。
州府內忙得?人仰馬翻,頭頂的寒風飛雪卻並沒有因此而停下?,還在不斷地往下?飄,沒有人清理?積雪,青色的石磚上覆了一層薄薄的輕白,靴子踩在上麵,微微往下?一沉,一聲一聲‘呲呲——”作響。
封重彥撐著傘,兩人並肩而行,剛走到院子前,便看到了對麵的台階下?立著一人。
一身白衣,與他腳下?的白雪相應,乍一眼瞧去,很容易讓人忽略。
但那張臉,此時出現在這兒,怎麼也無?法讓人忽視。
淩墨塵。
封重彥臉色一瞬烏黑,想出聲喚人,轉念一想,他能堵到這兒來?,必然已經撂倒了一片。
沉默片刻,三人皆沒有出聲,沈明酥先邁了步,神色淡然,似乎並不認識他。
封重彥舉著傘跟上,壓住怒意,也當作看不見。
兩人的腳步緩緩靠近,沈明酥的位置恰好靠在了淩墨塵那邊,錯身的刹那,淩墨塵轉過頭來?,看著那張陌生的半邊側臉,張了張唇,終於開了口,聲音低啞,問?道:“丹十,是你?嗎。”
封重彥眉心跳了跳,握著傘的手緊緊一捏,正欲發作,卻見沈明酥腳步並沒有停留,繼續往前。
沈明酥沒有去應他。
她可以是沈明酥,也可以是趙十錦,但唯獨不會?再?是江丹十。
雪粒子落下?來?,又密又疾,撲在人臉上,一陣陣的生疼,從皮肉涼到了骨頭。淩墨塵立在台階上,豎著耳朵,等那一聲答案。
半晌過去,隻?聽著兩道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門扇即將關上的瞬間,淩墨塵忽然轉身撲來?,胸口被封重彥一掌擊中,也沒去躲,生生地受了,一隻?手手死死地拽住門扇不鬆,抬頭看著左側長廊下?的那道身影,再?一次問?道:“沈明酥,是你?對不對”
沈明酥的腳步終是一頓。
一旁的紅柱擋住了她大?半個身子,淩墨塵隻?看著了她被風雪吹動的裙擺,喉嚨似刀一般,顫聲道:“我找了你?五年,你?隻?需要回答我,你?是不是還活著”
他隻?要一句答案。
求她給他一個解脫。
這些年,淩墨塵到處找她的傳聞,沈明酥不是沒有聽過,但她一直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如此執著。
此時同樣不理?解。她活著與否,與他而言,又有什麼關係?
“我再?說一遍,出去。”封重彥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手摸向了腰間的彎刀。
沒等他出手,三隻?雪狼忽然竄了出來?,院子裏的那顆青鬆,瞬間被濺起了一團雪花,沈明酥眼皮一跳,出聲製止,“伯鷹!”
可這段日子的喂養,並非白費,養育之恩是娘,給肉吃的是爹,似乎感覺到了封重彥此時怒意,為首的那批雪狼頭一回沒聽沈明酥的。
它不聽,其餘兩匹雪狼也沒聽。
一瞬將淩墨塵團團圍住。
眼見要撲上去了,以淩墨塵昨夜的身手,隻?會?兩敗俱傷,叫了一個不聽,沈明酥隻?能叫第二個,“務觀!”
第 99 章
第九十?九章
雪地?裏一靜。
不知何時鵝毛大雪已成了雪粒子, 落在瓦片上簌簌輕響,被喚住的?那匹雪狼停了下來,許是聽出了她語氣裏的?不滿, 餘下兩隻動作跟著減緩,但收勢不及,還是撲了過去。
淩墨塵立在那, 神色木訥,忘了躲閃,被雪狼直直地撲在了地上, 還是沒回過神,頭枕在門檻上的青石板上,任由雪珠打在臉上, 半晌都沒起來, 與世無爭的?一雙清淡瞳仁,褪去了孤寂高傲, 紅意快速蔓延,嘴角卻慢慢地?揚了起來, 一時分不清是高興還是悲痛,隻覺得心口彷佛被一把柔軟的刀子在攪動,一陣翻江倒海,又疼又酸。
她還活著。
五年了。
他終於找到了。
淩墨塵躺在那,一張臉欲哭還笑, 胸膛一陣一陣發顫, 當真如同瘋癲了一般。
一匹雪狼的?腿還壓在他身上, 隔得太遠, 沈明酥隻看到淩墨塵被撲倒在了地上,不知道他有沒有被傷到, 又喚了一遍,“伯鷹,過來!”
這回三?匹雪狼都乖乖地?到了她身旁。
沈明酥沒去看對麵兩人是什麼樣的?神色,怪隻怪自己當初圖了個便利,這會兒改名是來不及了。
到了如?今,她也沒想過再繼續隱藏自己的?身份。
但即便她是沈明酥,與他淩墨塵之間也沒有什麼事?可以?敘說,趙家奪了他周家的?江山,同時也遭到了報應,賠給了他幾條人命。
是江山重要,還是人命重要,趙家是不是已經償還清了周家的?債,這一筆賬沒人能?算得清,也沒有資格替任何一方去衡量。
畢竟他們都各自失去了家人。
她也失去了雙親,與她而言,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能?替代。
成王敗寇,他若是還想要奪回江山,那便堂堂正正地?來,她能?理解也會奉陪到底。若隻是過來問她是否還活著,她剛才的?那一句‘務觀’已經給了他答案。
昨夜一夜沒睡,午後還得問斬胡軍,眼皮有些疲倦,她得先去躺一會兒。
怕再惹事?,帶走了三?匹雪狼,轉過身先進了院子。
一時耳畔又隻餘下了風雪聲。
福安適才聽人傳信說,喬陽有事?找他,過去後卻沒見到人,趕緊折了回來,一進來便見到坐在門檻上,半帶瘋癲的?淩墨塵。
心頭一怔,如?臨大?敵一般驚呼了一聲,“來人!”
抬頭又看到了立在廊下的?封重彥,腳邊的?油紙傘被風雪吹翻,簌簌搖晃,臉上的?顏色與旁邊的?雪地?沒有什麼差別。神色頹敗,像是被一盆涼水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徹徹底底地?輸了一場。
這番神態福安太熟悉了。
長公主‘死’後的?那五年內,主子大?多時候皆是如?此。
直到這回來了青州,找到了‘長公主’,又才有了點活人的?生氣,福安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知道定與淩墨塵有關。
福安看了一眼淩墨塵,氣不打一處來,痛聲道:“淩公子,該還的?咱們都還了,也約定好?了,自此之後再不相見,你也答應了,如?今又還來找主子做什麼”
主子臥床的?那半年內,身心俱損,險些沒挺過來。
也不知兩人是不是八字不合,從一遇上便不對付,水火不相容,殺得你死我活。
大?鄴地?大?物博,難道就容不下兩個人同時活著?
世上那麼多的?姑娘,他淩墨塵就不能?再去找一個自己喜歡的?,為何偏生要來同主子爭。
每回他一出現,主子鐵定討不到好?,福安說完,匆匆從淩墨塵身旁繞過,去扶封重彥,“主子”
封重彥沒應,也沒讓他扶,甚至沒心思再去趕淩墨塵,抬步往裏走,雙腳尤如?千金重,沉重地?拖在了地?上,眼裏的?光芒被抽盡。
重逢後,他與她從未去提過以?前?,故作平靜地?相處,以?為一切都可以?重新再來。但那些曾經埋在深處的?傷痛和現實,並沒有隨著時間流逝而消失,終究還是被扯了出來。
時間沒抹去她曾穿著婚服,同他說過的?那句,“我又不喜歡你。”
同樣也沒抹去,五年前?淩墨塵躺在他劍下的?狼狽模樣,絕望地?質問他,“封重彥,你為什麼要放手?為什麼要讓我有機可乘,喜歡上了她。她死了,我也該死,你殺了我吧”
她記住的?不隻是他一個,喜歡過的?人也不隻是他一個。
“你們都不配她的?喜歡。”沈月搖的?哭聲像是從遠處雪地?裏傳來,索饒在耳邊,沉沉地?落下,“我也不配。”
關上房門,封重彥坐在了蒲團上,好?了一段日子的?喘咳又開始了。
福安立在幾步外,看著他埋下頭,咳得喘不過氣來,一臉著急又不敢上前?,“主子,莫要動氣,奴才這就把人趕走。”
不用?他趕,再出去淩墨塵已經不在了,坐在白雪茫茫的?瓦片上,靜靜地?看著底下院子裏的?三?匹雪狼。
迎頭灌入一口烈酒,很?久沒有感覺到烈酒入喉的?辛辣勁兒,這些年喝得太多,再烈的?酒到最後都會變得寡淡。
五年前?那場大?雪,他遣散了所有人,孑然一身,日子過著過著,都快忘記了自己是誰。
他該是前?朝太子周元璟,還是當朝國?師淩墨塵,世人替他杜撰出了無數個故事?,比他還了解自己。
他本?人倒是稀裏糊塗地?過了五年。
一味地?找人。
連找到了,該同她說些什麼,他都不知道。
原來,他還曾叫過‘務觀’。
不知是青州的?酒夠勁,還是他今日運氣好?,買到了一壺珍藏,酒越喝越辣,辣得眼眶都有了濕意。
忽然耳邊一道利風刺來,淩墨塵頭一偏,看著那把斬碎了瓦片的?彎刀,不由想起了某段回憶,起身看著跟前?的?喬陽,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衣衫上的?褶皺,“你這脾氣,越來越像你主子了,還是這麼暴躁。”
片刻後,喬陽收刀進門,臉色極為不好?看,質問福安,“怎麼把他放進來了。”
福安自然知道他說得是誰,適才找了一圈沒看到人,還以?為自覺走了呢,沒想到人還在,頓時全身毛發都豎了起來,一頭闖出去,順便抄起了長廊下的?一把掃帚。
封重彥的?喘咳已經緩了過來,臉色依舊蒼白,捧著茶盞,抬頭問喬陽,“糧倉還剩多少。”
喬陽道:“一粒不剩。”
對外說糧倉裏的?糧食都轉移了出來,不過是安慰人,德州的?糧草確實已經提前?走水路運走,但糧倉內剩下的?,是青州整個冬季的?餘糧。
一把火全燒沒了。
封重彥沉默了一陣,“派人去允州,趁大?雪封路之前?,先把允州的?物資運過來。”
“是。”
聽他聲音像是疲憊至極,喬陽長話?短說,“昨夜作亂的?胡人百姓已經疏離,死傷過百,傷者已經安排在了醫館,以?防再作亂,吳知州沒把百姓放回去,所有的?胡人百姓都聚集在了一起,等主子示意。”
封重彥沒有給出指使,知道:“等長公主醒了,把情況再彙報一遍。”
喬陽一愣,留意到了他說的?是長公主,不是少夫人。
封重彥又道:“往後公務上的?事?,事?無巨細,都要稟報。”
喬陽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神色一亮,“主子是說,長公主願意回昌都了?”
這是好?事?,主子一直都在盼著,前?幾日還見他寫信回封府,讓人看顧好?靜院裏麵的?花圃,別讓風雪凍死了。
封重彥沒答,臉上並無半點喜悅,平靜地?道:“作亂的?胡軍還有‘天?女’午後問斬,讓吳文敬把胡人都帶到城門口,以?儆效尤”頓了頓又道:“還是先問長公主的?意思。”
“是。”喬陽剛轉身,便見沈明酥已經立在了門口。
見她來了,喬陽從頭到尾稟報了一遍,末了躬身行了一禮,並添上一句,“還請長公主示下。”
沈明酥瞌睡本?就淺,適才喬陽同淩墨塵的?那一番動靜,早就醒了,適才兩人的?說話?,她都聽到了,本?就有此意,“照封大?人說的?做。”
喬陽一走,封重彥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抬頭瞧過去,溫聲問她:“吵醒了?”
沈明酥搖頭,“也沒睡著。”
“餓了?”
昨夜奔波了一個晚上,早上也沒吃,確實餓了,沈明酥點頭。
福安出去趕人還未回來,封重彥沒去叫外麵的?人,起身取了大?氅,同沈明酥道:“先坐會兒。”
出去時,三?匹雪狼還坐在院子裏,餓了一個晚上,也沒吃東西,見他回來了,像往常那般,倨傲又期盼地?看著他。
心髒像是被一把剪子,一路剖開,撕心裂肺的?巨痛,封重彥掃了一眼,沒去細看,轉頭同身邊的?侍衛吩咐,“把狼喂了。”
兩炷香後,端著兩碗熱麵進來,福安已經回來了,正給沈明酥添茶,見到人忙迎上前?,“主子,奴才來吧”
封重彥沒讓他接,走到木幾旁,把麵碗推到了她跟前?,遞上了竹筷,“嚐嚐?”
見他挽起了衣袖,知道是他做的?,曾經在沈家時她吃過他做的?麵條,後來自己也跟著學過,一直做不出那個味道,沈明酥接了竹筷,“多謝。”
封重彥扯唇道:“阿錦喜歡就好?。”
喬陽適才同淩墨塵動了手,瓦片都快掀沒了,又聽福安拐彎抹角說了半天?的?壞話?,沒想到五年過去,兩人還是沒有放下恩怨。
考慮到雪狼的?名字,將來很?有可能?被牽連,沈明酥想了想,開口道:“淩墨”
“阿錦。”封重彥忽然打斷,“吃飯的?時候別說話?。”
沈明酥不再吭聲。
沉默了一陣,封重彥又道:“吃完了再去找他,他就在外麵。”
第 100 章
第一百章
沈明酥沒想到淩墨塵還在, 更?沒想到封重彥會允許他在。
埋下頭扒著碗裏的麵,沒再吭聲?。
剛放下碗,屋外響起了?腳步聲?, 福安把人領進來,薑雲冉半個身子隱在屏風外,小心翼翼地從伸了個頭, 喚她:“姐姐。”
沈明酥愣了?愣,知道老頭子定是聽說了昨夜之事,不?放心, 差了?薑雲冉來問她。
薑雲冉自來怵封重彥,對他?行了?一個?禮後,腳步遲遲不?過來。沈明酥理解, 不?隻是?她, 周圍的人都有些怕他?,自己以前也是?一樣。
沈明酥起身出去。
薑雲冉披了?一件鬥篷, 毛茸茸的領子掃在下顎處,臉蛋凍得緋紅, 哈著一團白氣,把手裏的包袱遞給她,“姐姐昨夜沒回來,這是?換洗的衣裳。”
昨夜確實沒更?衣,福安倒是?給她備了?衣裳, 都是?
殪崋
封重彥的衣物, 她要是?穿出去, 州府該要炸開鍋了?。
“多謝。”沈明酥接了?過來, 往自己屋裏走。
薑雲冉沒回去,跟在她身後, 似乎對她另有一間房很詫異,“姐姐,你沒同封大人住一起?”
沈明酥剛碰到門檻的腳步生?生?頓住。
薑雲冉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臉色微紅。不?怪她亂想,這陣子市井上關?於封大人和白金娘子之間的閑話實在太多。
封胥今年不?來,她也去不?了?德州,在家裏呆著無聊,整日往茶樓裏鑽,昨兒白日她還聽幾個?嬸子圍在一起議論,說白金娘子會?妖術。
一位嬸子邊吐瓜子皮邊道:“這麼一說,我倒是?覺得她那一雙眼睛不?簡單。”
一人回憶道:“我就說呢,每回一見到她,雖覺得親切,卻總有些距離,好像和咱們不?是?一類人”
“可?不?是??誰不?知道封大人喜歡長公主?五年了?,念念不?忘,聽說夜裏還抱著長公主的牌位入睡,怎可?能忽然喜歡上一個?寡婦,還是?個?其貌不?揚的寡婦,又不?眼瞎。”
薑雲冉覺得有些道理,封大人能做到一國?丞相,不?可?能眼瞎。
目光忍不?住瞟向沈明酥,細細打探。
那雙眼睛確實好看,如?同被冰清的雪水洗過一般,清澈明亮,帶了?幾分冰雪的冷冽,矜貴又孤傲,與?她的那張臉完全?不?符。
“姐姐。”薑雲冉跟著她進去,看著她的背影,忽然道,“爺爺還有一句話要帶著姐姐。”
薑雲冉雖然不?知道那話是?什麼意思,但還是?照著原話同她道:“爺爺說,如?今時機到了?,要姐姐依心而行,莫回頭,莫四顧。”
沈明酥打開包袱的手緩緩一頓。
薑雲冉轉身關?了?門,再走到她跟前,把藏在鬥篷底下係在腰側的一把重劍解下來,雙手吃力地捧給了?她,“爺爺還說,該物歸原主了?。”
沈明酥聞聲?轉過頭。
是?一把環首刀,乃戰場上最鋒利的直刃長刀,刀柄用黃銅做成,雕刻著一條威嚴的怒目九爪龍,因放置已久,刀背上隱隱露出了?鏽跡,刀口卻依舊泛著森森寒光。
五年前,固安帝把自己的佩刀給了?王老太醫,“若她想回來了?,把它給她,不?想回來,沉入北河,也算是?永遠陪著她鎮守在青州。”
王老太醫沒來,雪太大,他?腿腳不?好,年歲也大了?,走不?了?太遠的路,隻能托薑雲冉把東西?送來。
薑雲冉帶著走了?這一路,沉得抬不?起腳步,此?時拿在手裏,更?是?吃力,胳膊微微發顫。
沈明酥愣了?一陣,才伸手。
太沉,她也是?雙手接過,身體靠著木幾緩緩坐下,把刀平放在了?自己的膝上,隻見刀柄上還係著一串陳佛珠,與?她手腕上的那串一樣。
不?過陳舊了?許多。
沈明酥彷佛猜到了?什麼,手指撫上去,輕輕地摩挲著那串佛珠上,指頭不?由自主地一顆一顆地滾動。
“十全?。”
“十錦。”
“阿嫣。”
最後是?:“趙千浩。”
一個?不?少,一家人都在。
“你姓什麼沒關?係,好好活著”但他?還是?把自己的佩刀留給了?她。
沈明酥抬起手腕,輕輕撩起了?衣袖,看著那串緊貼在她脈搏處的佛珠,她戴了?五年,檀香再早已滲透她的血液,沾染著她的體溫。
目光不?知何時已經模糊,心中輕道:母妃,我見過了?父王,他?也很好。
眼眶內的朦朧水霧凝結,一滴水漬無聲?地砸在了?刀身上,對麵的薑雲冉一句沒吭,默默地轉身走了?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沈明酥埋頭一陣,緩緩將刀柄上的那串佛珠取了?下來,戴在了?自己的另一隻手腕上。
薑雲冉到了?門外等?了?一陣,心頭忐忑,怎麼也平靜不?下來,正要去逗逗院子裏的雪狼,一轉頭,便見到了?同樣守在門口的封重彥。
裹著鴉青色的大氅,神色沉靜,周身的氣勢與?跟前的冰天?雪地無異。
薑雲冉頓覺一股壓迫的氣息籠罩在頭頂,踏出去的腳步又慢慢地收了?回來。
心中暗道:這一門親事無論如?何也要退了?,她這樣的小人物,不?適合混跡在群龍之間,她還是?回去做她的雞頭,鶴立於雞群的感覺更?好。
候了?一陣,身後的房門終於打開。
薑雲冉回頭望去,神色頓時一凝,目光如?同癡呆了?一般。
沈明酥跨過門檻,走了?出來,臉上沒再塗任何妝容。
五年裏隻有在深夜無人之事,她才會?露出這張臉,太久沒有見光,膚色帶著一股病態的白皙,迎麵風雪吹來,微微上揚的眼尾一動,帶動了?那雙清冷的眸子跟著輕轉,眸光昳麗,把那張明豔的臉染了?幾分冰霜。
薑雲冉雖聽說過長公主長得極為好看,卻從未見過真人。
唯一一次,在她的新婚宴上,但那時她的麵容被手中團扇遮住,根本看不?清。
昨夜胡人作亂,燒了?青州糧倉,千名胡人百姓被堵在了?巷子裏,擠成了?肉餅,死了?一百多個?。今日一早起來,所有人都在傳,是?白金娘子帶著三匹狼和封大人一道阻止了?這場動亂。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封大人能坐到那個?位置上,必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
隻是?她一直猜不?出她那張寡婦臉下,到底藏著的是?誰的真容。直到今日老頭子叫了?她過去,把那把刀給了?她,又交代了?她這些話,她心中才隱隱有了?猜測。
可?長公主當年葬身於火海,所有人親眼目睹,這些年傳聞傳的沸沸揚揚,都說她還活著。
若真活著,為何不?回來?
她無法確定。
此?時見到跟前了?這張臉,即便從未見過長公主的容貌,心中也斷定了?跟前的人,就是?那位傳聞中的長公主。
因她長得和陛下一模一樣。
她雙目癡呆,半晌眼睛都沒眨動一下,等?回過神來,封重彥已經到了?跟前,伸手輕輕地握住了?長公主的手腕,拉著她往門口走去。
身後三匹狼緊緊跟上。
薑雲冉也不?知不?覺跟了?出去,到了?門前,聽封重彥吩咐福安,“送二少奶奶回去。”
福安腳步沒動,神色幾近於扭曲,因為他?又看到了?那個?討厭的人。
封重彥見他?如?此?反應,多半猜到了?。
抬步從他?身旁跨出門檻,淩墨塵坐在廊下的木欄靠椅上,因與?喬陽打了?一架,白衣的袍擺被劃破了?一塊,沾了?一些積雪的汙漬。
也不?知道在這兒坐了?多久,露在屋簷外的一雙白色靴子,鞋尖上已堆了?一層薄薄的積雪。
沈明酥感覺手腕上的力度微微一緊,旋即又緩緩鬆開。
封重彥撐開了?門邊豎著的一把油紙傘,一言不?發地塞了?她手裏,一人先沉默地往前走去,立在了?前麵的月洞門下等?著她。
沈明酥明白了?,他?是?在給她和淩墨塵交談的機會?。
但她並不?知道該同淩墨塵說些什麼。她沒話說,淩墨塵這番找她,應該是?有什麼話要說。
沈明酥舉著油紙傘,下了?台階,腳尖微微一轉,朝著淩墨塵的位置看了?過去。
對麵淩墨塵已從廊下站了?起來,整個?人立在了?雪地裏,適才還風輕雲淡的一張臉,竟有了?一瞬的不?知所措,任由雪花落上了?青絲。
一雙眸子安靜地看著跟前這張闊別已久的熟悉麵容,若是?離得近,能發覺那半撐開的眼瞼在微微輕顫。
雪花落地無聲?。
過了?一陣,見他?遲遲不?開口,沈明酥打算先同他?打聲?招呼,話到了?嘴邊,忽然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是?叫他?周公子,還是?淩公子,醞釀了?一陣,實在不?知道該叫他?什麼,收回了?目光。
正抬步,淩墨塵終於出聲?,“丹”
“大人,大人!不?好了?”外麵一道倉促的聲?音將他?好不?容易吐出的話打斷,來人乃知州身邊的侍衛,走到了?封重彥跟前,“封大人,胡人百姓又開始鬧了?。”那侍衛一路駕馬疾馳而來,還在喘著粗氣,匆忙稟報,“知州大人,大人被人刺傷”
是?被昨夜那一群胡人百姓刺的。
青州的胡人百姓,盤踞已久,多數都已在大鄴建立起了?自己的家庭,家中子嗣如?今都是?大鄴人,昨夜被‘天?女’的人帶出來,原本來得心不?甘情不?願,後來被那一首戰歌一激,腦子發熱,情緒一時激動,跟著‘天?女’糊裏糊塗地燒了?青州的糧倉。
待大火一燒起來,個?個?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
這些年他?們生?活在大鄴,雖偶爾被大鄴的百姓排擠,但大鄴的皇帝和青州的官兵,並沒有對他?們區別相待。
不?僅如?此?,還給他?們發放了?戶籍,讓他?們成為了?大鄴人。
安穩的日子誰不?願意過,自己既非皇室,又非士兵,他?們隻想覓得一個?安身之處,好好生?活,可?如?今他?們一場作亂,燒了?青州的糧倉,便與?是?大鄴徹底為敵了?。
一部分人當場便醒悟了?過來,不?想被卷入其中,想跑,可?哪裏還跑得出來,身後的路被堵死了?,活生?生?擠死了?一百餘人。
跑出去的人還沒緩過神,又被州府的人擒回去,關?了?一夜。
知道惹了?大事,眾人心裏都有些害怕,擔心牽連到家人,原本沒人敢吭聲?,人群中忽有一人捂著肚子倒在了?地上。
旁邊幾人忙朝侍衛呼救,“來人啊,有人要死了?”
大鄴的侍衛,雖對這些人白眼狼沒有好臉色,但還是?邊罵邊走了?過去,剛近身,那捂住肚子的人身下便溢出了?一攤水跡。
一陣異聞傳來,個?個?皆都知道了?怎麼回事,被關?了?一夜,不?吃還能忍著,但大小便憋不?住,隻能當場解決。
比起命,這些算不?得什麼,依舊沒人出聲?。
適才呼救的那人,卻忽然高聲?道:“這般關?著我們算什麼!士可?殺不?可?辱,要殺要剮,何不?幹脆些!我胡人乃‘天?神’和‘天?女’之後,從不?畏生?死。”
說完,一人高聲?唱起了?昨夜的胡人戰歌。
這回卻沒有幾人跟著他?一塊兒唱,顯然像他?這樣不?畏生?死,想要成為英魂的人並不?多。
昨夜的情況有一部分人沒看到,但後麵那部分胡人看得清楚,他?們的‘天?女’騎在青牛背上,手拿弓箭,逼著他?們一步一步地往後退。
‘天?女’說過他?們都是?罪人,‘天?神’要懲罰他?們。
但懲罰與?舍棄不?同。
昨夜‘天?女’將他?們當成了?人肉盾牌,並沒有庇佑他?們。
那人唱了?一陣,見沒人回應,尷尬又難堪,一時收了?聲?兒,滿目失望,憤然道:“你們當真以為大鄴的皇帝就會?接納我們嗎?他?們大鄴人從來都看不?起我們胡人,這些年你們被欺負得還不?夠嗎?與?大鄴而言,我們是?俘虜,是?失敗者?!”
那人用的是?胡語,繼續道:“你們莫非忘記了?自己身上流的是?哪裏的血,‘天?神’之子,草原上的雄鷹,我們應該昂首挺胸,為何要低下高昂的頭顱,向‘天?狼’俯首稱臣”
沉默了?一陣,有人小聲?反駁,“他?們並沒有殺我們。”
他?們曾是?胡人,大鄴的不?少百姓曾死在了?胡軍的刀下,如?今要他?們接納敵人,並與?他?們一道生?活,怎可?能不?生?氣。
受一些欺負,本就是?他?們該承受的。
經曆過戰爭的痛苦,早就精疲力盡,心中的信仰也被生?死磨的千瘡百孔,太累了?,有人哭泣道:“我隻想活下去。”
那人卻步步緊逼,“你以為我們還有活路嗎,昨夜糧倉被燒,他?們怎麼可?能放過我們,如?今是?恨不?得殺了?所有的胡人,再等?下去,咱們都要被亂箭射死在這兒。”
吳文敬接到喬陽傳來的指使後,折回巷子,欲把人趕到城門口,卻見跟前亂成了?一團。被堵了?一個?晚上的胡人百姓,終於忍耐不?住,囔著要吳文敬放人,“放我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