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白金,錦。

她忘不了的。

過了一陣,淩墨塵才開口,聲音有些沙,“沒唱過皮影戲?”

“沒有。”王老太醫搖頭?,“倒是喜歡聽戲,閑下來便去茶樓,捧著瓜子?與一堆村婦嘮嗑,有說?有笑。”這些年,誰能想?到她就是大鄴找了五年的長公主。

王老太醫又道:“都過得挺好?。”

茶盞內冒著熱氣,淩墨塵捧在手裏,眼底也?被蒙了一層霧。

見他良久都沒說?話,王老太醫這才道:“殿下當真放下了?”

他又喚他為殿下。

當年沈壑岩,蕭秋白,還有他,三人都是跟著順景帝到了昌都,進了太醫院,要論忠效,三人自?然?都選擇了順景帝。

是以,淩墨塵當年能活下來,三人都有功勞。

蕭秋白能答應那位嬤嬤,保住雙生子?,便是生了替順景帝報仇之心,不惜葬身於?火海,也?將人送給了沈壑岩。

蕭秋白一死,沈壑岩更是被仇恨蒙蔽,偷出寒火草,給趙帝投了毒,並將解藥封存在了郡主身體內,想?等到有朝一日,讓趙帝自?嚐苦果?。

可人算不如天算。

沒等來趙帝遭到報應,沈壑岩先後悔了,死在了自?己的計劃裏。

一瞬之間,每個人都置身在了仇恨的漩渦內,拚了個你死我活。趙帝死了,死在了自?己家裏人手上?,那個從小被各種?‘利用’長大的雙生子?郡主也?死了,隨後便是固安帝,趙家隻?剩下了一個獨苗皇帝。

找誰去報仇?

沈明酥不知道該恨誰,他淩墨塵此時同樣也?不知道。

趙帝搶了周家的江山,殺了他母親,對他投毒,他理應討債,殺了趙家,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把一切都拿回來。

最後卻沒讓他動手,趙家的太子?妃敞開宮門,將他請了進來,當著他的麵殺了趙帝,把江山還給了他。

這一筆賬,也?算是平了。

至於?他為何放棄,這五年來各種?各樣的傳聞都有,王老太醫也?不確定,是他不想?血流成河,還是和沈壑岩一樣,對那個最不應該動情的人生了感情。

此時他能坐在這兒,這些都不重要,王老太醫能問出這句話,心中實?則早知道了答案。

淩墨塵沒回答,緩緩地道:“聽說?趙佐淩登基後,以自?己為表率,讓朝中所有臣子?寫了一份懺悔書。”

這事王老太醫知道。

這樣的懺悔書,朝中臣子?並非頭?一回寫,一幫老家夥極度敷衍,卻沒料到那位年輕的陛下,會把每個人的懺悔書都看完,且還當著百官的麵念了出來。

內容自?然?沒有什麼真正見不得人的罪狀。

什麼我今日多?吃了一塊肉,今日起來晚了,少閱了幾頁書,愧對百姓,愧對陛下。

一些不痛不癢,無關緊要的懺悔,不僅沒有讓人生恨,還給人一種?嚴格律已的印象,趙佐淩也?沒有讓他們失望,挨個挨個地誇完,安撫完。

最後親口念了自?己的那份懺悔書。

比起諸位臣子?的,可就誠實?多?了,自?挖祖宗八代,把趙家是如何從周家手裏奪過了江山,又是如何陷害前朝太子?,全都寫了出來。

念完後,最後道:“朕的家族便是如此坐上?的皇位,眾愛卿不必替朕隱瞞,也?不必在背後議論猜測,朕受了這份殊榮,便應該承受世人的指責,但隻?要朕在位一日,便不會辜負大鄴百姓。”

寫史料的人,還在為難該怎麼替他美化,他倒是坦坦蕩蕩,把自?家所有的醜事都暴露了出來。

言下之意,隨你們怎麼說?。

一堆自?命聖賢的老臣,原本還準備了一通長篇大論,想?著怎麼讓這位趙家唯一的後人‘改邪歸正’,卻猶如一拳頭?打到了棉花上?,陛下不吃那一套。這五年來,朝中的一幫老家夥,竟也?被製得服服帖帖。

淩墨塵回答了他剛才的話,“趙佐淩適合做皇帝。”

比他合適。

王老太醫沒再說?話。

淩墨塵飲完了一盞,擱下茶盞,問他:“不去外麵走走?”

王老太醫搖頭?,笑著念道:“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老友都走了,隻?剩下了他一個,去哪兒不是一樣。

晴朗了一陣,地上?的積雪還沒來得及融化,天色又陰暗了下來,王老太醫看了一眼他衣衫上?的塵土,沒等他起身,先道:“我那屋子?裏還有一張現?成的床,主人怕是不會來了,國師要是不急著趕路,先在此安置。”

從城門口回來後,州府所有人都知道了白金娘子?便是整個大鄴都在找的當朝長公主,外麵議論聲沸沸揚揚,院子?內倒是安靜。

福安進來奉茶,見沈明酥在穿堂內喂狼,還是習慣叫她少奶奶,“外麵天冷,少奶奶喝一口熱茶,雪狼,奴才待會兒來喂。”

這幾日事情多?,沈明酥好?久沒投喂過,“你忙,我自?己來。”

福安隻?好?端著熱茶先進了屋,封重彥正清理案台上?的卷宗,見他來了,把手裏一疊整理好?的卷宗遞了過去,“給吳文敬。”

胡人的案子?已結,其?餘的他管不著了,也?沒心思再管。

吳文敬挨了兩刀,傷口剛縫合好?,聽說?了長公主的消息,想?爬起來見禮,沒成功,倒是沈明酥主動過去探望了一趟。

吳文敬曾在昌都見過趙佐淩,看到沈明酥那張臉後,無需再過問,立馬認了出來。

想?到這麼多?年,長公主一直自?己的地盤上?,他竟完全沒有察覺,這回胡人作亂,更沒有任何防備,還要長公主和封大人替他收拾了殘局,他這個知州當的簡直丟人,不顧死活,強硬著起來見了禮,“青州並非久留之地,屬下即刻派人護送長公主回宮。”

這會兒侍衛怕是已經清點好?了,隻?等長公主定好?日子?出發。

福安接了卷宗出去。

糧倉被燒,物?資還未到,三匹狼今兒隻?能吃蘿卜,這幾日頓頓肉骨頭?,再吃回蘿卜,都不願意張嘴。沈明酥極有耐心,舉著蘿卜與它們對抗。

最先敗下陣的是十全,一口叼了蘿卜,埋頭?嚼著,卻也?委屈到了極點,哼哼了兩聲。

沈明酥抬手摸了摸它頭?,“真乖。”

一到傍晚又開始下雪了。

雪花輕飄飄地覆蓋在還沒化開的積雪上?,仿佛要與這個冬季無休無止地糾纏,封重彥舉傘走過去,蹲在她身邊,傘麵罩在了她頭?頂上?,拿起了一根蘿卜一塊兒喂。

不隻?是人,牲畜也?能感覺得到氣場,扭了半天脖子?的‘伯鷹’終於?張了嘴。

沈明酥目光極為不屑地掃了它一眼,‘伯鷹’假裝看不見,埋頭?啃著。見其?餘兩匹狼都在吃,一旁的‘務觀’有些坐不住了,再也?沒有擺出臭臉,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沈明酥。

沈明酥拿了一根,喂進了它嘴裏。

封重彥目光移開,偏頭?問她:“明日啟程?”

她的身份已經暴露,不出十日消息便會傳到昌都,趙佐淩要是知道她還活著,隻?怕立馬會趕來青州。橫豎早晚都要回,與其?讓他跑一趟,不如自?己在這之前趕回去,沈明酥點頭?,“好?。”

蘿卜喂了一半,外麵進來了一名侍衛,稟報道:“長公主,有位姓馮的公子?求見。”

姓馮?

沈明酥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怕是馮肅。

福安不在,要是福安在,這話必然?傳不到她跟前。明日便要走了,淩墨塵找她找了這麼久,定是有話要說?,她沒必要拒絕。

知道封重彥多?半也?猜出了是誰,沈明酥沒去解釋,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封重彥沒出聲。

等耳邊聽不到腳步聲,那道身影徹底消失在了門口,手裏的半截蘿卜忽然?不耐煩地往雪地裏一扔。

三匹雪狼感受到了他的情緒,齊齊望來,封重彥把籃子?往它們跟前一推,旋即起身,“自?己吃。”

等福安回來,便看到三匹雪狼,乖乖地在院子?裏啃著蘿卜,不由?一愣,望了一圈沒看到沈明酥,進屋也?沒瞧見人,一時沒察覺封重彥的臉色,脫口問道:“少奶奶呢?”

封重彥一笑,“怎麼,也?找她有事?”

無論是語氣,還是臉色,都稱不上?好?,福安察覺出了不對,也?細心地聽出了那個‘也?’字,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外麵的雪狼忽然?一陣騷動,嚎了起來。

福安忙出去查看,也?不知道哪兒飛來了一隻?烏鴉,停在了屋頂的橫梁上?,三匹狼對這個外來物?,充滿了敵意,虎視眈眈地盯著,蓄勢待發了。

福安著急忙阻止,“祖宗,一隻?鳥而已,咱就忍忍嘛,鬧不得了。”

喬陽與淩墨塵打了一架,屋頂才翻修好?,這要是上?了屋頂,瓦片又得重新鋪。

三匹狼壓根兒不聽他的。

眼見就要躍上?去上?房揭瓦了,封重彥喚了一聲,“伯鷹!”

自?個兒的名字從自?己嘴裏吐出來,不用想?有多?別扭,福安一口氣沒吸上?來,又聽他喚道:“十全!”

福安一愣,還沒回過神,卻驚奇地察覺到被他喚住的兩匹狼都冷靜了下來,齊齊扭頭?朝他看去。

隻?剩最後一隻?了。

福安等著他喚它的名字,半晌沒聽到,生怕它衝上?去,腦子?一抽,試著喚了一聲,“月搖?”

話音一落,後腦勺忽然?被一樣東西砸中,“砰——”一聲,一股劇痛傳來,很快腳邊滾出了一個被砸爛的果?子?。

身後還能有誰?

誰還敢砸他?

福安一聲都沒敢吭,端端正正地站著。

薑雲冉今兒跟了沈明酥一路,適才躲在房間內一直留意著外麵的動靜,見人出去半天沒回來,剛拉開門扇想?跟出去,一轉頭?把封重彥砸人的整個過程收入了眼底,心頭?不覺一跳,腳底如同抹了油,招呼都沒打,匆匆地去了院子?外。

馮肅也?有五年多?沒有見到沈明酥了,當初淩墨塵餘毒發作,他曾登門求她醫治,她二話不說?,隨他去救了主子?。

可後來卻相互殘殺。

馮肅終於?有些理解主子?為何遲遲不與她相見,確實?沒有臉麵開口。

倒是沈明酥神色輕鬆,招呼,“馮公子?,沒怎麼變。”

馮肅對她行了一禮,“沈”及時改口,“長公主倒是變了許多?。”說?完便覺失言,即便是之前,馮肅也?很少見她真容。

見過,也?是在偷偷摸摸跟蹤時見過。

見他窘迫,沈明酥主動問:“你主子?在哪兒。”

到了茅房屋,屋子?內已經亮了燈,馮肅沒再跟上?,守在了院子?外,人在門外沈明酥便聞到了一股香味,推門進去,肉香味更濃。

裏麵燒了炭火,很暖。

關上?門,繞到了屏風後,沒看到王老太醫,隻?見到了一道立在木案前的背影。

一襲白衣,寬袖挽起,以一條襻膊捆在了肩上?,許是聽到了動靜聲,出聲道:“王叔,蔥呢。”

沈明酥轉過頭?,看到了擱在木幾上?剝好?的蔥,拿起來遞給了他。

淩墨塵伸手去接,餘光瞥見了那隻?手,動作一頓,耳邊也?安靜了下來,隻?聽到了身後鐵鍋內傳來的‘咕嚕嚕’聲響。

好?半晌,淩墨塵才捏住了那幾根青蔥,轉過頭?,看向跟前的故人,揚唇一笑,“回來了?”

聲音很輕,卻帶著幾分沉重,聽進人耳裏,倒像是還含了其?他的意味在裏麵。

沈明酥點頭?,回了一抹輕輕的笑容,“嗯。”

他能找到這兒也?不足為奇,但來者是客,這一頓應該她來招待,“國”一開口習慣了,主要也?不知道該喚他什麼。

淩墨塵似乎並沒介意她的稱呼,轉過頭?,繼續切蔥。

都到了這個份上?了,她再去攬活兒,顯得虛情假意,沈明酥轉身去拿碗,擺好?了筷子?,淩墨塵的蔥也?切好?了。

兩人坐在了蒲團上?,淩墨塵拿過了她跟前的碗裏,和五年前一樣,替她調好?了油鹽,放了蔥,灑上?了幾粒辣椒,把碗輕輕地推到了她跟前,才道:“臣還未辭官。”

沒辭官,意思便還是國師。

沒等她開口,淩墨塵先揭了鍋蓋,若無其?事地笑了笑,“魚羊一鍋鮮,我也?好?多?年沒吃了。”拿了旁邊的空碗,盛了一碗,輕放在她跟前,“小心燙。”

神色平靜,語氣也?輕鬆,彷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完全不像是分別了五年多?的故人。

這樣的氣氛倒是同五年前沒變,當年兩人各懷心思,如今也?一樣。

可到底過去了五年,她已經不是之前的沈明酥,不想?再重複一回老路,太過於?慘痛,若是可以,她想?選擇一個和平共處的方式。

江山她不可能還給他了,但隻?要他的要求不過分,她一定能答應,叫國師不適合,她喚了他之前的名字,“淩墨塵。”

淩墨塵剛拿起湯勺,動作一僵,沒有抬頭?。

沈明酥看著他,神色認真地問道:“你想?要什麼?”

他想?要什麼,很多?人都問過他這個問題,終於?輪到她了。

淩墨塵繼續拿起湯勺,替她往碗裏澆了半勺湯汁,擱下勺子?才看向她。和馮肅一樣,他也?很少見她的真容。為數不多?的幾回,每回都能讓他驚豔。

過了五年,那張臉上?的美豔也?發揮到了至極。

比夢裏的好?看百倍。

淩墨塵扯了扯唇角,問:“我想?要什麼,你都能給?”

沈明酥道:“我盡量。”

鍋裏的熱氣一熏,淩墨塵眸底染了一層霧氣,看了她半晌後,那抹藏在深處的悲痛一斂,笑了笑,“好?好?陪我吃完這頓飯。”

第 105 章

第一百零五章

這一鍋東西, 隻怕費了他不少時辰,一口未吃,先說話, 隻怕待會?兒再?也吃不下去,全都得浪費,沈明酥拿了筷子。

淩墨塵神色又恢複了輕鬆, 低聲?問:“味道如?何?”

沈明酥如?實點頭:“和以前一樣。”

淩墨塵一笑,追問,“那是好吃還是不好吃?”

“好吃。”

淩墨塵又道:“王老太醫今日同我訴了半日的苦。”

沈明酥一愣, “訴苦?”

“嗯。”淩墨塵道:“說這幾年舌頭和胃遭了大罪。”

沈明酥:“”

“他說不貪口腹之欲,頓頓吃麵?都行。”

淩墨塵一聲?輕笑,“比起?雞蛋, 確實麵?條更好。這麼多?年, 其?他本事長進了不少,怎還不會?做飯?”

他聲?音低緩, 帶了幾分親近的玩笑,似是像平常人那般聊著家常, 氣氛緩和了不少,沈明酥也鬆了鬆,“沒那個天分,便也不貪口腹之欲。”

淩墨塵笑了笑,又往她旁邊的碗裏添了幾塊羊肉, 拿起?了一旁的酒壺, 問她, “要?喝嗎。”

因沈家一門皆是習醫者, 入門頭一條便是禁酒,父親說行醫者飲酒容易誤事, 沈明酥很少喝酒,正要?搖頭婉拒,淩墨塵已經拿了碗,替她添了一些,“嚐嚐?”

沈明酥沒再?推辭,抿了一小口,太辣,又放了碗,想起?他之前似乎也沒喝過酒,餘毒尚在體內不能飲酒,抬眼見他端起?酒碗,仰著脖子如?同飲水,一瞧便知,這些年應喝了不少,問他:“身子好了?”

淩墨塵手微微一頓,放下碗來?,“封重彥沒與你說?”

說什麼?

重逢後,兩人從未說起?過之前,似乎知道她不願意提及,封重彥也沒主動問。

即便不說,也能猜出來?,應是顧玄之替他找到了靈草。

如?此,自己在‘死’之前說的那番話,對他便沒有半點威脅,既然活了下來?,為何最後會?放棄?

吃得差不多?了,沈明酥放下了竹筷。

淩墨塵見她等著自己開?口,也沒再?拖延時辰,問她:“什麼時候走?”

沈明酥答:“明日。”

倒是在意外之中,等她回到昌都,她便是大鄴的長公主,而他,不能踏進昌都半步,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相見。

忽然有了幾分不甘。

淩墨塵問她:“沈明酥,恨我嗎。”

沈明酥沒料到他會?問自己這個問題,但?細細一想,又覺得他問的應該。

她該怎麼回答,說不恨?

他那般利用自己,甚至想要?她殺了自己的親人,最後她的父母也確實死了,她不該恨嗎。

可是該如?何去恨?

自己的祖父不仁在先,搶了他父親的江山,殺了他的母親,連他也沒放過,因為趙家,他毀了半生,或許還將毀去一生,她有何資格恨呢。

沈明酥搖頭道:“我不知道。”但?這些都過去了,再?如?何想也無?用,輕聲?道:“淩墨塵,往前看吧。”上一輩人的仇恨,他們平不了。

平下去,隻會?繼續兩敗俱傷。

江山如?今在趙家手上,他有不甘,很正常,沈明酥再?次問道:“你找我,是為何事?”

為何事。

烈酒穿腸,撕心裂肺的疼痛從肺腑傳來?,淩墨塵神色不動,聲?音卻?很輕,“知道我在找你?”

“聽說了。”

也對,這些年關於他的傳聞,早就滿天飛了,她又怎麼沒有聽過呢,淩墨塵問她:“那你是怎麼想的,你覺得我找你是為了什麼?”

沈明酥不知道。

茶樓裏隔幾日便有新段子,版本很多?,但?萬變不離其?宗,為他們書寫了一段荒唐的曠世奇戀。

他們之間的關係到底如?何,她又豈能不知,不過是些杜撰出來?的東西罷了,自然不能信。

淩墨塵看著她茫然的神色,那雙眼睛當真是清澈至極。

裏麵?沒有半點雜念。

顯然她不知道。

被?烈酒燒過的心口,疼痛不僅沒有消下去,還越來?越厲害,手中的酒碗撂下,淩墨塵聲?音突然啞了,“我找了你五年,日夜備受煎熬,翻山倒海,四處尋你的蹤跡,生怕你當真死了,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你覺得我是為了什麼?”

沈明酥愣了愣。

他臉色看不出異常,眼睛卻?生了紅,立馬察覺了出來?,沈明酥提醒道:“你醉了。”

淩墨塵沒讓她岔開?話題,半壺酒罷了,他醉不了,又問:“你回答我。”

寬袖上的襻膊忽然鬆開?,寬袖滑落了下來?,他甩了一個袖口,不慎碰到了手邊的酒碗,酒碗跌在了地?上。

沈明酥無?奈,彎身去撿,碗沒拾起?來?,手腕突然被?一隻手攥住。

淩墨塵整個人蹲下,跪坐在地?上,湊近她,輕聲?道:“你不是問我想要?什麼嗎。”

木幾上的燈火隻夠映照在彼此的眼睛,淩墨塵適才眸子裏的那抹紅意更明顯,更清楚,目光緊緊地?盯著沈明酥,似要?將她吞滅,濃情與侵占皆有。

他啟唇道:“沈明酥,我想要?你。”

沈明酥怔住,忘了說話。

“若非要?補償我些什麼,那就把你給我。”淩墨塵沙啞,抓住她手腕的力氣漸漸放大,“我找了你五年,你還看不出來?,是為什麼?”

沈明酥從未見他這般神色過,怔了怔,下意識想掙紮。

淩墨塵握得更緊了,她不知道,那他就告訴她,“沈明酥,我喜歡你。”

沈明酥不再?動了。

淩墨塵抬起?手,掌心小心翼翼地?撫上她的臉頰,手指觸碰到她皮膚的一瞬,眼底溢出了蒙蒙水霧,低聲?道:“你知道我有多?後悔嗎?”

他來?不及告訴她,或許他們還有另外的路,也沒來?得及說出那句,他不想傷害她,他很抱歉。

“沈明酥,我欠了你好幾條命,你卻?‘不在’了,留給我的隻有愧疚和痛苦,它們時不時地?冒出來?撓我一下,提醒我當初是有多?可惡,五年多?,我沒有一日安寧,唯有在尋你的路上,才覺得稍微好受一些。”

眸子內的水汽溢出,淩墨塵滿臉痛苦,“我恨,恨我們之間為何就要?隔著這樣的仇恨,我不甘,憑什麼我們就不能在一起?”

沈明酥從震驚和呆愣中,緩緩地?回過神,看著跟前的淩墨塵,也唯有沉默。

她不知道他是何時對她生出了感情,但?知道他不該有這樣的感情。

淩墨塵卻?是捧著她的臉不放,頭慢慢地?低下,抵在她的額頭之間,“我知道我們沒有可能,可你問我要?什麼,我要?的,也隻有一個你罷了。”

她給嗎?

積雪多?日,院子裏的那顆棗樹,終究不堪擠壓,斷了枝頭,“啪嗒——”清脆一聲?,薑雲冉原本就繃直了身子,又嚇得一個機靈。

這些年話本子聽了不少,也不及這一日親眼所見來?得讓人震撼。

好巧不巧,全都讓她碰上了。

先前還覺得封丞相砸起?人來?可怕,如?今親耳聽到淩國師撬牆角,倒能理解了。

生怕出了什麼事,薑雲冉再?也不敢聽下去,輕手輕腳從無?屋簷上下來?,來?不及打傘,一腳踩入雪堆,似是身後有人在追,急急忙忙出來?,打開?院門,正欲找個地?兒先躲躲,冷不丁看到一道黑影立在跟前,嚇得一聲?驚叫,“啊——”

跟前的人動也不動。

薑雲冉很快認了出來?,是封重彥,手裏連盞燈都沒提。

“大,大人。”薑雲冉鬆了一口氣,旋即又提了起?來?,生怕他此時闖進去,看到了不該看的,不動聲?色地?退後兩步,堵在門口,“大人這麼晚怎麼過來?了。”

封重彥沒動,薑雲冉這才察覺他肩頭上落滿了積雪,想必已經在這兒立了多?時了。

這院子大,進門先是草棚,後麵?才是屋子,裏麵?的說話聲?應該傳不進來?。

正揣測,聽封重彥問她:“去哪兒。”

聲?音很疲倦,有著經久不開?口的沙啞,確定他是在問自己,薑雲冉道:“燈裏沒油了,我出去買一些。”

封重彥沒再?說話。

裏麵?有狼,外麵?有虎,薑雲冉心頭跳得慌,忽然想起?兒時她去拜觀音菩薩,拜了一輪,拿了香火又進去拜一輪,母親問為何,自己說想再?多?求一樁婚姻,這一樁不行,還有另外一樁,母親卻?笑著搖頭,說她傻,“姻緣多?了,你以為是好事?”

她不明白,多?一個人喜歡自己,怎麼不好?

如?今終於有了感觸,一個是當朝丞相,一個是國師,都生得風流倜儻,換她,她也不知道該如?何選。

可不愁死人嗎。

正想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沈明酥提著一盞燈走了出來?。

涼風一吹,索繞在腦子裏的那股暖意隨風退去,人清醒了不少,尋了一圈人,見薑雲冉立在院門外,沈明酥朝她走了過去。

適才聽到了她的聲?音,沈明酥不確定她有沒有聽見,但?這樣的事,傳出去多?少不太妥當,問她:“你,聽到了多?少?”

薑雲冉原本想提醒她,封丞相就在自己旁邊,被?她這一問,心都涼了半截,靈光一閃,忙喚道:“姐,大嫂,兄長過來?接你了”

鬼知道她是怎麼叫出來?的。

但?與他們三人這亂如?麻的糾葛關係相比,她同封胥的和離之事,似乎也沒那麼迫在眉睫了。

薑雲冉說完,便一溜煙兒地?跑進了屋,剛到門前,便見淩墨塵雙手抱胸,倚在了門框前,夜色中看不清他神色,但?能感覺出心情不太好。

算了。

她還是出去將就一夜。

薑雲冉轉過身,等了一陣,才見到院門外的那盞燈緩緩遠去。

封重彥打著傘,沈明酥提著燈,兩人一路沉默無?言,往路邊的馬車走去,耳邊隻餘下了腳步踩入積雪的破碎聲?。

沈明酥不知道他會?來?。

但?既然來?了,多?半也知道她見了淩墨塵,見他沒多?問,便也裝聾作啞,剛坐上馬車,簾子一放,卻?被?他忽然伸手來?,捏住了下顎,看著她的眼睛,低聲?問:“他說什麼了。”

第 106 章

第一百零六章

馬車在雪夜走得?尤其慢, 綠蔭車蓋下的一盞馬燈隨著顛簸“咯吱——”搖晃,沈明酥被他輕捏起?下顎,被迫抬頭, 目光不得不看向他。

說什麼了。

五年來,沈明酥在青州一直活得堂堂正正,難得?有開不了口的?時候。

兩人尚未和離, 婚姻尚在,她的?一言一行,都應該顧慮到他, 沉靜片刻,沈明酥偏開目光,頭一回說了謊, “沒什麼。”

寒風裏車窗一側繡簾輕開, 透進來了一點稀薄的?光暈,朦朦朧朧, 印在她下斂的?眼瞼下。

他沒聽牆根的?癖好,並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 直覺不會好到哪裏去。

見她如此,愈發篤定了。

她不擅長說謊。

本以為他真能?做到給她一份自由,讓她憑心去選擇,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這是他喜歡了很多年的?姑娘, 她也曾喜歡過自己。

他先遇到, 憑什麼又讓他放手。

眸光流轉在她眉眼, 再緩緩往下, 最後停留在了她的?薄唇上,心頭的?霸占和恨意?不斷作祟, 情不自禁地湊上去,鼻尖有暗香盈盈,回過神來,薄唇已經壓在了她的?唇上。

沈明酥也沒料到他會親上來,心頭一跳,很不習慣,下意?識扭過頭。

封重彥手指忽然?捧著了她的?臉,不讓她動分毫,拉升的?喉結驟然?一滾,唇上也用了力,兩片唇瓣緊緊地咬住她,抵在她的?唇齒外反複撚轉。

許是沈明酥從未見過他如此強硬的?時候,竟也忘記了反抗。

兩人初次相識,他十七歲,她十二歲,雖喜歡他,卻並不知?道何為男女?之情,真正確定關係是在十五歲,她與他訂了親。

她也曾試過去親他,但?每回被他婉拒,笑?著捏她的?臉,“阿錦還小。”最後要麼換來一個?額頭吻,要麼手背吻,

五年前在靜院,他嚐試過來親她,又被她拒絕,最後如蜻蜓點水一般碰了一回她的?唇。

相識十年,兩人從未這般火熱地親吻過。

沈明酥躲不了,由著他的?氣息一股腦兒地鑽進她的?鼻尖,腦子一片滾燙,逐漸空白,一時間渾渾噩噩。

封重彥本是憑著一股隱忍的?怒意?親了上去,誰知?一碰上,再也無?法停下,呼吸漸漸加重,熱吻如同疾風驟雨,舌尖叩向她的?唇齒,強行探入,往她口中滑去

突如其來的?瘋狂,與他平時裏的?沉靜和克製全然?不同。

藏在裏側的?小舌被裹住,沈明酥身子一麻,猛然?顫了顫,正被他壓得?喘不過氣,唇上忽然?一疼,頭皮發麻,終於從渾噩中清醒,伸手一把推開他,“封重彥”

臉頰被他親出了紅暈,眸子卻清冷,喘息間藏著一股怒氣。

封重彥被她那一推,後背抵在了馬車壁上,自知?失了禮,半晌沒出聲。

可越是沉默,心中的?那股氣愈發膨脹。

他失禮嗎,他親他的?妻子,親他的?夫人,失禮嗎,早就窩了一肚子的?火,不知?道該去惱誰,終究繃不住,“我才?是你夫君。他淩墨塵算什麼?但?凡有些道德之人,豈能?做出插足旁人婚姻這等傷風敗俗的?損事,也怪不得?隻在宮中呆了五年,規矩禮儀沒學到半分,野路子倒是挺多。”抬起?頭忽然?問沈明酥,“他是不是一堆的?花言巧語?”

沈明酥還在調息呼吸,聽他這一通怒斥,言語犀利,把背後擠兌人的?那一麵演繹得?活靈活現,一時忍俊不禁。

故也沒出聲去回答他。

詭異的?氣氛很快被一道馬蹄聲打?破,“大人”秦智打?馬到了窗側,翻身下馬,又衝著裏頭的?人喚了一聲,“大人。”

封重彥吸了一口氣,才?掀開了簾子,“怎麼了。”

秦智一路馬不停蹄,氣喘籲籲,神色也沉重,呼出一團白氣,道:“積雪崩塌,霞雲山封了路。”

霞雲山,乃青州通往允州的?唯一路徑,今年青州大雪不斷,斷斷續續落了半月了,積雪一直不化,山體?不堪重負,崩了。

山路一封,明日封重彥和沈明酥走不了不說,青州的?前路也被斬斷了。允州的?物資還未補給到青州,青州的?糧倉又被燒了

沈明酥抬手掀開了另外一半簾布,秦智見她也在車上,忙躬身見了禮,“長公主殿下。”

對麵封重彥臉色變了變,問:“搶修需要多久?”

秦智來的?路上就預估了,回複道:“最快也要五六日。”說完又加了一句,“不再落雪的?話。”

要繼續落雪,山體?恐怕還要崩塌,進度隻會更加緩慢。

“糧食到了哪兒?”顯然?封重彥也想到了青州的?情況。

秦智正為這事發愁,“預計兩日後到。”可如今霞雲山一崩,路沒有通之前,糧食是進不來了。

這一場雪,斷斷續續有十來日了,晴的?時候短,一日也就兩三個?時辰沒見到雪花飄,一到夜裏更為肆虐,趕過來這一陣,秦智頭上都白了,隻怕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

沉默片刻後,封重彥放下了簾布,看向對麵的?沈明酥,馬車外的?燈光恰巧映在她的?唇上,一處已破了皮,透出一點豔麗的?殷紅。

心裏的?浮躁莫名冷靜了下來,封重彥起?身,“阿錦先回府,我去看看。”先前那副失態的?煞氣,好像成了錯覺,又恢複成了往日的?溫和。

沈明酥應都不想應了,人走後,才?抬手碰了碰唇,一股輕微的?刺疼傳來,不由皺眉,他那一下咬得?不重,但?恐怕已留下了痕跡。

總不能?戴個?麵罩,隨性不管了。

果?然?一回到州府,福安看著她的?目光便有了異樣。

但?並非是喜悅,而是震驚和恐慌。

因傍晚那一聲‘月搖’之後,封重彥今夜出門沒帶他,適才?又在半路下了馬車,福安並不知?道兩人在一起?過。

隻知?道沈明酥是去見淩墨塵了,如今回來嘴唇卻破了

不用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福安戰戰兢兢,心中把淩墨塵罵了千萬遍,擔心她這副樣子被主子瞧見,今夜怕是要翻天了,早歇息早好,指不定明日起?來就消了,忙在前帶路,“奴才?已備好了水,少奶奶早點歇”

話沒說完,見沈明酥腳步轉了個?方向,並沒回院子,而是去找知?州吳文敬。

吳文敬有傷在身,沈明酥沒讓他起?來,讓人搬了一張圈椅,坐在他床邊不遠處,問起?了青州現有的?物資。

‘天女?’一場動亂,青州糧倉是一粒米都不剩。

上回吳文敬辛辛苦苦跑了一趟允州的?幾?個?鄉鎮,預定上了一批年貨,東西也還沒來得?及送過來,一道被堵在了霞雲山之外。

如今餘下的?,隻有各個?家裏的?存糧,最多可支撐個?三五日。

就看老天爺這一場雪,到底要落到什麼時候,路通之前,眼下唯一的?辦法,便最大限度的?節省,沈明酥吩咐吳文敬,“清點州府的?物資,統籌城內所?有鋪子的?糧食,補給未到之前,先按量發放”

商議完,已是一個?時辰之後了。

福安知?道,一屋子人都注意?到了她唇上的?傷痕,個?個?都是二十好幾?的?人了,那痕跡是什麼,心知?肚明,卻裝作若無?其事。

幸好主子回來得?更晚,進院子時,沈明酥房間已滅了燈。

封重彥進來時臉色不太好,山是真的?崩了,塌了三裏長,秦智說的?三五日通路,絕無?可能?。

允州的?路堵了,後麵雖還有德州,但?此時冬季,正值交戰的?當口。胡人每年冬季都要與大鄴打?上一場仗,專挑春節下手。

照他們的?說法,讓大鄴的?人過不上好年。大戰在即,豈能?有挪用糧草的?道理。

青州被困了。

連同剛恢複身份的?長公主一道被困在了裏麵。

封重彥道:“全力疏通。”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沐浴更衣完,躺去床上,這才?問起?了福安,“少奶奶何時回來的??”

福安想起?他頭頂山綠幽幽的?一片草,心頭又是一陣寒栗,忙道:“回來得?挺早,但?去見了一回吳知?州”

“回來就去了?”

福安點頭。

“沒塗妝?”

福安心頭一跳,心頭懷疑,莫非他已經知?道了,如實回答,“沒塗。”

封重彥沒再說,但?福安明顯感?覺,他心情似乎不錯,一時不明白他到底在高興什麼

是以,翌日再見到淩墨塵,福安臉色都綠了,劈頭便罵了一句,“卑鄙無?恥。”

淩墨塵沒發作,馮肅不樂意?了,“誰無?恥?”

“誰做了無?恥的?事,誰就是無?恥。”福安昨兒腦補了一夜他是如何在少奶奶唇上留下那一塊印記的?,一時麵紅耳赤,又罵了一聲,“流氓!”

馮肅這回聽不明白了。

主子怎麼流氓了?

因霞雲山封了路,外麵的?物資進不來,擔心屋裏的?東西不夠,福安一早出去,打?算采辦一些,剛出來,便在街頭遇上了淩墨塵主仆二人。

一時氣不過,罵了兩句。

正僵持,聽到身後的?動靜,轉過身瞧去,封重彥同沈明酥一道,一前一後從一家藥鋪出來。

福安一愣。

不知?道兩人何時也出來了,目光下意?識往沈明酥臉色瞥去,見其唇上還留著淺淺痕跡,一旁的?主子卻並沒有半分不悅。倒是對麵的?淩墨塵和馮肅不吭聲了。

福安正疑惑,又見封重彥將手裏一瓶以花蜜調製的?藥膏,遞給了沈明酥,“抹一下,好得?快。”

福安終於意?識到自己誤會了什麼,心頭衝出來的?一股竊喜,霎時讓他挺直了腰板子。

“送人?”封重彥看向對麵的?淩墨塵,難得?主動同她搭話,“封路了,勞煩淩公子白跑一趟。”

第 107 章

第一百零七章

淩墨塵確實?是來送別的, 知道霞雲山的路昨夜便封了之後,又從城門?外折返了回來,沒料到會在半路上相遇。

沈明酥唇上的痕跡, 他?看見了,臉色看不出什麼變化,沒理會封重彥言語裏的諷刺, 彷佛眼裏隻有沈明酥,語氣熟絡地道:“晚上回來,還有些羊肉, 燉上,等你。”

說完抬步從幾人跟前穿過,從始至終, 沒去看封重彥一眼。

那姿態, 好像他們才是一家人。

福安眼珠子?一蹬,氣得一個倒仰, 他?就沒見過挖牆腳挖得這般明目張膽的。

氣了一陣,又才後?知後?覺察覺, 少奶奶竟然沒有當場拒絕。

什麼意思??

沈明酥沒給?他?繼續猜測的機會,也沒去接封重彥手裏的藥,腳步往前,沿街去查看鋪子?的情況。

十幾日大雪,有的地方, 積雪已經過了膝蓋, 天氣一日比一日冷, 路上的行人寸步難行, 積雪融不掉,來回不斷地被行人和馬車踩攆, 成了一個個髒汙的水坑,最底下被壓出了一層冰,稍不注意,便?會摔得屁股開花。

封重彥如往常一般,伸手去攙,沈明酥這一回避開了他?的手。

她?習過武,不需要人攙扶。

重逢後?,她?礙於自己?的身份和一些愧疚,能?配合的盡量配合,但昨日之後?,她?便?知道,兩人不能?再這樣下去。

她?給?不了他?想要的,該麵對的還是得麵對,漫畫廣播劇小說都在疼訓裙嘶而弍二午玖幺伺七待這一場雪災後?,兩人遲早會撥開心肺,好好地談一回。

沈明酥不再與他?並肩,先一步走在前。

霞雲山雪崩,堵住了通往允州的山道,一個早上百姓全都知道了,茶樓裏的人爆滿,屋內的炭火比往日少了許多,人卻沒有減少,七八人成堆擠在一起,圍著一盆奄奄一息的炭火,搓著手,抖著腿,議論聲熱火朝天。

“青州雖年年落雪,卻不像今年這般,連落十幾日,積雪一點都不見化”

“我聽?說幾十年前,青州也有過一次雪災,凍死了上千人。”

“今年隻怕更多,路斷了,糧倉又被燒了,老天爺這是半點活路都沒給?咱們留”

提及糧倉被燒,很多人心頭立馬憤憤不平,若非‘天女’作亂,即便?遇上雪災,青州的糧倉還在,可如今,雪災、路斷、糧倉又沒了,簡直是雪上加霜。

青州的大鄴人並不會因為上回胡人百姓選擇了留在大鄴而感動,反而因為糧倉之事耿耿於懷,眼見情況越來越糟,百姓也愈發?憤怒,“要餓死,也應該先是胡人”

“對!”

“燒了咱們糧倉,要是還有臉出來拿糧,可就別怪咱們不客氣了。”

屋子?內的幾位胡人,識趣地回避,轉身悄然退了出去。

張家媳婦剛到門?外,便?看到了沈明酥,之前雖與白金娘子?相熟,但知道其身份後?,尤其見到了這樣一張傾城矜貴之貌,再也不敢多看一眼,“長公主”

沈明酥含笑對她?點了下頭,也沒與她?交談,就算她?願意搭話,對方恐怕也隻會戰戰兢兢符合她?幾句。

沈明酥掀簾進去,裏麵的人吵吵鬧鬧,並沒有留意到她?。

“糧食沒了,怎麼辦,喝西北風啊,當真要餓死嗎,總不能?去德州借”

“也不是不行,借上幾日,待路一通,允州的糧食一過來,再送去補上。”

“此等愚蠢的念頭,還是盡早絕了好,每逢冬季,胡人便?會越境,到時德州的糧草不夠,胡人殺過來,青州能?幸免?”

“有封將軍在,胡人隻會是送人頭。”

“那倒是,當年封將軍駐守在青州,胡人的將領,哪個不是聞風喪膽”

旁邊忽然一道清甜的聲音插了進來,“封將軍這麼厲害?”

幾人回頭,認出了問?話之人,是不久前來青州的外地小娘子?,不由笑道:“三頭六臂,刀槍不入,小娘子?說厲害不厲害。”

這些話不過是胡人的傳說,那人半帶玩笑,誇大其詞,隻為逗趣兒,薑雲冉聽?完臉色卻白了。

是個粗人也就算了,怎還三頭六臂呢,實?在想象不出來,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野蠻人,剛被擱置在一旁的和離念頭,又迫切了起來。

屋內的議論聲繼續,“再如何,咱們也不能?挪用軍糧,真沒了糧食,也隻能?殺牲畜”

“要殺,也是先殺胡人家裏的”

“哪裏還有什麼胡人,長公主上回說過,留下來的都是大鄴百姓了。”終於有人聽?不下去,幫著說了一句。

“什麼大鄴百姓,胡人就是胡人”

“大鄴百姓能?幹出燒糧倉這等喪盡天良之事?”

災難降臨,人們總喜歡找一個發?泄的口子?,最後?拎出來幾人,那便?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恨不得千刀萬剮。

“怎麼就忽然天災了呢。”

“莫不是那什麼‘天女’詛咒的”

“什麼詛咒?”

“長,長公主”

話還沒說出來,“啪——”一聲,薑雲冉一巴掌拍在了桌上,“荒謬至極!‘天女’的頭顱還掛在城門?上,凍成了冰雕,同普通人有何區別?不過是一場天災,扯什麼詛咒,人隻有無能?之時,才會把過錯怪在旁人身上,你們在這兒一會兒怨這個,一會兒怨那個,天災就能?渡過去了”

沈明酥趁大夥兒未注意到自己?,轉身掀開了布簾,免得待會兒為難,還得想該怎麼罰人。

封重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沒有出聲。

到了米麵鋪子?前,擁擠的人群比茶樓還多。

“什麼時候開門??”

“是不是早沒糧了?給?句實?話啊,關門?算怎麼回事。”

“要聽?實?話是吧,就是沒有了!”鋪子?的小廝被吵得煩了,也沒了好臉色,“都回家去,今日沒有,明日也沒有,什麼時候路通了,什麼時候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