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家長(2 / 3)

眼看要下班時,喬永誠打來了電話。

他已經知道時歡晚上和自己母親有約,不痛不癢地閑聊了一會兒後才說道:“我今天晚上有個緊急會議,可能不回家。”

聞言,時歡有些意外。兩人在一起一段時間,她知道喬永誠旗下產業不少,有時忙起來也是恨不得一分鍾劈成幾瓣用。但印象中這根蔥好像也是得安逸便安逸,從來沒見過他因為工作的事通宵加點的。

她在眨了眨眼,疑惑道:“什麼事這麼忙?竟然還要通宵啊。”

“也不一定要通宵。就是一個內部的聽證會,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結果。要是太晚,我就在公司裏糊弄著睡會兒,明天也還有事要忙。”

“哦。”時歡應了一聲,沒再多問什麼。又囑咐幾句讓他注意休息,便掛斷了電話。

時歡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竟然已經五點過五分了。她想起和王慧芝的約定,急忙收拾東西鎖好屋子,下班走人。

王慧芝今天定的地方是一家商業街附近的高級茶道會館。那地方上星期時歡跟著她一起去過,好像是哪個地產商的太太攢的局。

所以時歡以為,這次也還是這種一群太太小姐聚在一起八卦,或者低調炫富。結果推開房門,卻發現今天並沒有其他人。

這不是上次來時那間包廂。

環境清幽雅致,一眼就能看出比原來那間包廂高檔許多。

王慧芝顯然已經到了有一會兒。此刻正坐在檀木茶幾後,專心致誌地烹著工夫茶,連有人進來也未曾抬眼。

時歡看著這情形便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她輕手輕腳地走到茶幾對麵坐下,然後認認真真地觀察起了對方手上的動作。

不得不承認,即便是上了年紀,王慧芝也依舊是個美人。

到底是有錢保養好,歲月非但沒讓她變得麵目醜惡,反倒讓她平添了一種別有的風韻。尤其是她烹茶的姿態,舉手投足皆優雅端莊,帶著別人難以模仿的氣度。

於是在看了一小會兒之後,時歡就從學習的心態徹底轉變成了純欣賞。

工夫茶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促就,更何況王慧芝的氣質有一半是出身造就。她想學,估計最後結果隻能是東施效顰,徒惹笑話。

醜小鴨之所以能成為白天鵝,那是基因決定的。至於她,還是老老實實做個小鵪鶉吧。

就在時歡胡思亂想的時候,對麵的人忽然開了口:“我也是好些時候沒鼓搗這些了。”

她被嚇了一跳,急忙半是恭維半是真心道:“伯母烹茶的樣子真美。”

“嗬……”王慧芝輕聲笑了出來,然後將茶倒進精致的瓷杯,雙手端起瓷杯朝她遞了過去,“來,嚐嚐我的手藝。”

“謝謝伯母。”時歡學著她的動作雙手接過,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後,便有種衝動想要皺眉。

“感覺怎麼樣?”

時歡略一猶豫,決定實話實說:“有點兒苦。”

“的確,”王慧芝給自己也斟了一杯,端至鼻端輕嗅後方才淺啜,“火上烹過的茶,的確要比普通衝泡的味道重。不常喝的人,的確不太習慣。”

時歡不知該怎麼答話,便沒吭聲。

王慧芝放下杯子又給自己斟滿,這次卻並沒端杯,隻是繼續說道:“但是烹過的茶會更入味,有些東西要細細品味。乍一嚐試或許苦澀,習慣之後卻是回味無窮。”

這是又開始上課了……

時歡暗自歎了一口氣,嘴上卻接話:“伯母說得是,我受教了。”

王慧芝衝她笑了笑:“不過話說回來,不管是用的哪種方法,茶藝師的手藝如何,總要茶好才行。若是一開始便欠了天資,後天再如何彌補,也達不到上品。”

右眼皮突地一跳。時歡再傻,也聽得出她這話別有深意。

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對嗎?

時歡正忐忑地努力回想著,對麵的人已經轉移了話題:“怎麼樣,今天工作累嗎?”

“還好。”她急忙作答,“戶籍室的工作還挺清閑的。”

“這些天總拉著你四處亂逛,不會嫌我這個老太太煩吧。”

“怎麼會。”時歡聞言有些惶恐,“伯母不嫌我愚鈍給您丟人,我已經很開心了。”

王慧芝將已經冷卻的茶倒掉,重新給自己斟了一杯:“向軍姑父的一個老同學就在你畢業的警校任教。聽他說,當初你也是那一批裏成績拔尖的,怎麼沒去更好的地方?”

時歡身體僵硬了一瞬,笑容不自覺地變得勉強:“我覺得現在的工作也不錯,在基層一樣可以為人民服務。”

這冠冕堂皇的說辭讓王慧芝不由得一笑。她將手中這杯茶飲盡,看著時歡的眼神終於出現一絲變化:“小時,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我也就不和你繼續繞圈子了。當年新東建投的法人時海濤,是你的父親,對嗎?”

耳邊“嗡”地一聲響,時歡顫抖著扶好被自己碰翻的茶杯,卻無力阻止四處蔓延的水流。

她看不見自己的臉色有多蒼白,在囁嚅著說出那聲“是”的時候,整顆心都沉進了穀底。

該來的,到底還是來了。

N城的第一場雪並不大,洋洋灑灑地飄了兩三個小時,也薄薄地覆蓋了一層地麵。

她走了太久的路,兩條腿沉重得像是快要斷掉。

快到小區大門口的時候,時歡扭頭看了一眼身後地麵上的痕跡,輕笑出聲。這可真是一步一個腳印。

喬永誠還沒回家,但客廳的燈卻是亮著的。應該又是維多利亞躥上櫃子摁下的開關。

時歡發現這隻貓總喜歡在沒人時鼓搗家裏的一些小開關,還喜歡趴在客廳的落地窗前白天曬太陽,晚上曬月亮,還喜歡……

它喜歡很多東西,但是和喬永誠的母親一樣,不喜歡她。

她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換上棉拖鞋後剛走沒幾步,一個淡黃色的大型毛絨生物便撲過來,抱住她的兩條腿,賤兮兮地搖尾巴。

時歡被它撲得往後踉蹌了兩步,站穩後伸手點了點它的鼻子:“我現在沒心情陪你玩啊。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嗚……”小Q哼唧著,依舊抱著她不放,尾巴也搖得更歡了。

時歡沒有將它推開,就這麼拖著那條狗,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

小Q兩隻狗眼裏充滿渴望,抱著她哼唧了半天。在確定時歡真的不會陪自己一起玩耍後,委屈地放開爪子,在她腳邊趴了下來。

時歡輕輕踢了它一下,把兩條腿都蜷縮到沙發上,扭頭看向了窗外。

窗簾沒有拉上,外麵的黑暗成了襯托背景,將她的臉清晰地映在了落地窗的玻璃上。

那是再熟悉不過的麵容,陰鬱的表情卻是已經許久不曾出現的。時歡衝著自己的影子動了動嘴角,試圖扯出一個笑容,結果竟比哭還要難看。於是她眨了眨酸澀的眼睛,隨即又發現自己擠不出半滴眼淚。盡管她心裏早就難受到了極點。

原來哭笑不得,更加讓人難受啊!

時歡吸了吸鼻子,抱膝低頭將臉埋在臂彎裏。然後還不等換口氣,那個在耳邊重複了一路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小時,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我要說什麼想必你也猜到了。”

“無論是喬家的地位,還是永誠本人,都不需要再借助婚姻來錦上添花。所以永誠喜歡你,我就一直在試著接受你。但即使要求降到再低,喬家選媳婦有一點是不會變的,那就是家世要清白。”

“的確出身不能選擇,我也承認你是個難得的好姑娘。隻不過……”

“你父親說好聽些是經濟犯罪,可當初檢察院批捕的名義是詐騙。他還是在看守所裏畏罪自殺的。”

“小時,我希望你能夠理解我。作為一個母親,我希望我兒子的血脈能夠得到最好的傳承。作為喬家的一份子,我也有義務來維持這個家族的興盛和榮譽。無論怎麼樣,我是不會同意永誠娶一個毫無責任感的詐騙犯的女兒的……”

……

“不要說了……求求你不要說了……”那一聲痛哭終於衝破喉嚨。時歡捂住了耳朵,竟已在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麵。

是誰說過,真正傷人的語言不是疾言厲色的斥責辱罵,而是這般溫聲細語卻字字誅心。

她從來不相信自己的父親會是詐騙犯。那個曾經告訴她,輸什麼不能輸人品,窮什麼不能窮誌氣的男人,怎麼可能會去詐騙?!

從小到大,他未曾對她有過一個嚴厲的眼神。他對任何人都是那樣溫和寬厚,寧可自己吃些虧也不占不該占的便宜。家裏最困難的時候,他每天推著小車,天色未亮就已經離家謀生計。即便他不是她的親生父親,這樣肯吃苦的人,如何會是詐騙犯?!而且時海濤的案子最終也沒有認定下來。因為他的自殺,案件被撤銷。可也正是因為他的自殺,在無形中坐實了罪行。

她想辯駁,想澄清,想對全世界的人大喊:“我爸爸不是詐騙犯,他絕對做不出那種事!”

可那又有什麼用?

沒有人會聽,也沒有人會相信。有的,應該隻是和當年某些人一樣曖昧的眼神,以及暗藏輕蔑的奚落。

甚至對於喬永誠,她也沒敢說出全部。

經濟犯有很多種,人一生誰能不犯錯,商場沉浮行差踏錯便栽了進去。可詐騙……

盡管王慧芝不曾言明,她也明白對方話語中暗藏的意思。她的父親品行有問題,而她也不會好到哪裏。喬家怎麼會讓一個品格有問題的女人進門,他們更不會容忍這樣的女人汙染了他們高貴的血統。

“啊!”時歡咆哮出聲,忽然湧起一陣恨意。恨她爸爸為什麼不能再堅強一些,要把她獨自留在這世上。更恨自己的弱小和無力,無法將自己認定的真相揭露給天下。

“嗚……嗚……”或許是她的悲痛太濃鬱,感染到了小Q。它抬頭衝她嗚咽著,黑亮的眼中有些不知所措。

“嗚……”它兩隻前爪搭上沙發,用頭蹭了蹭她的小腿,隨即“嗖”地躥了上去,張開爪子,別扭地抱住了她。

突如其來的重量,令時歡坐姿失衡。然而那毛茸茸的溫暖卻讓她生出一絲貪戀,盡管那是來自於一條狗的。

她伸出手,將它摟進了懷裏,將臉埋在它的背上,哭得更加悲痛。

夜色靜謐寧和,而她隻能抱著一條狗尋找安慰。

喬永誠回家的時候正好是下午三點。

他剛走進一樓客廳便和穿著一身家居服的時歡看了個對眼,不由得一怔,訝異道:“你沒去上班嗎?”

“嗯。”時歡甕聲甕氣地點了點頭,抬腳進廚房倒了杯水出來,一口氣喝掉半杯後,才又說了句,“感冒,請假了。”

他急忙走過去,伸手撫上她的額頭,探了探溫度:“還行,稍微有點兒熱。”

時歡偏頭躲開他:“我不發高燒,就是難受。”說完走到角落的秋千椅上坐了下來。

“吃藥了嗎?”喬永誠脫下外衣隨手扔在了沙發上,又走到她身前,“是不是昨天下雪著涼了。”

“應該是吧。”她悶悶地應了一句,便又不吭聲了,隻垂眸看著杯子裏的水。昨晚她哭著哭著在客廳沙發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全身哪裏都難受。小Q一直不離不棄地依偎在她身邊。要不是有它取暖,估計她的感冒比現在還要嚴重。

喬永誠見她沒精神,也沒再多說什麼。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頂,順著臉側的輪廓將鬢角的一縷碎發別回了她耳後。

門口的呼叫器這時響了起來。喬永誠有些意外,不等他做出反應,時歡已經催促出聲:“應該是我叫的外賣來了,快去開門!”

時歡沒想到喬永誠會這個時間回來,外賣隻叫了一個人的份兒。

家裏儲存了不少生鮮食材。喬永誠索性把她的外賣扔進冰箱,然後親自動手下廚。

時歡一直覺得開飯店的廚藝不會太差。這條理論在喬永誠這裏得到了驗證。

雖然眾誠旗下產業不少,不光餐飲一項。但不得不說,他的手藝的確不錯,至少甩了她十萬八千裏。

然而平日裏喬三少親自下廚的時候不多,她和他在一起幾個月,也就嚐過幾次他的手藝。幾次都是她來了“大姨媽”,不想動彈。

她想起第一次嚐到他煮的東西時,那種又驚豔又驚詫的感覺。而他感受到她眼中發射出的信號,好像怕惹麻煩一般急忙提前發出聲明:“先講好啊,你想換口味或者不舒服了,我做飯都行。別指望我天天下廚,我寧可洗碗、拖地、洗衣服、擦灰,家務活全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