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1章 T3流浪記(3 / 3)

我帶了本時裝雜誌,還是不想看。我試帶過各種類型的讀物:英文報紙、金融雜誌、漫畫、暢銷小說、科幻故事……統統看不進去。看什麼都沒意思,不看又覺得浪費時間。一個非常安靜的午後,一個暫時沒有旅客的登機口。我望著窗外的飛機發呆。它們飛去又歸來,旅人出發又抵達,我卻一直在原地。

剛進公司的時候,有人聽到我的工作是換登機牌,還會大驚小怪。現在大家隻會說,有份工作就不錯啦!我守著這樣一份無需作為的工作,幸耶,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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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落膽子肥,提議每天早點兒回家,少在T3浪費生命。我們的下班時間以半個小時為額度,日益提前。為了避免到辦公室取包時引起懷疑,我們把外衣和包存入員工休息室,隨拿隨走。逃班容易上癮,不逃腿癢,逃了心慌。特別是手機一響,渾身直哆嗦。

這種刺激的感覺維持了兩周,我和落落就被辦公室助理擒獲了。辦公室有兩個老助理,簡稱A和B。助理A資曆最老,背景最厚,除了客運處經理,看任何人都斜著眼睛,稍不順心便暴跳如雷。助理B笑靨如花,聲輕如煙,但我們進客運處之前就被數人提醒要敬而遠之,說她很可能勾肩搭背地請你吃飯,回頭就給你的民主評測表打個超低分。還有個小助理,頗有姿色,每天在辦公室扭著水蛇腰,逢人就聊,嘴甜如蜜。我以為她非常快樂,不料她也時常鬱悶,原因是進公司時的兩大目標一直沒有實現:一是去公司總部當公關,二是嫁個飛行員。據說她父親在山西開礦,倒是不差錢,但關係還不到位,始終跳不出客運處。

再說助理A把我和落落叫到辦公室,一頓臭批,說你們什麼都不幹也就罷了,總得幫忙打打文件印印東西吧,別整天流竄!我們點頭稱是,發現打印機和複印機已癱瘓許久,便卷起袖子修理。助理A讓小助理去儲物室給她拿衣服,小助理說沒帶證件,進不了安檢。助理A讓我去,把一串小鑰匙扔給我,又畫了副潦草的地圖。落落借口要洗淨沾滿油墨的手,跟著我溜出辦公室。

我們經過安檢,坐員工電梯到達地下一層,穿過幾道門,拐過幾條走廊,來到一個異世界。燈光昏暗,地麵光亮,兩側是慘白的牆和一扇扇緊閉的鐵門,有點像醫院的太平間。落落說:“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員工存物處?”我說:“幸虧你陪我來了,我自己恐怕是有去無回。”

助理A畫的地圖已經沒有參考價值了,我們摸索到一個房間門口,上麵貼著員工衣櫃字樣。敲門,沒人應。落落試著推門,吱呀一聲,一排排高聳的白色鐵皮櫃映入眼簾。房間的最裏側,有一張窄小的彈簧床。床上竟然躺了個女人,蓋著碎花棉被,看見我們,連忙撐起身子。我一問,才知道這是行李中心的儲物室。她邊咳嗽邊給我們指**,看著怪可憐的,呆在這鬼地方不見天日。

我和落落不由自主地挽起手,東拐西繞,終於找到了我們的根據地。屋子裏黑乎乎的,一股黴味。管理員也是個女人,大概是很久嗅不到人味兒,激動得趕緊幫我們查名冊。每位員工都有一個印著編號的小櫃子,卻從沒見誰來這兒存過東西。我們仨兒找了半天,才在數百個小櫃子裏找到了助理A的櫃子,取出她的製服外套。管理員讓我和落落也把衣櫃鑰匙領走,還讓我們通知其他員工盡快認領櫃子。她說,百分之九十的櫃子都空著呢!

我們各領了一把莫名其妙的鑰匙,從破舊的橫格本上找到自己的名字,打上鉤。出門後,落落說:“誰知道在某個秘密的角落裏,會有一份印著自己姓名的小冊子?”我說:“誰知道富麗堂皇的大樓裏,還有這樣陰暗的角落?”

把衣服遞給助理A,她歎道:“拿個衣服也能晃悠這麼久?還是給你們找點活兒幹踏實!”她遞給我倆一個小計算器和一遝厚厚的統計表,表上記錄了值機員每天收取的行李逾重費數額,讓我們算出每人每周、每月的創收總額和平均值。落落問她這些表是否有電子版,她說都做成Excel了。我說那可以用電子表格的公式來計算呀,很快的。她說她還要用電腦做其他事。落落說,那你把電子版拷貝給我吧,我們找個電腦做。助理A冷冷地說:“不願意做拉倒!”我和落落麵麵相覷,隻好用計算器疊加那些巨大的數字。

公司以前對逾重行李卡得並不嚴,普通員工都有五公斤的權限,如果超重不多,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大家都輕鬆。現在不同了,經濟危機了,航空業不景氣,公司給各部門壓擔子,地麵部再把擔子壓給客運處。最後,創收的任務就交給了值機員,每人的績效和收取的逾重行李額掛鉤,一公斤都不許免!旅客當然不習慣新措施了,沒完沒了地為幾公斤行李跟值機員幹架。值機員收不夠錢就沒獎金,索性就跟旅客撕破臉。說穿了每天的業績還得靠運氣,如果到你櫃台辦手續的旅客都沒有超重行李呢?如果趕上一個刺毛的旅客呢?吵上一個小時,你不但收不到錢,還耽誤了其他客人,搞不好再接個投訴,那才叫因小失大。

我和落落不禁暗暗慶幸,即使顛沛流離,也比值機輕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