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二去,大家都煩了,我被服務管理部放棄,再次回到客運處值機。
基於同樣的原因,落落也被運輸規章部擱淺。但是該部門缺少翻譯,工作沒法開展,隻好出高價把材料外包給翻譯公司。拿到譯文後,又沒人看得明白,就找落落來審查。落落細細看了一遍,樂了。部門經理連忙問:“如何,準確麼?”落落說:“這份材料是三個人聯合翻譯的,都是大一大二的學生,還有一個不是外語專業的。”
經理驚訝地瞪大眼睛:“你連這都能看出來?難道譯得不好?”落落說:“就算英文水平過關,他們也沒有航空運輸知識,很多地方譯得驢唇不對馬嘴。”經理歎道:“那可怎麼辦?”落落笑道:“不如外包給我,雙贏!”經理立即嚴肅起來:“怎麼能有這種想法?找外公司翻譯那是按程序辦事,你作為公司一員,應該積極為公司分憂解難!明知道現在效益不好……”落落快吐血了,回家翻看小說《第22條軍規》來泄憤。
根據第22條軍規,瘋子才能獲準免於飛行,但必須由本人提出申請,同時又規定,凡能意識到飛行有危險而提出免飛申請的,屬頭腦**者,應繼續執行飛行任務。第22條軍規還規定,飛行員飛滿上級規定的次數就能回國,同時又規定飛行員必須絕對服從命令,否則不準回國。因此上級可以不斷給飛行員增加飛行次數,而飛行員不得反抗。如此反複,永無休止。
在這個世界上,第22條軍規就像天羅地網,無處不在。
沒有經理的“經理櫃台”
機關調動失敗以後,地麵部領導似乎對我有所重視,把我安置在T3值班經理櫃台。
這是個神奇的地方,名義上是經理櫃台,裏麵卻並沒有經理,隻有幾個業務熟練、經驗豐富的員工。值班經理的權限比普通值機員要高一點,與售票、行李、運行控製、外航代理等多個部門聯絡共事,遇到特殊情況可直接請示客運經理。但值班經理的義務是無限的。公司的服務口號和旅客的心理習慣皆為:有任何問題、任何困難,請找值班經理!
我們負責所有與航班有關的特殊、緊急情況,以及旅客從進入T3到登入機艙之間的棘手事件。當然,還有瑣碎的家務事,比如為公司內部人員及其親朋好友預留座位、豁免行李超重費、全程引導陪送等。平時櫃台有三四個員工值班,三頭六臂都忙不過來。我分到的小組有兩男兩女:和善敦實的鍾擺,高大威猛的大鬆,瘦削幹練的棋子,漂亮甜潤的豆角。他們見多了個幫手,樂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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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值班經理櫃台就像個慈善機構。各式各樣的旅客跑來向我們求助:丟東西了,聯絡不上親友了,沒錢了,手機沒電了,沒地方去了……
有對活寶讓我記憶猶新。他們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不知道來自哪個國家,深棕膚色,黑色碎卷發。我問他們需要什麼幫助。男孩直截了當地說:“我們餓瘋了,飛機三個小時以後才起飛!”女孩拍著腹部,調皮地衝我眨眨眼:“你這兒有什麼可以填肚子的?”我拿出一包餅幹(值班經理櫃台應對航班延誤的常備食品)給他們。兩人歡天喜地,撕開包裝就往嘴裏塞。女孩嚼著餅幹,還把雙手從玻璃板底下伸進來抱我。我索性走出櫃台與他們攀談。男孩捏住我的手機掛墜兒問:“為什麼掛這個?”我說:“這是我的屬相。”我給他們講十二生肖。男孩好奇地問:“這動物用中文怎麼說?”我說:“豬。”不料他倆狂笑不止,又跳又叫,說他們也是“豬”!弄半天,我才明白,他們是Jew,猶太人。
還有一次,有個女人到櫃台跟我們哭訴,說有急事趕往南寧,買機票時卻發現錢包丟了。她額頭上滲出大顆汗珠,嘴唇哆嗦,不斷拭淚。大鬆當即自掏腰包給她買了張機票,送她上飛機。女人留下他的電話,說回去馬上寄錢給他。一個多月過去了,沒有任何音訊。我們都替大鬆打抱不平,棋子說:“人心隔肚皮,好心沒好報,以後絕不能太輕信。”豆角逗他:“這年頭還真有活雷鋒呀,給丟票的大娘買票呢!”大鬆笑笑,好像這事跟他沒多大關係似的,幫助別人登上飛機已經成為他的使命了。
又過了兩個月,一天中午,那個女人突然來到櫃台。我告訴她大鬆是晚班,七點才過來。女人說沒關係,她願意等著。她靜靜坐在值機區的長椅上,非常消瘦,神情安然。我給大鬆打了電話,他提前趕來。女人見到他,掏出一個紅信封,說抱歉這麼晚才還錢。她有點哽咽,平定了情緒之後說:“那天我剛到家,丈夫就去世了……要不是你幫我買了機票,我就見不到他最後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