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5章 總統套間(1 / 3)

一位德國紳士,穿著考究,灰白色的頭發梳得一絲不亂。他筆挺地立在值班經理櫃台附近,維護著並不存在的排隊秩序。旅客在櫃台外擠成一堆兒,我們的目光和誰相觸,就意味著誰是下一個被服務的對象。旅客們把臉貼近玻璃、大聲叫喚、揮動機票以盡快引起我們的注意。有些安靜等候的旅客反而會被暫時忽略。

幸好我看見了那位紳士,否則難料他會不聲不響地等多久。我向他招手,他微笑著走來,把手提箱放在地上,不慌不忙地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張登機牌:“你好,請容我敘述事情的經過。”我一看,是昨天法蘭克福到北京的登機牌。他說:“昨天這趟航班延誤了,導致我沒有趕上飛往廣州的航班,在北京滯留了一晚。”我點點頭。他把登機牌收好,又掏出三張疊得很整齊的發票,對我說:“你們公司為我安排了賓館,但那不能稱之為賓館。屋子陰暗,床鋪破舊,衛生間更不堪入目。於是,我乘出租車另外找了一家賓館入住,花了一筆錢。我的心情十分糟糕,請你們給予適當的補償。我希望能夠報銷住宿和交通費用,如果這有困難,請你們考慮為我升艙。”很少聽到這麼嚴謹優美的措辭,像在朗誦一封法律證詞。他真的很德國。

我接過發票,兩張打的票共計70元,那張住宿票上赫然印著3200元!我大吃一驚。這個數字也嚇壞了特殊服務部的小趙,他趕過來時手裏隻攥著皺皺巴巴的一百元錢。他悄聲跟我說:“沒戲,隻能報銷打車費。”我說:“客人沒住咱們的賓館,至少應該補個標準間的房價。”小趙撇嘴:“沒那事。”他到售票櫃台換了零錢,給德國人70元,草草了事地說了句sorry。

我趕緊請示鍾擺,看是否能幫客人免費升到頭等艙。他一查訂座記錄,說:“頭等艙滿了,而且咱們也沒權力給他這種補償。”我躊躇地走到客人麵前,解釋說因為他沒有選擇我們公司的定點賓館,目前還沒有補償的規定。他眼裏有幾分失望。鍾擺好奇地湊過來問:“您昨天住的是總統套間麼?天價啊!”他搖搖頭,無可奈何地說:“我隻是選擇了一個我可以接受的地方。這麼說,對於你們延誤的航班、惡劣的住宿條件,就沒有任何表示?”我說:“隻有愧疚和歉意。”他說:“那好吧,謝謝你,再見。”

這個再見意味著我們永遠失去了這個客戶。不少旅客都曾怒氣衝衝地喊“再也不坐你們的飛機了”,但我相信,他們大都是一時之氣。而這個德國人的理智與溫和中卻透出深深的失望。中國之行毀了一半,但願他到廣州一切順利。

母與子

網上曾經曝出一段視頻,是某旅客因誤機在香港機場打滾兒,點擊率頗高。其實,這種狀況在首都國際機場也時有發生。這天早上,我剛進T3,就聽到一聲慘烈的哭叫。遠遠望去,一個穿米色羽絨服的女人在F區抱頭慟哭,坐地捶胸。我腦中立即迸出兩個念頭:一是她沒有趕上飛機,二是她失去了親人。一些旅客聚攏圍觀,她躺倒在地,哭喊不止,兩個員工都拉不動。豆角從值班經理櫃台跑出來,跪地,把那女人的頭輕輕扶起,靠在自己的膝蓋上。幾分鍾後,女人漸漸恢複平靜,抽噎不止。豆角把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緩緩地把她攙扶起來。大鬆搬來一把椅子,扶她坐下。

這時,我感到身後閃光燈一照。回頭一看,明旺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了,舉個照相機抓拍呢。我跟他打招呼,他微笑,示意我安靜。

女人拉著豆角的手,渾身輕顫,淚水縱橫,眼袋上沾滿睫毛膏的殘渣,嘴角兩側形成深深的溝壑。她不斷重複:“他打我,他打我……”大鬆悄聲告訴我,這女的剛才被她兒子狠狠踢了一腳,人都差點飛出去。我問:“因為坐飛機?!”他說:“兩人要去大阪的,晚了幾分鍾沒趕上,票也沒改成,兒子跟她動了粗。那孩子才十六歲!”我順著大鬆所指的方向,看到售票處旁佇立著一個高挑的少年,抱肘,發黃的卷發遮住眼睛。

豆角用紙巾給那個女人擦眼淚,輕輕撫摸她的肩背。女人抽泣:“沒趕上飛機,他賴我磨蹭,說我耽誤了他的行程,要給他賠償金!”豆角大驚:“賠償金?他是您的兒子呀!”女人哭道:“他老打我……這不是第一次了。”豆角和聲細語地安慰她,她仰起頭看著豆角,兩顆眼淚頓在臉頰上,說:“我為什麼不生你?為什麼要生他?你為什麼不是我女兒?我兒子為什麼打我?”說著,她一頭紮進豆角懷裏,嗚嗚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