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的一點沒錯,她沒趕上飛機,還失去了兒子。不過,是很早以前就失去的。過了幾天,我在報上看到豆角攙扶那位旅客的照片,還配有小文《民航兒女暖人心》,署名明旺。
混亂
有段時間,香港遭受台風襲擊,廣東、台灣地區也出現了狂風暴雨天氣,所有飛往香港、台灣的航班都被迫取消。
這時的旅客好像完全不在乎安全問題,一大早就把值班經理櫃台圍了個水泄不通。一張張扭曲的麵孔貼在玻璃上,每個人都在痛苦地咒罵或發狂地叫喊,好像擠在一間失火的房屋裏(這下明白為何值班經理櫃台安裝了一層玻璃,不然早出人命了)。昨天的旅客還沒走,今天的旅客也走不成了。有人吵著退票,有人要取回裝上飛機的行李,有人質問趕不上聯程航班怎麼辦,有人鬧著要上飛機。
我們說什麼都沒用,不說又不行,微弱的辯解淹沒在憤怒的狂潮中。棋子派我帶一批香港旅客去取他們的行李。我小心翼翼地在前麵帶**,他們氣勢洶洶地跟在後麵。緊貼在我身後的旅客一抬手,我嚇得往旁邊一閃,以為要挨揍。他隻是摘下紅色的旅行帽,擦擦汗,氣呼呼地說:“我的藥還在箱子裏,昨晚就沒吃!”我輕聲問:“您身體不**?”他說:“都快被你們氣死了。飛機不飛,亂成什麼樣子了?什麼都不安排,我們到處亂撞!”他的話立刻引起共鳴,幾個旅客圍上來:“就是,幹嗎讓我們跟你跑?應該有人把行李給我們送來!”
好不容易走到行李轉盤,等了十多分鍾,沒有一件行李傳來。大家開始躁動,我跑到行李查詢室問情況,那裏的員工莫名其妙:“哪來的旅客?哪個航班的行李?我們根本不知道!”緊跟上來的旅客急了:“在耍猴麼?把我們一幫人騙得團團轉,行李呢?!”我問行李室員工:“你們沒接到行李提取通知?”他們茫然搖頭。旅客吼聲如雷,拳砸櫃台。
行李室主管趕緊給值班經理打電話:“你們幹的好事,過來領客人吧!”吵鬧時,行李轉盤竟然啟動了,吐出一件件箱子,旅客們趕去認領。我擔心有人拿不到行李,果然幾個旅客攥著行李牌氣衝衝地跑回來,問他們的箱子在哪裏。兩個老人還拖著箱子湊過來:“我們就取點東西,可以把行李放回飛機上了。”行李室員工哭笑不得:“我們這兒又不是行李寄存處!”老太太喘著粗氣說:“什麼話?讓我們帶著箱子到處跑麼?這麼大年紀,怎麼拿得動?”
這時,特殊服務室派來一名瘦小的員工,招呼旅客去賓館。拿到行李的旅客紛紛圍住他。
“飯訂好沒有?我們一到旅館就要開吃!”
員工賠笑:“早就訂好了。”
“早訂好肯定冰涼涼的,八成是剩飯!”
員工:“現做的熱飯菜。”
“人食還是豬食?”
員工:“……我沒吃過。”
“看看,你們都吃不下,用來打發旅客?聽好了,要是飯吃不成,你給我全吃下去。”
幾個旅客跟我要航班延誤證明,我跑回值班經理櫃台去取。同伴們已經被拖出櫃台,五馬分屍了。可以說,值班經理櫃台集中了地麵部最優秀的員工。他們業務過硬、英語流利,具有超凡的精力和熱忱,經過千錘百煉。可是,在這種特殊時刻,他們淪為“混蛋”、“白癡”和“騙子”!惡劣的天氣、公司機製的缺陷、信息的延遲、旅客的暴躁像天羅地網,把他們勒得失去人形,尊嚴掃地。所有的矛盾和錯誤形成一個倒立的巨大圓錐體,紮在這十來個血肉之軀上。
從進入公司的第一天,我們就被告知,永遠不能對旅客說“不”字。然而,在無休止的責難和聲討中,誰也挺不住了。當旅客第一百次追問“我們到底什麼時候能走”時,鍾擺輕飄飄地說出:“我也不知道。”
這無疑是火上澆油。“你不知道?穿製服、拿工資,人模狗樣的,幹什麼吃的?養你們這些廢物幹嗎?”
“你看看,這些搞服務的臉皮有多厚,挨罵都沒反應。”
一向以紳士著稱的英國旅客也不冷靜了。有個黃毛小夥子竟然吐出嘴裏的口香糖,粘在櫃台的玻璃上。
“還金牌服務呢,鐵牌都算不上!”一位旅客伸手從豆角身上粗暴地扯掉胸牌,製服抽出兩股線頭。豆角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