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謊言(二)(1 / 2)

東樵山神!

除了她,我想不出還有任何人,此時會以這樣的麵目出現在我們麵前。“東方流月”一頭長發好像被風霜浸染,化為皓雪似的銀白,密密麻麻地垂之腳踝。

飄渺的,像是一片純白的雲,在天地盡是墨綠的光華中,無風生暈。

這讓我不由想起那蹤跡全無的銀發殺手——她莫非也是東樵山神化身出現?

“非我噩運,唯怨天機。”

女子雙手籠入雪白的衣袖中,盈盈而笑著:“姬先生,幸會。”

我瞪大了眼睛,望著東樵山神突然出現的身影,漸漸有一種被欺騙了的憤怒。這種情緒似乎毫無端由,因為事實上,我們不過是相互在算計對方而已。

我將鐮刀刺入地麵——或者說,這是一個被“獵物”算計了的“獵人”的惱羞成怒?

看她現在周身靈氣繚繞的樣子,哪裏還像一個被困在“陰屍鬼”體內的神明。

“哎呀呀,似乎將我認作什麼了不起的人了……”站立在我身側的某人低頭看著我,眼神裏寫著玩世不恭,“不過‘唯怨天機’一句……以此自比,你以為你是誰?”

他低垂的眼眸裏,森然殺意的餘暉掠過。

東樵山神淺笑:“繾綣司的這道批言,我向來是不相信的。說什麼‘天下間能克製噩運的唯有天機’,大約也是那些無能之輩將一切歸罪於天命的推脫之詞吧。”

我的手指微緊了緊,正待強撐出手,肩頭卻被身畔的某人隨手一壓。

“所以說,真難看啊……”他望著我,嘴角勾出詭秘的笑意,“到現在你還看不明白?看看你自己的樣子——喪失了冷靜與理智,隻剩下憤怒、憎怨、混亂、殺戮的情緒。太可笑了,居然被一個小小的東樵山神肆意左右、玩弄於股掌之中……”

我低下頭,任憑頭發的線條遮掩視線。

十丈外,滿頭銀絲的神明眼神裏帶著一種說不上來的意味,看向他:“姬先生的話未免重了些。這也算不上是‘玩弄股掌’吧。”她抬起一隻手,那脫去死氣的溫潤指尖虛握,而後又道,“憑心而論,小女子我不過請他看了一場好戲,權且當作是昨夜被他囚禁的回禮……就算是神明,女孩子也是很記仇的。”

聽了她的話,我一陣無力。

某人漫不經心般地環顧四周,歪頭道:“擅拘陰魂,這可是三界大忌呀。就算你是東樵山神,也沒有自立鬼域的資格吧。將這麼多陰魂困在這裏,你就不怕天譴?”

“怕。我當然怕。”東樵山神抬手,向著他攤開手掌,“但我更怕功虧一簣。”

她手指虛點,像是指著四圍繚繞的每一道墨綠魂影,清秀的麵龐略顯殘忍,又道:“這個世界上,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身懷罪孽之人未必就會受到懲罰。可惜我在此空待了四年,才真正明白了這個道理。既然是上天無眼,我又何必去遵循那虛無縹緲的天規……”

說話間,她手指又驟然一合。整個山穀內層疊的墨綠之光都好像被她捏在了掌心裏,如煙花明滅的一瞬間凋零破碎——淩亂紛飛的螢火中,便隻剩下數百虛無的鬼魂,愀然而立。

一種好像醞釀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悲愴,頓時在整個穀地氤氳的霧氣間繚散開。

“魂怨為枷,邪陰為鎖。縱情桎梏,青絲餘燼……”我抬頭,仰望著天空中昏暗無光的日頭,以及那些褪去色彩、近乎黑白昏暗的靈魂之影,“這是,十絕陰地葬魂陣!?”

“果然呀。”神情自若的某人好像隨口接上我的話頭,歪著腦袋輕笑了一聲,“以蕭家上下數百怨魂為基,鬼神殘軀龐大的法力為骨。就算是‘噩運’在此,恐怕也無法輕易掙脫出這片被陣法閉鎖的空間……十絕陰地葬魂陣,名不虛傳。”

偌大的鬼神頭顱的虛像下,東樵山神臉上再無和煦顏色,露出冷酷的表情道:“有人說,姬先生你要逃,世上恐怕沒有任何人可以困得住……我說過,我最怕功虧一簣。”

我有些呆滯地看著那張清秀麵容,一旁的少年安慰似的輕輕拍了下我的肩膀。

“天下間,能有自知之明最為不易。你算計別人的同時,別人又怎會不在算計你?”

聽了他的話,我於是露出恍然的神情。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是自己掌握著這場“遊戲”的主動——因為畢竟是我先找上東樵山神求取逆耳石。可我卻從來沒有想過,東樵山神也將我算計了。無論是被困“九龍逝星困靈陣”,還是被陰屍鬼逼迫逃亡,也許都不過如她所說,是請我看的一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