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忠愛宮,段功剛從行省署回來,人明顯蒼老憔悴了許多,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楊寶,你跟我來。”當即帶了楊寶和兩名羽儀出城,一路東去。楊寶猜段功要去覺照寺,以前在大理,每每信苴心煩意亂時,總是會去無為寺,來了中慶後,多少有些將覺照寺當作無為寺的替代。
路過通濟橋時,橋上血跡猶在,段功駐馬良久,才繼續東行。來到覺照寺中,又與住持智靈、禪師遺緣在茶室中攀談許久,多涉及人生。遺緣聽到段功偶爾提到目下梁王正欲對四川紅巾用兵,忽然問道:“聽說張希矯大將軍當日下令燒毀古田寺之時,紅巾其實早已經退出那裏,是也不是?”段功道:“是。”歎了口氣,既然張希矯已死,也不願意再提這段往事。
直到日盡西山,段功才敬意殷殷地道:“段某興許會有一段時間不能再來寺中向二位禪師請教,今日便當作是告辭了。”智靈勸道:“凡事盡有定數,段平章不必太傷感了。”段功道:“多謝禪師指點。”
楊寶有意落在後頭,等段功出去,忽然叫道:“二位禪師請留步。”智靈、遺緣知道段功身邊羽儀都世家子弟,當即站住。遺緣問道:“尊羽儀有事麼?”楊寶問道:“兩位禪師可認識張希矯大將軍?”遺緣道:“昨日貧僧等人曾到行省署為張將軍超度,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認識?”楊寶道:“張將軍被還害前,沒有來過寺裏麼?”智靈先是一愣,望了遺緣一眼,這才道:“沒有。”楊寶點點頭,道:“多謝二位。”迅疾步出茶室,去追段功。
楊寶臨走所問的那兩句話,實是有意為之。他在茶室中侍立一旁時,留意到段功所坐北首座褥下的地毯上粘有一根黃色的頭發,而張希矯母親為金發碧眼的西域人,他本人天生黃發,在雲南極是罕見。若地毯那根黃發果真是張希矯所有,那麼他很可能是在這間茶室裏中了孔雀膽毒。隻是一根頭發太微乎其微,不足成為指認覺照寺的實證,因而楊寶有意提到張希矯,試探二僧的反應,果見那住持智靈反應古怪,之前遺緣禪師忽然問及張希矯火燒古田寺時,他也是一愣,情形極為可疑。隻是有一點,僧人均是方外之人,孔雀膽又是如何出現在覺照寺?這二僧均是梁王座上賓,會不會跟梁王有所關聯?
回來的路上,段功忽叫道:“楊寶,一會兒回去忠愛宮,你立即著手準備,明日一早便與高浪帶著寶姬、伽羅回去大理。”楊寶吃了一驚,問道:“這麼快?”段功點點頭,道:“越快越好。”楊寶道:“遵令。”
夜幕悄然降臨。這一夜,忠愛宮中的羽儀們處在高度緊張的戒備當中,接連失去了兩位羽儀長,無言的恐懼籠罩了每個人的心頭。
當晚阿蓋公主因母親生病,去了梁王宮中探望,段功將段僧奴叫進書房,半晌不見出來。楊寶將高浪、伽羅叫到自己房中,說了明日一早要返回大理。高浪當即反對,道:“我不回去。眼下殺死施秀羽儀長的真凶尚未找到,羽儀們人心惶惶,我可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被人罵作膽小鬼。”伽羅也道:“如果要走,大家一起走,我們不能隻留下信苴一個人孤孤單單在這裏。”楊寶道:“我也不想走,可這是信苴的命令,你們是想要抗命麼?”
伽羅、高浪便不再言語,各自回房歇息。高浪越想越是氣憤,心道:“就算明日不得不回大理,也該在離開前為信苴除去一個心腹大患才是。”主意一定,當即攜了鐵鞭,趁夜色往梁王宮摸去。
梁王近日多呆在北城軍營,即使回宮過夜,也往往是深夜,宮中高手侍衛大多跟在他身邊,宮中的警戒比平日要鬆弛許多,高浪又向來特別留意梁王宮侍衛的巡防,竟是不費吹灰之力摸到了侍衛住處。正待尋找淩雲住處時,忽見前麵遠遠走來兩個人影,忙閃身在一棵大樹後。
那兩人邊走邊談,慢慢走近大樹。一個女子道:“唉,我真的很是煩惱,恨自己沒有一點本事,無法幫他分擔憂勞。”分明是阿蓋公主的聲音。又聽見一個男子答道:“公主身份尊貴,何須為瑣事憂懷。段平章既是男子,又位高權重,本該承擔這些。”竟然是淩雲。
高浪大吃一驚,他潛入梁王宮,本意是躲入淩雲房中,等他回來後殺了他,不想在這裏撞見阿蓋公主和淩雲私會,不覺很是奇怪,暗道:“梁王既不在宮中,淩雲為何沒有隨侍在身旁?公主不是稱王妃有病麼,怎麼還有心思在這裏與人談天?”
又聽見阿蓋道:“可我總想為他做點什麼,總是做得不好。這本來也沒有什麼,誰叫我天生就是一個笨人,隻是……隻是……他懷疑是我派人殺了張希矯和施宗,我……”忍不住啜泣起來。淩雲道:“段平章怎敢懷疑到公主身上?”阿蓋道:“好在現在真相大白。可我當時真的覺得心像是花盆被砸爛了,碎了一地,撿不起,也拚不全。”淩雲聽她提到花盆,又想起當日蘭花中毒事件,多有感喟。
阿蓋道:“唉,最近出了這麼多事,父王又總不在宮中,母後一心隻知道吃齋念佛,懶得理人,我真不知道該找誰傾訴,謝謝你肯來見我。”淩雲道:“公主何須客氣。”阿蓋問道:“你不用在父王身邊麼?”淩雲道:“屬下奉大王之命在辦一件大事,大王身邊自有其他侍衛。”阿蓋道:“原來如此。嗯,那你去忙吧,我也該回去了。”淩雲道:“公主是要回忠愛宮麼?”阿蓋眼睛望著自己腳尖,摩挲了許久,輕輕歎了口氣,才道:“是。”淩雲道:“那好,我送公主到宮門口。”剛穿過園子,一名侍衛飛奔而來,叫道:“淩侍衛,大王回來了,命你速去書房見他。”淩雲道:“好,我這就去,你送公主回去。”那侍衛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