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芙接過衣裙一看,發現是件粉黃色的春衫,刺繡精美而不誇張,讓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象穿在自己身上會是什麼樣子,但……
“這好像不是侍女的服飾啊……”她上下翻了翻這套衣裙,有些為難。哪有侍女穿這麼好看的。
在她水汪汪的大眼凝視下,虞立薰難得也有點尷尬,掩飾地輕咳著:“本郡主此次是微服出門,侍女自然也不該穿郡主侍女的服飾。”他瞪了沛芙一眼,奈何嫵媚的雙眼怎麼瞪也還是像在嬌嗔,“既然給你,你就穿著,囉嗦什麼!”
說著他背過身去,擺擺手:“換好了喊我一聲,我再轉回來。”
這麼好看的春衫,比上次郡主讓她換的那身更漂亮……沛芙心動了,抬頭看看背對著自己的虞立薰,猶豫了沒幾息,便脫下身上暗衛專屬黑衣,將這套衣衫換在了身上。
換完衣衫,等要戴人皮麵具時,她卻為難了。以前從未接觸過這等易容聖品,她哪裏知道該怎麼給自己戴上?
磨蹭了半天,虞立薰不耐煩了:“你倒是好了沒有?”
“我不會戴這個麵具……”沛芙吭哧了下,還是老實交代。
“嗤,就知道。”虞立薰毫不意外地嗤笑聲,轉過身來,“果然還得本郡主出手。”
馬車內空間很小,他的手臂很長,轉過身來向前伸出手便能夠到沛芙的臉。沛芙臉上的蒙麵巾還未去除,本能地向後讓了讓,便聽他又嗤了聲,語氣滿是不屑:“又不是沒見過,你躲什麼!”
說的也是……他早見過自己的臉了。雖然上次自己說過暗衛死也不能被人看到臉,但其實並沒有過這樣嚴格的規定。隻是因暗衛終究隱秘性極強,有能保密盡量保密的原則而已。
如今自己在這個看到過自己長相的人麵前躲閃,好像顯得太過矯情了。
沛芙有些訕訕,索性自己將蒙麵巾一把扯掉,臉向前一湊,閉上眼睛:“那,麻煩郡主了。”
等了會兒,卻沒感覺到虞立薰有什麼動作,她又疑惑地睜開眼,發現麵前是虞立薰放大的臉。虞立薰的臉竟離得她極近,幾乎能與她呼吸相聞,就那麼怔怔地盯著她看,眼角微微上挑的鳳眸中浟湙瀲灩,精致無暇的臉頰有些紅潤。
沛芙不由嚇了一跳:“郡主,你做什麼?”
虞立薰被她這一問,才回過神來,有些尷尬地拉開兩人距離:“要給你戴上麵具,總要先看清楚你臉部的輪廓才好下手……”他的臉比方才更紅潤了幾分,映在明媚的春光裏,煞是動人。
接下來,他的目光有些刻意地看著別處,雙手忙碌地將那張薄薄的人皮麵具攤平,在上麵抹上一層特殊的藥水,然後才再次看向沛芙:“閉上眼睛,這張人皮麵具會將你的臉全部覆蓋,讓人極不容易看出易容的破綻。”
沛芙再度閉上眼。
這次虞立薰的動作很快,他將麵具貼著沛芙的臉,從她的發際到眼皮直至脖頸一路仔細地貼合下去,而後修長的十指飛快地在沛芙的臉上各部位輕輕推拿按揉,富有技巧卻又用力十分溫柔。
雖然動作極快,卻也花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時間,就在沛芙懷疑自己的臉要被他揉成麵團的時候,總算虞立薰的手停了下來,聽他道:“好了,可以睜眼了。”
沛芙睜開眼,虞立薰丟給她一麵菱花鏡,然後再度拉開窗簾。她借著車窗外的光對著鏡子照見一張清秀的小臉,小巧的鼻子彎彎的眉,談不上多美貌,卻因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點綴其中而多了幾分靈氣,再配上一身靚麗的粉黃色春衫,她轉眼間便成了一名小家碧玉式的妙齡少女。
轉過頭來,她發現虞立薰正盯著她打量,手中折扇輕輕敲擊左手:“果然有人皮麵具相稱了許多,上回看你穿本郡主賜的好衣裳,臉上卻蒙著黑巾,真叫人替那身衣裳叫屈。”
他什麼意思!沛芙豎眉,突覺得馬車一頓,她朝外望去,發現竟是已到了地方。也不知是否今日的低調起了效果,一路竟未曾遇到什麼意外事件。
作為寧浣亭的貼身暗衛,這處京郊的莊子,她也跟著少主來過幾回。此時馬車一路駛入莊中,一直到幾棟看來還算雅致的院子前才停下。
寧浣亭已等在了那裏,依舊一身白衣仙人般站在眾仆從之前,風姿秀逸如一幅雋永的水墨畫。蕭蕭如鬆下風,軒軒似朝霞舉,便是形容這般的人物吧。
虞立薰搖著扇子下巴朝沛芙點了下,示意她先下馬車。沛芙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扮演他的貼身侍女角色,需要積極主動地提供各項貼心服務。她忙往馬車下一跳,然後朝他伸出手要扶他下馬車。虞立薰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將自己的手放在沛芙手上,握住她的小手慢慢下了馬車。
寧浣亭眼見一名陌生的黃衫少女從馬車上下來,又轉身扶了虞立薰下車,本以為或許是虞立薰新提拔的侍女,但再仔細一看那侍女的身段,不由微微皺起那春山般好看的眉。
“沛芙?”他試探地問了聲,神情間卻分明已經肯定了少女的身份。
沛芙聽到自家少主的聲音,立時歡喜地喊了聲:“少主!”待要奔向寧浣亭,卻手上一緊,她才想起虞立薰還握著她的手。
“寧世子。”虞立薰拉著沛芙上前幾步,笑吟吟行了個禮,指指沛芙道,“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位最近可是本郡主重要的貼身侍女。”
“胡鬧!”看一眼心虛地縮在虞立薰身後的沛芙,寧浣亭眉皺得更深。
他揮退身後侍從,對沛芙肅容道:“沛芙,暗衛的要則是什麼,你可還記得?這般將自己真容暴露於人前,你是不想繼續當暗衛了?”
“少主,屬下不敢!”見寧浣亭麵含慍色,沛芙急忙向前幾步,便要請罪。
“喲,這就擺起主子架勢教訓人了?”虞立薰在旁一把將沛芙拉住,手中折扇輕搖著湊近寧浣亭,媚眼中送著秋波,“世子,你怪她作甚?這小暗衛可是你借本郡主的,在此期間自然得聽從本郡主的號令。本郡主身為主子要她如此打扮,又有何不可?”
寧浣亭毫不為其所動,雙手負在身後,又看了眼沛芙的麵容,神情依舊未曾舒展:“郡主,沛芙是暗衛。”他轉頭看向虞立薰,帶有警告意味地強調了一句,“既是暗衛,便不該亂了暗衛的規矩。即便是郡主,也不該如此隨性地將暗衛拉到明處。”
他的眼神嚴厲,令沛芙忍不住又縮了縮身子。
“嗤!想不到寧世子如此古板無趣。”虞立薰嗤笑一聲,將手中折扇拍拍寧浣亭的肩,“本郡主不但如此隨性,且還要任性一回,向寧世子索要這小暗衛呢。寧世子可答應?”
沛芙一驚,想不到之前虞立薰說要同寧浣亭要了她去,竟不是開玩笑,他真的開這口了。
寧浣亭卻沒有立即回應虞立薰,隻看向沛芙,聲音沉沉問道:“沛芙,你可是要今後都追隨郡主左右?”瞧這模樣,竟似隻要沛芙表態,他便會應了虞立薰。
作為一名赤膽忠心的暗衛,怎能隨便就背離自己的主子,投向他人?
沛芙忙掙脫虞立薰的手,朝著寧浣亭單膝跪地:“屬下不敢!屬下隻願追隨少主身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今日是屬下忘了暗衛的本分,請少主責罰!”
“小暗衛,你!”虞立薰被她這樣的表現激起一絲惱意,他將手中折扇狠狠扇了幾下,見沛芙仍跪在地上不動,隻得恨聲道,“真是個傻子!就算暗衛不該由暗轉明,露出容貌。可是現在她也不算露出真容,本郡主借了她人皮麵具。”
寧浣亭看向地上的沛芙,她正仰起頭望著自己,眼中帶著希冀,讓人不忍扼殺了這雙眼中的光亮。她身上粉黃的春衫襯著她嬌嫩的肌膚,就像一朵開在初春的小花,嬌小而俏麗。
是啊,她這般大的少女,正是愛打扮的年紀,卻日日被罩在一襲寬大的黑衣之中,像是與世隔絕般地躲在暗處,任由青春年華被掩埋……
虞立薰有些煩躁地不停搖著折扇,推了推怔然的寧浣亭:“世子,你還杵在門前作甚,不是該請我這未婚妻進去喝個茶?”
寧浣亭回過神,拂袖歎道:“罷了,這段時間,你便暫代侍女服侍郡主……下不為例。”
沛芙愣愣地望著寧浣亭當先走入門內,虞立薰已朝她使眼色,沒好氣道:“你家少主放過你,還允了你最近可以拋頭露麵,還不快起來!”
不用換下身上的漂亮衣裳,自然是件好事。但當一名侍女服侍挑剔的虞立薰,卻委實難度有點大。已經有過一點經驗的沛芙不知該喜該愁,但還是朝著寧浣亭的背影大聲叩謝:“少主英明!”耳邊卻聽到虞立薰冷哼了聲。
她方要跟隨兩位主子進屋,卻忽地聽後方傳來一個聲音:“寧世子!你這是在外頭金屋藏嬌了?”
眾人回頭,發現不遠處的莊門外,不知何時駛來一輛金碧輝煌的馬車,車中正探出一個頭戴金冠的男子。竟是二皇子路過此處。
二皇子一邊喝令馬車向莊內駛入,一邊遙遙衝寧浣亭笑道:“寧世子,靠在你身邊是哪位佳麗?瞧那身段,嘖嘖……竟是不輸你那郡主未婚妻。”
他眼神色眯眯地打量著虞立薰的背影,一瞥間又發現了站在旁邊的沛芙,眼中又是一亮:“這又是哪家的小姑娘?瞧這小模樣也是清新得很。寧世子真是好豔福!”
說罷,馬車已駛到近前停下,他迫不及待地從馬車上跳下,衝至院門前,急吼吼地想一窺美人麵容。
虞立薰已優雅地轉過身來,手中折扇半掩麵,仿似在嬌羞:“見過二皇子。”
“咦?這不是玉雪郡主?”雖然隻見過一麵,但二皇子這樣的色中餓鬼,早已記住了他的模樣,頓時露出欣喜之色,“十裏亭一別,已許久未見,想不到能在此相遇,著實是有緣。”
他毫無顧忌地說“有緣”,跟調戲沒兩樣,還是當著人家未婚夫的麵。堂堂皇子如此輕浮,簡直連寧國公府和虞將軍的顏麵都沒放在眼裏。
甚至他接下來還同寧浣亭大聲招呼:“寧世子,你可真不夠意思,居然偷偷邀了郡主在此私會,好歹叫上本皇子一聲。”
叫上你做什麼?讓你像現在這般,色眯眯地盯著人家未婚妻調戲?
若非知道虞立薰實則是男子,外加顧忌眼前這位的皇子身份,沛芙簡直想捋袖子打上去,替少主出口氣。
虞立薰掩在扇下的唇輕撇,流露一絲鄙視,露在外麵的媚眼卻含笑:“不知二皇子何以到此處?”
“這時節正是踏春的好時候,本皇子自然是與一二好友相約,到郊外來賞春。”二皇子口中說著,眼睛卻忙不停,從虞立薰轉到沛芙,用猥瑣的眼神上下仔細打量她。似乎驀然發現玉雪郡主身邊此女竟也是青春靚麗、嬌俏可愛,他麵露垂涎:“這小娘子又是誰?寧世子莫非是想一次娶倆?”
呸,什麼一次娶倆,你以為少主跟你一樣急色麼?
沛芙很想瞪他一眼,奈何身為下屬,主子們都還沒反應,她隻能垂著頭任由垂下的頭發藏住自己的表情。
“二皇子想多了,寧世子正妻尚未娶進門,又怎會考慮妾室的事。”虞立薰向旁邊兩步,擋住了二皇子望向沛芙的視線。
寧浣亭也頷首,笑容依舊清雅,仿佛眼前之人並非荒淫輕浮的二皇子,而是偶然相逢的舊友:“這位是郡主的侍女,二皇子可莫要嚇著她。近日正是采製明前茶的好時候,又多日不曾見到郡主,難免心中思念。因此我才顧不得婚前不得見麵的舊例,私下邀請郡主來賞一賞春景,品一番春茶。”
他麵不改色地表達著對一個男人的思念之情,不著痕跡地與身邊的虞立薰交流了一下眼神:“二皇子不如也與我等一同進去喝杯茶?”
“免了!”二皇子聽到茶字便麵色不太好,擺手道,“本皇子向來隻飲酒不喝茶,何況今日還有要事,便不叨擾了。”說罷,他頗有些戀戀不舍地望了眼媚態天成的虞立薰,以及虞立薰身後青春靚麗的沛芙,咽了口口水才令馬車轉回道上,繼續前行。
院前三人目送載著二皇子的馬車離去,虞立薰放下掩麵的扇子,忍不住啐了口:“這色胚,也算是皇子?簡直是男人中的敗類!讓他多瞧一眼都覺著惡心!”他說著朝寧浣亭跺腳嬌嗔,“浣亭,你瞧,人家被他看了那麼多眼,太吃虧了,你可要好好安慰人家!”
寧浣亭的目光仍注視著馬車消失的方向,絲毫不為虞立薰那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嬌嗔動容,淡淡道:“你不如猜猜,今日他究竟是有何要事,竟連遇上你這樣的美人,都舍得那麼快就離開?”
“還能有什麼事?”談到正事,虞立薰總算恢複正常,眯眼順著寧浣亭的視線望向遠處,“如果我所料不錯,那個方向再過去不遠,便應是我們此番要探查的目的地了。”
“郡主果然料事如神。”寧浣亭轉回頭看向虞立薰,嘴角升起一抹讚賞,“我已派絕情這幾日帶人守在莊外,興許今日便會有所收獲,不如且去院裏賞賞景色,順便靜候佳音?”
虞立薰眼角瞥見一直縮在身後默默搓胳膊的沛芙,不由搖著折扇輕笑:“甚好,本郡主正想嚐嚐世子莊上今年新製的春茶呢。”
他們相視而笑,一同進入院子。等寧浣亭專用的煮茶童子蹲在風爐前開始煮茶,虞立薰才向一直的沛芙笑道:“沛芙,出來這麼久,怕是你早餓了,不如先去用些點心,稍後再來服侍本郡主也無妨。”
沛芙聞言,頓時如蒙大赦。蹲守在旁本是作為暗衛的她平時就習慣的,但若是叫她在旁邊繼續聽這兩人肉麻當有趣地演戲,她真心連吃晚飯的胃口都要沒了。
說起來都怪這個妖孽的虞立薰,少主原本多正經的一名濁世翩翩佳公子,愣是被他帶壞了,居然也開始麵不改色心不跳地時不時冒出些讓人接受不能的情話來。也不知將來還能不能恢複從前那溫潤如玉的君子模樣……
想到此,轉身離開的她忍不住又偷偷瞪了虞立薰一眼,卻恰巧與他望過來的視線相撞。後者一愣,隨即笑了起來,笑聲頗為歡暢。
她忙心虛地加快腳步遁出這個小院,背後還傳來虞立薰夾雜在笑聲中的話語:“寧世子,你家這小暗衛真是塊寶……”寶?他是指活寶吧?她朝天翻了個白眼。
今日出來較早,雖然時辰尚未過午,但她早已饑腸轆轆,匆匆去灶房要了些吃食,用過之後便覺得困倦。走了幾步路後,她更是困得東倒西歪,想想橫豎虞立薰也沒有喚她做事,便索性撐著找到安排給虞立薰的房間,迷迷糊糊摸到床上便一頭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人事不知,直到自己被什麼東西磕碰了下,她才恢複了少許清醒,耳邊聽到有刻意壓低的聲音道:“怎麼不是那個郡主?”似乎是個男人在說話,聽來有幾分耳熟。
另一個聲音模模糊糊,似乎在解釋:“明明看到……在郡主床上……”
這聲音又道:“算了,這嬌滴滴的小娘子原也是要搶來的,郡主就下回再說。你做錯事且自去令罰。”
沛芙心中不由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身為暗衛,需要時刻保持警惕,即便是睡覺時都會分出一分心神警戒周遭。鮮少有睡得如此深沉,竟對自身發生的事毫無所覺。
顯然導致如此的答案隻有一個,那就是她在不知不覺中被人下藥,然後擄劫了!並且這下藥擄劫之人,很可能誤以為睡在床上的她,就是虞立薰那個妖孽。但事實上,自從虞立薰在回到將軍府第一晚發現床上有蛇開始,便再沒沾過床隻睡旁邊榻上,並且總以暗衛的職責便是轉移敵方注意力為由,要她代睡床上。能有床躺著,就算不能整夜睡覺,她也樂得這麼順水推舟。
方才昏昏沉沉間,她也是這麼習慣性地睡到了虞立薰的床上。結果在將軍府中防了那麼多夜一直沒有發生的意外,居然在今天發生了。不知該算運氣好還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