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芙想睜眼看看目前的狀況,但努力了一番,卻發現做不到,睡意仍陣陣湧上來。那藥的效力應該極強,若非她有些內力在身,恐怕此時都還在酣然沉睡。
正在與睡意奮力抗爭,沛芙忽然感到有隻手摸上了她的臉。手指並不粗糙,沛芙能感覺到拇指上還套了枚扳指,顯然手的主人非富即貴。
這隻手慢慢從她的額頭一路摸到她的脖子,又一路從脖子摸回她的臉上,速度非常緩慢。就好像古玩齋裏的人在品鑒某樣古董的新舊品相,那麼仔細而緩慢地來回撫摸著。
沛芙被摸得寒毛幾乎都豎了起來,在擔心會不會被發現她臉上戴了人皮麵具時,那手卻再又一次撫過她的脖子後,開始向下摸去。
作為一名暗衛,雖然沛芙覺得自己水了一點,但這麼些年裏,還是有不少與人接觸的機會。而那通常都是在與人生死相鬥之時,彼此都是為了生存而產生的打鬥,肢體接觸難以避免,也不帶絲毫遐想。
這恐怕是頭一回被人用這麼猥瑣的方式撫摸,而自己卻處於難以動彈反抗的狀態。雖然暗衛不講究世人眼裏的名節,但一陣難堪還是從心底升起,沛芙不禁調動出更多的內力與身上的藥力抗爭。
可惜,為何今日絕情不在,若有他在,又怎會發生這樣恥辱的事情。
不,不對,她也是名暗衛,同樣身負守護主人的職責,她為何要指望另一名暗衛的相救?沛芙驀然發現自己在這些年寧國公府的生涯裏,真的是太依賴絕情了。一旦他不在身邊,自己就顯得那麼無用。難怪少主總派出絕情去執行任務,而隻令自己守在虞立薰身邊,如今想來自己終日縮在將軍府裏,麵對的危險確實少了許多。
為何要醒悟得這麼晚……如今這種無用,已令自己身陷囹圄,麵臨受辱的之危。
在感覺到自己的衣結被拉開的同時,沛芙終於睜開了眼。首先印入眼簾那人的麵容,令她大吃一驚,那竟是剛離去不久的二皇子……不對,並不是離去不久!下一刻,她望見了外頭的天色,竟早已是夜色沉沉,她到底在藥力作用下不知不覺睡了多久?
“喲,小娘子醒得真早。”二皇子見她睜眼,不懷好意地一笑,手下動作沒停,繼續拉扯她的衣結。沛芙的衣襟隨之慢慢散開,露出了裏麵的襦裙。
她不由一驚,暗暗運行的內力差點因此岔了氣。她不由深吸口氣,衝正用因酒色過度而浮腫的眼打量著自己的二皇子一笑。她的一雙眼睛很大,笑起來的時候卻會彎彎如天邊的月牙兒般,令人一見就覺得心生歡喜。
二皇子雖然閱美無數,卻也不曾見過這般笑與不笑風情截然不同的女子,不由讚歎:“瞧你容貌也就清秀有餘,不成想笑起來倒叫人眼前一亮。早知郡主身邊有你這麼個妙人兒,便該早早劫來嚐嚐滋味。”
這廝身為皇子,所言所行卻與個地痞無賴沒什麼區別,果真便算是皇家出品也難免良莠不齊。不知道身為二皇子暗衛的絕心,此時在不在暗處藏著,但無論他在與不在,都是於事無補。暗衛是不能隨意插手幹預主子的事情的。
眼看二皇子又要伸手來解她的襦裙,沛芙強忍著一身雞皮疙瘩,又是衝二皇子熱情一笑。
待將他笑愣了,沛芙一邊暗中繼續運行內力疏通因藥力而麻痹的四肢,一邊就那麼彎著眼睛衝二皇子微笑道:“二皇子謬讚了,小女子出身低微,能入了二皇子的眼真是三生有幸。要知道,我們這些當侍女的姐妹們,平日裏最常說的便是希望能有天被個皇子看上,帶回府去從此吃香的喝辣的……就像那首民歌裏頭唱的,那個‘兮啊兮啊……得與王子同舟……什麼兮的……’”真該死,早知道以前聽到村女們唱歌的時候,就該留神聽的。
沛芙很努力地回憶著那歌詞,未果,最後含糊了兩句,又繼續道:“總之,我等小侍女們的都非常、十分、萬分地希望能被皇子帶走,今日小女子有幸躺在這裏,簡直就是不小心燒了高香……”才請到你這煞神,“不知此處是哪裏?二皇子可是帶了小女子回府?回府的話,看在小女子這般誠心誠意的份上,會不會給小女子個什麼名分?小女子要求不高,能有個側妃當當,也就心滿意足了。”
此話說完,沛芙成功地看到二皇子膚色蠟黃、下眼瞼青黑的臉上微微抽搐了下。
皇子身邊的側妃數目向來都有定例,要登記入冊的。且不說這花心風流的二皇子身邊從正妃到側妃早都滿額,便是還有空缺,也是絕對輪不上一名出身卑微的侍女的。
“你這侍女想不到要求倒是高,嘴皮子也挺厲害,你家玉雪郡主竟不曾被你這張嘴煩死?”二皇子似是在沛芙的連珠炮中緩過勁來,常年日夜顛倒的生活導致他目中眼白微紅。
他用那雙帶有血絲的眼睛在燭光下打量沛芙,竟是越看越興味:“行,本皇子可以帶你回皇子府,除了側妃之位外,小美人想要什麼,本皇子倒是都可以考慮。”他臉上升起欲望之色,伸手又摸向沛芙襦裙的帶子。
原來這裏不是皇子府,沛芙輕籲口氣。不是守衛森嚴如鐵桶般的皇子府就好。
沛芙感覺四肢的麻痹感終於退去,她的手微微動了下正要出手,耳邊突然聽到外間的衣袂聲響起,有個陰冷刺耳的聲音從夜色中幽幽傳來:“二皇子,倒真是風流快活,卻不知事情進展得如何了?”這聲音清晰得好似就在耳邊響起一般,卻又幽冷如來自地獄般叫人由心底生出寒意。
二皇子臉色變了變,原先臉上泛起的欲色頓時消散,匆匆向外間跑去。
是什麼人的到來,能令這不可一世的紈絝煞神都麵露慎重?
沛芙覺得那個陰冷刺耳的聲音似乎有些而耳熟,卻想不起是在何時何地聽到過。她悄悄從床上起身,生怕動靜太大會引起外麵人的注意,她連外衣都顧不得披上,就這麼僅著襦裙運起輕功,盡量悄無聲息地掠至門邊,側耳傾聽外頭的聲響。
外間二皇子正同那來人說著話:“……請來的人均是一等一的好手,目前已安排下去,這些天裏便會行動。”
“若剩下這十餘日內仍看不到進展,我家主子恐怕會考慮找其他人合作,屆時二皇子恐怕就離那位子更遠了。”那刺耳的聲音帶著些諷意,似未因二皇子的身份而有絲毫忌憚。
二皇子聞言似乎咬牙道:“叫你家主子放心,本皇子必不會叫你主子失望。”
“但願如此。”刺耳聲音仍無滿意的意思,頓了頓又響起,“你這莊子雖隱秘,但網羅的江湖中人太多,龍蛇混雜一處終究不妥當。何況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隻怕此處已引起他人注意,還是早些撤離為妙。”
二皇子應了聲,外間再度響起衣袂聲,隨即歸於平靜,想來那來人已遠去。
“什麼玩意兒!一隻狗而已,也敢在本皇子麵前耀武揚威!”歇了會兒,二皇子突然打破平靜恨聲啐道。想來他是確定來人走遠,應該聽不到這邊說話,這才出口罵幾句解氣。
也不知究竟是什麼人能讓堂堂一位有煞神之稱的皇子,說個話都如此顧忌三分。
二皇子似乎被這一鬧沒了興致,一時隻在院子來回踱步,稍後朝著虛空出聲:“去,把住在莊上的那幾位叫過來,就說本皇子有要事!”
虛空裏傳來應諾聲,想來是二皇子的暗衛奉命去傳信了。沛芙聽得出那不是絕心的聲音,看來絕心此時果然不在這裏。
她躲在門背後,眼見二皇子在院中發呆暫時沒有進屋的意思,她立馬飛掠回床邊披上外裳便匆匆自另一麵的窗戶躍出。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托了多年暗衛生涯的福,她雖然平時把自己藏起來艱難些,但一路可能有暗衛的隱蔽點,她多少還是有些辨別經驗的。
想不到這裏不過是個皇子的莊院,竟然也明哨暗崗無數。沛芙走了沒兩步路便苦惱地發現,根本沒有一條路可以完全避開這些崗哨。
她來回逡巡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找著一條比較安全的小徑,那裏僅有一隊護衛每隔一小段時間會經過一次,除此之外居然沒什麼暗哨。她正要從這裏穿過去,忽地瞥見前方有兩名女子一前一後地挑著燈籠行來,邊走還邊鬥著嘴,她忙又閃身躲了起來。
其中一人裝扮豔麗手中拈著一枝盛放的牡丹,臉上畫著濃妝大約自以為傾國傾城,奈何夜間看來反而顯得可怖,此時對另一人沒好聲氣地說著:“爺明明許過今夜來我房裏的,你來湊什麼熱鬧?”
另一人裝扮素淡,神情有些畏怯,隻是輕輕反駁:“爺分明應允過今夜來看我,又幹你何事?”
看樣子,這二女應該是二皇子養在此處的姬妾。大約是二皇子之前曾同時應允了兩女會去過夜,結果這二女等了半夜等不來二皇子,便按捺不住不約而同出來尋他了。也不知打的是否是半夜直接爬床之類的主意,生怕動靜太大,二人身邊竟都沒帶個侍女。
沛芙望著那鬥嘴不停的二女,想想今晚本派人想擄劫郡主虞立薰,結果錯劫了她回來,正要將錯就錯,卻突然又有了“要事”去做的二皇子。她扶了下額深深覺得,二皇子還真是日理萬機、事務繁忙。
那邊豔麗女子性子比較潑辣,罵罵咧咧道:“瞧你剛來那會兒一臉不情不願,還當你多清高,想不到現在爭起寵倒也不含糊。不過像你這等身份見不得光的,將來就算爺登上了那個位子,你也不會被弄到明處來。也就這幾年爺覺著新鮮的時候,寵你兩下罷了……還真當自己還是以前那個寧國公府的準世子妃麼!”
沛芙早就不耐煩聽她們唧唧歪歪,猛然聽到這句話,不由大吃一驚,探頭運足目力望去。
隻見那素淡女子聞聽此言,頓住了步子,那張隻是薄施脂粉的臉,在燈籠光下看著有幾分慘淡。那五官果然依稀有幾分熟悉,沛芙卻想不起來究竟是幾時見過的。實在是過去那些年裏,出現過的“寧國公府的準世子妃”實在太多,太考驗人的記憶力了。
正當沛芙費心努力地回憶少主曾有過的未婚妻中哪位是這般模樣,不遠處卻又傳來一陣喧嘩,打斷了二女鬥雞一般的對峙。有個粗獷的聲音哈哈大笑:“這二皇子大半夜的喚我等前去,還道有什麼急事,難不成就是來看這兩個小娘們吵嘴?”
已經由鬥嘴漸漸有升級為吵架趨勢的二女聞聲住了嘴,紛紛望向聲音來處。
隻見一群大漢正從小徑的另一頭過來,個個長得五大三粗膘肥體壯,腰間背後還佩戴著各式兵器,且以刀斧為主。
雖然此時是深夜,四下裏的辨識度不高,但沛芙還是望見這群人大多胳膊上有一圈刺青,隱約是浪花的形狀。她不由心中一動,這種浪花形狀的刺青她實在太熟悉了,曾經有幾年她天天能看到。因為這就是金沙幫的標記。
想不到當年少主動用京城那麼多人力物力遍尋不見的金沙幫眾,竟會在二皇子的莊院中突兀地出現。
沛芙從他們出現那刻起,便不由自主屏息,生怕被對方察覺到自己的存在。
大漢們從二女身旁走過,眼神如同一匹饑餓的狼看到食物,似乎若這裏是荒野而非二皇子的莊院,他們便會毫無顧忌地將二女生吞活剝了。
豔麗女子雖生性比較潑辣,但乍然遇上這麼許多五大三粗的漢子如此打量自己,一時也嚇得花容失色起來,手中牡丹花早不知何時掉在地上,卻隻顧將身子向後讓了又讓。素淡女子更是從他們出現便垂著頭,一聲不吭地站在路旁。
這群大漢為首一人,便是方才出聲的,一邊邁著外八字走過二女身旁,一邊用老鼠眼將二女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待望見那垂著頭的素淡女子,猛然哈哈大笑:“這不是韋小姐嗎?別來無恙?”
素淡女子聞言顫了顫,向後退了幾步,那漢子卻如同他鄉遇了故知般,不肯放過她,又上前幾步,滿是橫肉的臉上露著垂涎,老鼠眼裏閃著不懷好意:“想不到這幾年過去,韋小姐倒是又美了幾分,早知道當年劫來時便該先下個手……嘿,如今也不遲,韋小姐若是深閨寂寞,也可以來找咱哥幾個!想來二皇子看在老子好歹幫他做了不少事的份上,還是會成全一二……”
“還有這位美人兒也是!”他又伸手捏了一把那豔麗女子的細腰,與身後眾大漢一同放肆地大笑了幾聲,嚇得二女都渾身抖如風中落葉後,便又向二皇子所在的院落而去。
一時間這小徑上安靜了下來,二女站在原處竟一時都沒再發出聲音來,大約還未從驚嚇中回過神來。過了會兒,那豔麗女子才又罵罵咧咧起來,隻是沒了方才的氣勢。
沛芙望了眼四周,再度確定這個角落裏,應該沒什麼崗哨,便隨手撿了兩枚石子,運指彈了出去。那罵罵咧咧的豔麗女子便住了嘴,軟倒地上,素淡女子吃了一驚,隨即也身子一軟,卻被沛芙及時接住。
“你是何人!”素淡女子喝問道。
沛芙一手扶著嚇得顫抖的她,一手將落在地上的燈籠提起,,對著那素淡女子的麵容仔細照了又照。
這位果然就是當年花轎送往寧國公府途中,被金沙幫歹人搶走的那位少主第三次婚事的新娘、翰林院韋編修家的小姐。當年為了尋回這位被搶走的韋小姐,她看了不知多少次畫像,也因此即便不曾見過本人,又過去那麼多年,卻還是能喚出記憶中韋小姐的模樣來對照。
隻是多年前被強搶走的韋小姐,為何竟會出現在這二皇子的莊子裏,成為二皇子金屋藏嬌的姬妾之一?
為何那群消失已久的金沙幫幫眾也同樣出現在這個地方,且顯得同二皇子極為熟識?
“韋小姐?”沛芙忍不住喚了聲,
素淡女子聞言仿佛見鬼般轉頭望向沛芙:“你……你怎知……”她渾身抖如風中落葉,轉瞬忽然蹲下身抱住自己的頭,不停道,“錯了,你認錯了,我不是什麼韋小姐,我隻是個隨便誰都能玩弄的卑賤之人,我隻是個靠著一點姿色拚命攀著二皇子活命的外室……韋氏從未有過像我這般不知廉恥苟且偷生的女兒……我該死,我實在該死,我明明應該在被那群賊人劫走時便自盡以全名節,可是我實在害怕去死……這一切是夢該多好,我明明應該嫁給那個全京城女人都想嫁的郎君才對……”
她越說越混亂,神情痛苦中漸漸趨向癲狂,根本就無視了沛芙的存在,徑自陷入了無盡的自責中。
沛芙歎口氣,將她也點倒在地,站起身倒退了兩步,仰頭望向漆黑的夜空發呆了片刻。往日裏少主與虞立薰打啞謎般的談話內容,忽然若走馬燈般瞬間在她腦中回放。
一瞬間,腦中混亂成一片,她深吸了口氣,低頭又望了望地上,比較過二女的身材後,便伸手將素淡女子身上的外裳剝了下來,披在自己身上。然後她將二女拖到了小徑旁的假山後頭藏好,就這樣披著素淡女子的外裳,走在這條僅有一隊護衛不時經過的小徑上。
小徑走沒多久前方顯出兩條岔路。一條通往一個月洞門,借著朦朧月光望去依稀是個花園的模樣。另一條則一直延伸入遠方的黑暗之中,看不出究竟通向哪裏。
沛芙回想起方才看到那豔麗女子手中看來才摘下沒多久的牡丹花,猜測這花園多半是通向女眷居住的後院。那麼方才金沙幫那群人便應該是從另一條路過來的。
自己此時最理智的做法,應該是立即去相對安全的後院,就算找不到脫身的出口,也能暫時藏匿起來。但是沛芙卻情不自禁望向了另一條路。
那條通往黑暗之中的路,仿佛藏著一個深不可測的漩渦,正在誘惑著她走進去,走到路的盡頭處看一眼。也許隻要再往前走幾步,她便能觸摸到某個真相。但也更有可能她會被那漩渦卷進去,遭遇滅頂之災,就此不得超生。
沛芙向前挪了一步、兩步……而後索性飛掠向前,迅速地通過了這條岔道。
在黑暗的盡頭處,是個林子,林子後頭又露出一片院落,在月色下錯落有致地分布著,充滿了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