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什麼,到時候我們大不了就跟他們幹上,反正我們養精蓄銳小半個月,而他們應該已經疲累不堪了。誰怕誰啊。”阿柏頭枕著自己的手臂,嘴裏叼著一根莠草,看來十分閑適地隨口道,“說起來,難得從那個暗無天日的傳習所裏出來,卻要戴上麵巾實在太無趣了。不如……大家摘下麵巾重新認識一下?”
他是四人中唯一的男孩子,正值對異性開始產生某種朦朧感覺的少年青春期,對於身邊三個女孩的真容自是好奇得不行,隻要一有機會就會慫恿她們揭下麵巾。
“得了吧,要發情,外頭多的是母狼母鹿等著你!”阿沛白了他一眼站起身,向外邊走邊嘟噥,“明明為期一月的考核,卻隻給我們每人七天的食物,這不是擺明要我們哪怕為了填飽肚子,都要拚個你死我活麼!”
“阿沛,等等,今天還是我去吧。”她站起身跟了上去。
這些天,他們身上帶的幹糧早就剩不下多少,都靠著輪流出洞挖野菜打一些野兔之類的勉強果腹。這也是訓練的目的之一,身為暗衛需要具備最起碼的野外生存技能。
但每次出去都意味著隨時會遇到各種危險,何況現如今外頭的氣氛越來越肅殺,一不小心便會落入別人的陷阱中丟掉小命。
所以阿沛回頭對她皺眉:“小塵,今天還沒輪到你呢。”
“可是昨天前天大前天你們都說沒輪到我……那麼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我呢?”她不服地追問。
“小十七,你就別不服氣了,誰讓你排名才十七。”阿柏吐掉口中莠草,笑道,“這裏你年紀最小,排名又是最靠後的,當然得聽我們安排。”
是啊,阿柏和阿芙今年已經快十五歲了,就連阿沛都有十三歲。唯獨她十二歲都還沒滿,個子矮矮眼睛大大的,看起來就還是個嬌弱的娃娃。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小細胳膊小細腿,忍不住癟了癟嘴正要說話,忽然阿柏跳起來一把捂住她的嘴,前方的阿沛也麵色有些緊張。她心中有異,急忙保持安靜。
等了一會兒後,阿柏才鬆開她的手,躍上洞口向外張望了下,才又回到洞內吐出一口氣,聲音卻壓得極低:“嚇我一跳,搞半天是那個啞巴七經過。”
“是他?”阿芙的語氣有些古怪。
暗衛中最厲害的,不是排名第一已被賜名絕心的那個笑起來十分憨厚溫暖、悟性手段卻都不含糊的少年,而是啞巴七。
啞巴七是今年突然插進來的新人,卻沒通過什麼考核,一來便被排在了第七的位置上。再加上他平日裏沉默寡言,幾乎沒人聽到過他開口,漸漸地被大家私下裏喚作“啞巴七”。
由於他的出現,害得排名在第七之後的所有人,名次都平白跟著下滑了一位。不服氣的人自然多,找他單挑的更不在少數,然而卻沒有一個能在他手下走過十招。
要知道這可是排名第一的絕心都未曾達到的高度!這位“啞巴七”自然也就漸漸成了暗衛傳習所中這群小鬼心目中的第一高手。大家的眼神也漸漸從不服氣,轉變為敬畏。
可以想見,這次考核結束之後,他的排名必然會越過不知被送去哪裏接受進一步訓練的絕心,升為第一名。
這是毫無懸念的事情。
洞內的四人對於這樣深不可測的高手,自然不敢直攖其鋒。一直靜等了小半個時辰,推測啞巴七應該已經走遠,阿沛才重新出洞覓食,隻是行動間比之前又多了幾分小心謹慎。
剩下三人的山洞變得靜悄悄。
這裏雖然位處試煉穀偏僻的一隅,洞口又被密布的藤蔓和灌木遮蓋住了,但誰也不能保證不會有眼裏心細的人經過時發現這裏。所以平時能保持安靜,他們都會盡量不作聲。
她就在這樣的安靜中睡了過去,等醒來的時候發現隻有阿柏還睡在身邊,阿芙卻不見了蹤影。她不由提起了心。
大家曾約定過每次出洞隻能一人,這樣既方便隱匿身形,就算出事,也不會牽連到更多。這也是方才她想跟阿沛一起出去被否決的另一個原因。
但是現在阿芙卻和阿沛同時不在洞裏。難道在她睡著的期間,出了什麼事?
她坐起身,沒有驚動仍在酣眠的阿柏。昨晚他守了一夜,此時正是好眠的時候。
——反正隻在附近轉一圈,察看一下情況。她這麼在心裏對自己說著,小心翼翼地摸出洞去。
外間應是剛下過一場雨,空氣裏帶著清新的水氣,四下裏鬱鬱蔥蔥鳥語花香。這樣的景色,實在是生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衛傳習所中的她,極少有機會見到的。
她一邊走一邊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林中的新鮮空氣,下一刻愕然地站定了。
前方不遠處的樹旁,站著那名臉蒙麵巾身材窈窕的少女,不是阿芙又是誰?但在她對麵,同樣從頭到腳都被黑色覆蓋的少年……為什麼會是啞巴七?
在暗衛傳習所中,他倆從未表現出相識的跡象,為何會在這裏靜靜地對視?那對視的眼神,讓人一眼便會覺得他們關係匪淺。
良久,阿芙突然輕顫了下,撲上前一把抱住了啞巴七。
她吃驚地捂住嘴,分明望見向來理智的阿芙,眼中正有淚珠滾落。
——阿芙竟然有個心上人,這個心上人竟然是那個很厲害的啞巴七!
這真是個驚人的發現!
若是被傳習所的人發現他們有私情,一定會像過去一樣用最狠毒的手段懲罰他們。所以他們才會偷偷在試煉穀中相會吧。
她悄悄地向後退,不想打擾這對難得聚首的有情人。
在林中小心地轉了一圈,卻沒能發現哪怕一隻野兔,便是一些容易生長能食用的蘑菇和野草的地方也明顯被劫掠過。
看來這些日子林中的生物,都讓那些同伴們給瓜分得差不多了。讓人不由擔心起尋找食物的阿沛,此刻是否安全。
這麼轉完一小圈,她停下了腳步。
是不得不停下。
因為前方正站著名黑衣蒙麵的少年,可不正是方才還與阿芙深情對視相擁的啞巴七?他的眸子冷冷地盯著她,一手則緊握著劍柄。
她被盯得心中一涼——難道剛才自己在旁偷窺被此人發現了?他是特地追來打算殺人滅口?如果說自己什麼都沒聽到沒看到他會不會相信?
在啞巴七的手在自己的劍柄上動了一下時,她急中生智脫口喚道:“姐夫!”
這一聲喚出,對麵的黑衣少年握劍的手頓時抖了抖,眸中閃過意外之後寒意更深:“什麼!”
這聲音帶著少年特有的青澀和沙啞,以及與他給人的感覺一樣的冰冷。
不過她倒是沒被嚇到,因為她的心神都在震驚——原來啞巴七能說話,還能一口氣說兩個字!
兩個字啊!整個傳習所的小夥伴們誰能有幸聽到啞巴七開口說兩個字!她一時間有種中了大獎的驚喜感。
這種驚喜已經蓋過了她對對麵少年滿身殺氣的感受,讓她頓時沒有剛才那麼恐懼了。
隻是他說“什麼”,又是什麼意思?問她剛才聽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還是問她為什麼這麼鬼鬼祟祟?還是僅僅在問她,喊了他什麼?還是……
思索片刻,她喜笑顏開:“姐夫呀,我是阿芙的好姐妹,當然應該稱你一聲姐夫才對,你叫我小塵或者小十七都可以。”
啞巴七沉默。隻是繼續冷冷地盯著她看。
這又是什麼意思?她答對了還是沒答對?不過他的殺氣減弱了不少倒是真的。
她決定再接再厲,拍個馬屁徹底打消他的殺意:“姐夫你可千萬別不好意思,這種事麼,你跟阿芙都是正當齡,男未婚女未嫁的,看對了眼也實在正常。反正你放心,我絕對會嘴巴閉得死死的,打死我也不說出去!”
唰!她的話還沒說完,啞巴七的劍已出鞘,銀光一閃間她大驚失色。正要拔出雙劍迎擊,卻發現啞巴七的劍脫手而出,疾飛向她身後,隨即身後傳來一聲悶哼。
她悚然回頭,赫然發現後頭樹叢間有一名同樣全身漆黑的少年,倒在地上已經氣絕,胸前就插著啞巴七的劍。
這是……她不知不覺被人尾隨了?尾隨的目的不言而喻,不是要趁她疏忽幹掉她,就是是要找出她們的藏身之所。
就說嘛,好歹是跟阿芙有一腿的人,怎會如此冷酷無情地拔劍對待心上人的好姐妹?原來是幫她幹掉尾隨者。
“姐夫!我知道阿芙的眼光不會錯!”她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
隨著她又一聲“姐夫”喚出,黑衣少年的手又抖了抖,但很快穩定下來將劍收回鞘中,然後冷冷地望向她:“別亂叫!”說完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飛身離去。
嗤!啥稀奇,不讓叫就不叫唄!
用那麼凶狠的眼神瞪人,不就是想表達:不管她剛才聽到或看到什麼,都給他忘記,否則別想離開這座試煉穀嘛!
聽到幾乎從不開口的啞巴七說了總共五個字,她受寵若驚之餘,覺得自己肯定猜對了意思,熟能生巧嘛……不由撇撇嘴。想了想她拔劍在手小心地往回走,也沒心思繼續在林中逛了,免得又碰上意外。
然而沒走幾步她就發現,自己竟然迷路了!那個山洞實在太隱蔽,她又是頭一回獨自出來,隻是小小地轉了一圈就找不到山洞的方位了。
正焦急間,肩頭猛然被人一拍,她下意識就要反擊,卻聽到熟悉的聲音:“小塵?”
原來是阿柏找來了,她鬆了口氣,急急道:“我迷路了,還好能跟你碰上。”
但是阿柏的眼神卻顯然並不輕鬆,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傳音道:“有群人跟蹤我好一會兒了,趕緊走!”
她會意,與阿柏裝作未發現,繼續向前走。這次有經常出來覓食的阿柏帶路,他們很快來到一處三麵皆是山壁的凹陷處,此處位置不易為人察覺,便是打鬥也不怕對方一擁而上。
到了地方,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多年合作的默契令他們同時拔劍向後揮去。一場在試煉穀中十分稀鬆平常的廝殺就此上演,又很快落幕。
“一群雜碎!排名在二十之後,也敢來跟蹤我!”阿柏啐了口,收起劍, “這穀中能找到的食物越來越少,我去搜搜他們身上有沒有什麼幹糧。”
作為排名二十以後的這群人,能在這場試煉中活到今日已經不錯了,身上又能有什麼食物?不外是些黴掉的饅頭餅子,也不知被藏了多久,上麵還有幾個牙齒印。看來是餓極了才會壯著膽跟蹤阿柏。
阿柏失望地搖搖頭,身邊比自己矮了不少的女孩戳戳他的手臂:“阿柏,天色不早,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說著,她率先向山坳外走去。
這才發現原來他們所處的位置離藏身的山洞並不遠。他拉著她的手,飛快地在林間掠過。翠綠的枝葉輕輕劃過她蒙著麵巾的臉,如同在輕撫她的臉頰一般,這種感覺也是在位處地下的傳習所裏無法體驗到的。
她的心情歡快了起來,不由心中暗暗道:若是有那麼一天,大家能天天這麼在外頭自由自在,我一定要看遍所有的山嶺湖泊和大海。然後等倦了累了,就回來吃阿沛做的飯菜,聽阿柏不著調地調戲鄰家小妹的風流逸事……興許還能看到阿芙同啞巴七成了親,那時候啞巴七應該沒這麼惜字如金了吧?
她歪著腦袋,想象了一下冰冷凶狠沉默寡言的啞巴七突然變成話癆的樣子,忍不住一哆嗦,那種畫麵實在太美不敢看。
不過,就算他繼續像今天這樣每次隻有一兩個字一兩個字地往外蹦也沒關係,每天猜猜他到底想講什麼話,似乎也是挺有意思的事……
“阿柏啊,將來……”她忍不住微微彎起眼睛,剛要說話,忽地耳邊傳來破空之聲。還未等她看清情況,已被身邊阿柏猛地推倒在地,隨即一蓬熱燙的液體灑在了她的臉上,迷了她剛剛彎起的雙眼。
她推了推阿柏,卻沒有得到任何反應。她迅速擦了下眼睛,這才看清阿柏的喉間竟插著一支箭。箭上泛著藍光,含有劇毒。而阿柏……竟就那樣睜著眼睛咽了氣,連話都沒來得及說一句。
這樣的劇變令她懵了一下,但長年的曆練讓她很快推開阿柏的身體,望向毒箭的來處,那裏正躍出一人。
“十三!”她厲聲喝道。認出了那是排名在十三位,甚至連名字都不太記得的某人。
十三是個身軀極瘦的少年,因為太瘦顯得他的頭極大。他舉著手中與他體型相似的尖刀,哼道:“原本想把小的先解決,想不到大的竟然擋了!也好,這樣更容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