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刺客與暗衛(3 / 3)

顯然排名十七的她,並不被這十三放在眼裏。

“更容易下手嗎?”她咬牙舉起手中雙劍,瞬間狂湧而上的憤恨與殺意令她渾身殺意彌漫,她圓潤的眼中也露出嗜血之意,一字一字道,“你以為,我是靠什麼,能一直停留在十七的排位上?”

排位太靠前,會被送去接受更嚴苛的訓練,比如第一名的絕心,此番便不在這試煉穀中,而被單獨丟進了沙漠。

排位太靠後,則會被淘汰,早已不在這世上。

但能一直維持排名絲毫不受波動的,不管傳習所中本批人選總數從起初的二百人減為一百人,又從一百人減為如今的五十人,始終排在第十七,那有著怎樣的一種難度?

十三慢慢地想到了這一點,眼中也慢慢升起懼意。他突然想起自己在排名第七十五的時候,眼前的女孩就已經排在十七……

大雨過後的試煉穀中,清新的空氣漸漸被彌漫的血腥氣所掩蓋。

阿沛看著身邊正在埋頭舔著一片指甲大小幹硬麵餅的女孩,歎口氣:“隻怕這山洞也挺不了多久,這兩天搜索到附近的人越來越多……恐怕被他們找到這洞口,也就這幾天的功夫了。”

“與其擔心這個,不如先想想怎麼解決飲食問題。”阿芙皺眉,“為了不讓人發現,我們有七天沒出去過了,這樣下去也不知能不能撐到結束。”

因著小心起見,她們近來說話都是用傳音入密,空著肚子還要用內力說話,更覺得費力。

今日,一個月已經過去二十七天,隻剩下三天。然而經過五十人近三十天的試煉,穀中能夠食用的動植物幾乎都消失了,就連地上的雜草和樹上的樹皮,都被啃去不少。

她們每日的食物隻有一片指甲大小的幹硬麵餅,渴了也隻能舔舔山洞深處一塊潮濕的石頭。

這樣下去真的能撐到最後一天出穀嗎?

“算了,睡覺吧,再不睡又要餓了。”阿沛說著滾倒在鋪了厚厚雜草的地上,閉起眼睛,順手拍拍身邊已經舔了麵餅小半個時辰的女孩,“小塵,你也睡覺得了,再舔下去,麵餅也不會腫成兩片指甲大。”

她依依不舍地放開手裏麵餅,那是她明日的口糧。

自那天帶著一身血回來後,她一個字都沒提阿柏的事,隻是變得沉默了起來,他們也沒問。

阿柏沒有回來,就意味著隻有一個答案。

三人一聲不吭地在洞中又閉眼睡覺,可這麼天天睡誰又真能睡得著?

洞外時不時有人經過,也發生過幾起生死對決。幸而都沒人發現這個朝地麵傾斜,又被重重藤蔓灌木遮擋的山洞。

何況,為了保險起見,他們還曾合力推了塊巨石將藤蔓都遮擋了。

最後一天終於到來,三人雖然天天躺著,卻仍覺得餓得精力衰竭,渾身發軟。

“等出去後,我一定要胡吃海喝三天三夜!”阿沛發完誓。

“小心撐死。”她在旁邊搖頭。

阿沛有幾次試煉回來,就像前世沒吃過東西一樣,胡吃海喝幾天幾夜,然後再鬧上幾天肚子。

再度醒來的時候,阿沛不在,她又偷偷出去尋找食物了。

阿芙坐在洞中醒著卻沒有出聲,她正在旁邊摸著自己的脈搏,專心地計算著時間。

過了會兒,她欣喜道:“隻差兩個時辰了!”

終於堅持到了最後兩個時辰,等阿沛回來,她們就可以一起出穀,度過這個一關。她們齊齊鬆了口氣,忽然有了心情去注意外間景象。

這才發現外間剛結束了一場廝殺,獲勝的一方正翻開地上屍體的衣服急切地尋找食物。

其中一人搜索到近前,忽地“咦”了一聲:“這石頭後麵竟然長了許多藤蔓,說不定能吃。”

洞內二人的心又齊齊吊了起來。隻要揭開藤蔓,就不難發現這裏的山洞。而她們已經餓了那麼多天,身體虛軟,又怎麼打得過這許多人?

“快來幫我推開石頭!”那人已經在喊幫手。

正當冷汗慢慢劃過額頭,外頭那人忽然慘呼一聲,倒在地上。

餘下的同伴們喝道:“什麼人!”隨即他們發現了什麼,驚喜地喊道,“快看,她手中有隻野鳥!”

洞內二人聞言一驚,極力透過石頭邊緣的縫隙望出去,果然望見阿沛手中捉著一直血淋淋的野鳥,正站在不遠處。

外頭的人本就餓極了,見到野鳥哪裏還按捺得住,當即拔劍向阿沛衝去。

阿沛不著痕跡地望了眼她們所在的山洞,眸中閃過留戀,然後毅然地運起輕功,朝著與穀口相反的方向飛縱而去。她的輕功一直很好,每一個縱躍轉折都看起來都那麼靈巧。傳習所中能將“細胸巧翻雲”這門輕功練得十分美觀的,唯有阿沛一人。

“哪裏跑!”外頭的人餓綠了眼睛,怎麼會容得阿沛逃脫,當下全都追了過去。

阿沛是故意在引開他們。

在這隻剩下兩個時辰的時候,她被一群窮凶極惡的對手追捕,就算能在這場惡鬥中脫身,又怎麼來得及趕在時間結束前出穀?更何況,一人對付那麼多人,根本毫無勝算可言。

她拔劍也要追出去,卻被阿芙一把拉住:“別去,以我們現在的狀態,就算去與她會合,也敵不過近十人的拚死圍攻,反而會令她所做的犧牲失去意義!”

阿芙一向理智,可她沒想到此時竟依舊能聽到阿芙理智到近乎無情的話。而她卻無法反駁。

多年的暗衛曆練中,這樣的事不是第一次遇上,隻不過這一次犧牲的是自己最親近的人罷了。

她早該習慣的,不是嗎……

暗衛訓練所就是這樣。凡是那些有血性的有善心的有義氣的夥伴們,都會在一場場的曆練中消失,最後隻剩下一群麻木不仁的殺人機器。

兩個時辰那麼快,又那麼慢,快到將她一個好姐妹的生命輕易奪走,卻又慢得像過了一整年,走出山洞時,竟令人有滄海桑田人事全非的感覺。

這一次走出去,再也沒人會花費時間互相砍殺了,因為不在時限內出去,同樣被視為失敗,麵臨淘汰的危機。

她和阿芙運著輕功,快速地向穀口前行。在遠遠望見穀口的時候,她隻覺得快要癱倒在地上。耳邊能隱約聽到教習她們的“羅睺”,正宣布著:“九、十八……從今日起,賜名絕意、絕思……”

有人先一步過關了!她欣喜地與阿芙互看一眼,加快了速度。

穀口已經站了數人,阿沛不在,追殺阿沛的那數人也不在。而啞巴七則赫然在列,他依舊渾身散發著冰冷氣息,與其餘幾人遠遠站開。

羅睺在她們站定後,便透過臉上醜如惡魔的麵具審視地打量她們,而後點點頭:“二、十七,你們通過考驗,從今日起,便參照你們原名,賜名絕芙、絕塵。”

如此又來了幾人,羅睺也一一賜名之後,時辰恰好到整整一個月的最末。

從此時開始,就算還有人出現,也隻能算作淘汰品。稍後還會由幾隊羅刹進入試煉穀,進行清掃工作,任何沒通過考驗的人,都休想再活著出來。

想起還未出來的阿沛,她慢慢吸了口氣,手在袖中攥緊。

饒是試煉穀考核凶險萬分,但此番仍有二十來人通過考驗。

羅睺滿意地看了眼在場諸人,說道:“暗衛都需要有個搭檔,現在起給你們自由選擇搭檔的機會,十息過後你們站在誰身邊,此人便是你們的搭檔。”

場麵輕微混亂了下,不少人想站到排名靠前的那幾人身邊,有個優秀的搭檔總是個保命的好法子。再不濟找個交情好的,以後合作起來也方便。

剛被賜名絕塵的她,自然是與阿芙站在一起。而意外的是,看起來十分厲害的啞巴七身邊,卻空無一人。原來人數剛好是逢單,被他沉默寡言的冰冷氣息所懾,一時無人找他做搭檔。

她不由有些歉意地看向啞巴七,若非她選擇了阿芙,他原本可以與阿芙搭檔的。

等諸人都選妥搭檔,剛好十息過去。羅睺審視地掃了眼眾人,而後慢悠悠地開口:“現在起,進行試煉穀最後一項考驗——將你們的搭檔殺死!”

頓時全場嘩然,但很快在羅睺滲人的目光中靜止下來。所有人意識到,這是真的。

羅睺慢悠悠地補充道:“暗衛講求不畏生死,冷情絕愛,所以你們必須將自己選擇的搭檔殺死,來證明自己。凡是能成功殺死的,才能出得穀去,成為真正的暗衛。”

場中是一片死寂,隨後一聲慘叫劃破靜寂,有人忍不住出手了。

隨著這聲慘叫響過,就似被點燃了殺意,全場立時又陷入了你死我活的生死拚殺中。唯有沒有搭檔的啞巴七仍獨自遠遠地站著,冷眼旁觀。

她的排名是十七,雖然有本事一直保持在十七名,卻與排行在第二的阿芙終究有著實力上的極大差距。

更重要的是,她無法對著阿芙動手……

耳邊一聲哭泣,令她轉頭望去,發現是九與十八,現在應該叫做絕意、絕思的兩人,正拔劍相對。

哭泣的是絕思,他與絕意也是從小一起奮鬥的情誼,選擇搭檔理所當然便選了他,卻萬萬沒想到現在必須對著有過命交情的夥伴出手。

這不是他的敵人,而是曾經生死與共的夥伴啊……

羅睺最見不得手下之人如此心慈手軟,冷喝道:“還不動手?再不動手,本座親自將你們全殺了!”

羅睺向來說到做到。

兩人不得不拔出劍來,相對站立。絕思的眼中慢慢溢出淚水,哭著哭著,他忽然喊道:“老九,你我還是來世再做兄弟吧!”說罷,他手中劍一轉,已自刎倒地。

絕意怔了下,慘笑了聲:“好,那便來世再做兄弟吧!”隨即他手中劍也劃向自己脖子,倒在了絕思的鮮血中。兩人的血轉眼便融彙在一起,漫過了周遭人腳下的地麵。

“廢物!”羅睺毫無動容,眼神狠煞地掃向因二人的死動作稍停的眾人,“凡是膽敢自裁的,一律挫骨揚灰!”

“絕塵!”阿芙忽然鏘啷一聲拔劍,對仍在怔忡的她喝道,“拔劍!”

她回過神來,機械地搖搖頭:“阿芙,我做不到,我沒辦法對你拔劍。”

“拔劍!”阿芙厲聲大喝。

阿芙溫婉的雙眸,總讓她覺得那是屬於大家閨秀的眼睛,應該是坐在深閨之中,安享富貴的千金小姐。

從第一次見到阿芙,她就曾驚歎過世上竟這樣溫柔似水的人。

然而此時溫柔的阿芙眼中卻滿是殺意,仿佛眼前站著的是生死仇敵,誓要立斃於劍下。

她忍不住退了一步,雙手下意識地握緊了劍柄,卻仍是沒能拔出來,隻是一個勁搖頭:“阿芙,我不拔劍,我的劍……我的劍……”

我的劍,永遠不會對自己的同伴揮動……

“看劍!”阿芙又喝了一聲,手中的劍如同匹練秋光,帶著疾響向她的胸口飛刺而來。

那是阿芙最拿手的招式,此招一出,從無敵手。

阿芙……是真的想殺了自己?

她在那道飛刺而來的劍光中,下意識地雙手一翻,雙劍已瞬間出鞘向前一格一刺。

隻是那麼普通的動作,但是她的劍尖卻分明感受到了刺入肉中的阻隔感,而阿芙刺向她胸口的劍,卻落在了地上。

“你贏了……”阿芙臉上露出一笑,靠著她慢慢倒地。

她一怔,隨後明白了過來。

——阿芙是故意逼她出手,然後故意被她刺中的!

她呆在了原地,手中仍握著自己的雙劍,其中一劍正往下滴著血。那是阿芙的血。

當啷……雙劍落地,她撲在阿芙身邊,看著眼前漸漸沒了氣息的夥伴,雙眼通紅正要落淚,卻感覺到一束冰寒刺骨的視線射向自己。

抬起頭,她望見了那雙冰冷的眸子——啞巴七,剛被賜名絕情的少年,眼中那濃重的悲痛幾乎能將她淹沒。

這一瞬,她意識到,自己親手殺死了最喜歡的夥伴,甚至還毀了他們兩人的幸福。

而自己,在從此以後的許多年裏,身邊都再沒有一個夥伴,能陪伴自己走過這寂寥又暗無天日的暗衛生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