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這次至今未醒,沉睡的時間竟是之前的兩倍,蠱毒又加深了麼?

他原本光潔的頸項上有淡淡的勒痕,那是被關押在天牢時弄傷的。

由於長期的沉睡,飲食越來越少,他的身軀看來那麼瘦削,好似一陣風就能吹跑。而他臉頰上原本就不多的肉已經瘦得近乎消失,連下巴都尖了。

他分明真實地躺在自己麵前,卻讓人有種下一刻便會消失的錯覺。

沛芙不禁伸出手,向他的臉摸去,感受到他臉頰上的溫熱,以及均勻的呼吸。

至少這一切也是真實的,不是夢。

少主還活著。

每一個早晨,她都忍不住要確認一遍自己身處的究竟是不是夢境,眼前的兩人究竟是不是夢境中的幻影。

本以為那夜在天牢,自己必定會死於絕情之手,卻沒想她竟還會有再度醒來的一刻,甚至還能再見到活生生的少主和虞立薰。

醒來時,她就躺在在這離京城有五六百裏的農戶家中,而照顧他們的農戶也說不清楚究竟是什麼人送他們來的。

她明明倒在了絕情的劍下,為何會沒死?

身為一流暗衛的絕情從未失手過……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腹部的傷仍有些疼痛,沛芙坐在床邊吸了口氣,對著寧浣亭的睡顏堅定道:“少主,我一定會找到蠱毒的解藥救你的!”

她就這樣在床邊坐了會兒,突然又站起,神情漸漸緊張。

屋外頭一直有隱約喧鬧的人聲,這在人數眾多的農莊裏原本是極平常的,但沛芙卻從中聽出了哭喊聲。

她正要出去查看究竟,外間忽然傳來剝啄聲,隨即聽到虞立薰開門的聲響:“何事?”

“公子,官兵們來抓壯丁充軍,你們快些離開,否則也會被拉走。”門外是他們寄居的農戶老叟慌亂的喊聲,“自打虞將軍沒了,邊關打仗誰不曉得根本是送死。我們莊子裏的後生被拉走後沒一個有消息的,你還是趕緊帶著你媳婦和兄弟走吧!”

外間的虞立薰並沒有立時回應,過了會兒才道:“多謝老丈,我們這就離開。”他的聲音似乎有些低落。

“每隔幾個月就要來抓一次,咱們莊子上哪裏還有什麼壯丁?我老漢也要去躲一躲了。”那老叟絮絮叨叨地離去。

沛芙聽到老叟的話,已經開始迅速打理房內的物品。等虞立薰進來,她已經打了個包袱挎在肩頭,正試著背起床上的寧浣亭。

虞立薰一看她的動作就氣笑了:“你重傷昏迷九天,我伺候了你九天,花去多少心血你知道嗎?你家少主就這麼重要,能讓你不顧自己傷勢去背著他逃命?”

他說著,也沒等沛芙回話,徑直走過來接過寧浣亭,便將寧浣亭背在自己身上:“走吧!”

見沛芙呆了下,他挑眉:“要知道本郡主可是難得會伺候別人的,絕對不能半途而廢。”說罷,他已經轉身出了門。

沛芙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也跟了出去……誰見過一個從裏到外都是如假包換的雄性,總愛一口一個“本郡主”?

外頭的哭喊聲叫罵聲越來越清晰,是官兵在接近這一帶。遠遠的,甚至能望見有反抗的村夫被掛在樹上打得鮮血淋漓,安閑的農莊不過片刻,便如同陷入地獄。

虞立薰在這片慘相中眉頭蹙起,神情沉重,不知在想些什麼,腳步也越來越慢。

穿過一個林子時,他突然停了下來。

“沛芙,你帶著你家少主先走。”他放下背上的寧浣亭,神情漸漸凝重。

沛芙一怔,也跟著戒備起來。

虞立薰見狀皺眉,正要再喚她離開,林中已傳出一個粗啞的聲音:“你們一個都走不了。”

眼前人影一晃,已有數名黑衣人出現在四周,呈包圍之勢。

他們不是暗衛。沛芙瞬間就判斷出來,耳邊聽虞立薰嘲諷道:“大內侍衛如今行事也像極了主子,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放肆!”為首的大內侍衛聲音粗啞地嗬斥,提刀上前,“我等乃是奉令追捕你們這群反賊,還不乖乖受死!”

虞立薰慢慢抽出藏在腰間的軟劍,輕笑:“上次中了你們的暗算,這次我有了防備,恐怕你們未必能完成任務了。”

他雖然笑著,但眼底的絕然卻讓對他熟悉的沛芙心驚——他竟然沒有一分脫身的把握。她習慣性地雙手一翻,這才想起自己的雙劍早已不知失落在何方。

她怔了一下,隨即抱著寧浣亭避到一旁樹下。現在她能做的唯有保護好沒有反抗能力的少主寧浣亭,使虞立薰沒有後顧之憂。

虞立薰見此露出一絲欣然,而後將劍指向包圍著他們的大內侍衛:“沛芙,雖然我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卻能一同死於今日此處,也算緣分不淺……來世,我必會來尋你。”說著,他已劃出一道劍花,襲向侍衛首領。

刀劍交擊的刹那,卻另有一道破空之聲響起。下一刻,侍衛首領的手突然失控般垂下,手中的刀已落在地上。

“誰!”侍衛首領驚怒地大喝,垂下的手沿著手臂淌出鮮血,手筋斷裂,竟是頃刻間被廢了一手。

林間沒有人回應他的話,他卻仿佛看到了什麼般,驚駭地後退,最後咬牙道:“算你們走運!”隨即便率眾離去。

沛芙如有所感般回頭,卻什麼也沒能發現。她垂下頭,一旁的虞立薰已拉起她:“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走吧。”

他們走了沒多久,便停了下來,在林子外麵早已圍了一隊禦林軍,而為首的竟是二皇子。

當今聖上將審理寧浣亭和虞立薰的任務,交給了這個荒淫而不學無術的兒子。隻是想不到這個看來毫無計謀的二皇子,卻懂得派出大內侍衛之外,在這裏設下另一道伏兵。

虞立薰輕歎口氣,放下背著的寧浣亭,又握緊了未曾收起的劍。

簌簌的風聲裏,他正要舉劍刺出,卻突然頓住了。事實上,在場人都停頓了片刻。

在一棵樹旁,無聲無息地多了個人,一身黑衣,氣息冰冷。沒有人察覺他何時出現。

“你是……”二皇子眯起因酒色過度而腫脹的眼,打量黑衣人,隨後不知想起什麼,露出鄙夷的神色,“原來不過是區區低賤的暗衛,怎麼?想造反?”

說到“低賤”二字,他忽然感覺到洶湧的殺意,抬頭發現那黑衣人幽深的雙眸已瞪向他,渾身殺氣彌漫,眼中的凶煞之氣中竟還有種令他顫抖的威儀。

而接下來黑衣人的舉動令他真的顫抖了,他看到對方取出了一塊金牌。

那是一塊雕工精美的金牌,正中雕著騰雲駕霧的四爪金龍,金龍上方是密密匝匝浪花般綻放的雲朵,下方則是層層疊疊雲朵般堆砌的海浪。

一種曾經熟悉了好多年的怯意霎時占據心頭,這位作威作福多年的二皇子竟雙腿一軟,坐倒在地,指著黑衣人張口結舌:“你……你……不可能……這不可能!”

黑衣人沒有理會魂不守舍的二皇子,隻是徑直走向沛芙,抱起她懷中的寧浣亭,然後轉身飛縱離去。

“少主!”沛芙一急,迅速追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

虞立薰沒來得及拉住她,皺眉掃了眼四周因二皇子的異常而群龍無首的禦林軍,也縱身跟了上去。

眼看要追捕的三人離去,禦林軍們因未得到指示而不敢輕舉妄動。

有膽大的禦林軍上前扶起二皇子,疑惑道:“二皇子,你怎麼無端端跪在地上?”

二皇子這才回過神來,猛地扇了那禦林軍一巴掌:“放肆!本皇子怎麼會對一個卑……的暗衛下跪?”盡管罵得氣勢洶洶,這一次,他卻下意識避過了“卑賤”二字。

他罵完轉頭望向遠處的京城,肥碩的臉上肌肉扭曲著,腫脹的眼中卻有瞬間的濕潤。

他忽然憶起許多許多年前,當自己還年幼的時候,皇宮裏曾經氛圍祥和。那時候宮內有溫柔的皇後,聰慧俊美卻總會教訓自己的太子哥哥……

然而一場巫蠱之禍,皇後被廢,與太子一同被鳩殺於冷宮……皇後所出的芙公主,聽說對外宣稱已鳩殺,實則暗中送入了暗衛傳習所……再後來便再沒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