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書記身體怎麼能扛得住?你們怎麼也不勸勸他。”譚連民低吼了一聲,
幹部委屈地說:“我們怎麼沒勸他呀,可他哪裏聽得進去,他說運糧現場就是陣地,人在陣地在。就是他的這種精神感動著這裏的所有人,看到楊書記這樣,大家沒有一個人叫苦的,就連招來的臨時工都沒有一個臨陣脫逃的。”
譚連民按照幹部的指引,來到裝車現場,可是在那些忙碌的人群中,找到楊啟才何等的艱難。因為紅太陽站是剛剛合並過來的,職工幾乎沒有人認識譚連民,他的形象與那些穿著邋遢的裝卸人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沒有人願意搭理他。他明白了這個道理,便幫助人家搭把手,再打聽楊啟才時,特意把自己的身份亮給了人家,那個人的眼睛一亮,一指就在旁邊的一個人,說:“努,這不是。”
譚連民看到旁邊的一個人,正在幫助別人將一個個麻袋托上肩,那個人渾身上下都是灰塵,扣著的棉帽子都向外紮撒著,露出的部分,滿臉的胡子,如果在街裏一定會讓人認為是個盲流。譚連民怎麼也看不出這個人就是楊啟才,他試探著喊了一聲:“楊書記。”
那個人直起腰來,摘下了棉帽子,頭上熱氣騰騰飄浮起一層的白霧,從濃密的胡子中間露出兩排白牙,聲音從那裏傳了出來,“嗬,你事先怎麼也不打個招呼,就上這來了?”
“老夥計。”譚連民哽咽了,張開雙手便將楊啟才擁抱在懷裏。
楊啟才把譚連民領到了運轉值班室,把身上的大衣脫了下來,把塵土抖了抖,他笑著說:“你看這些人在哪睡的都有,就沒有人敢來這裏睡覺,誰都知道運轉的工作繁忙,怕在這裏影響值班員工作,出現安全事故,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值班員看到兩位領導進來,忙著站了起來。
楊啟才向值班員介紹譚連民,譚連民與值班員握手,說:“我這個段長當得太不稱職,哪有值班員還不認識段長的。”
值班員善解人意地說:“現在的車務段不同以往了,六個站段合並,光地麵上算,就覆蓋了兩個省的大部分土地,你們就是挨個車站走一遍,每個站呆一天算,也要兩個多月。”
“你看咱們的手下多會說話,都給足了我們的麵子了。”楊啟才說。
譚連民笑著說:“是呀,人家哪敢說咱們這是官僚主義作風啊。”
楊啟才把桌上水壺裏的開水倒進盆裏,洗手洗臉,拿手巾擦幹後的臉上才突顯一份容光。盆裏的髒水混濁得已經見不到盆底的顏色,值班員要去幫助他倒掉盆裏的水,他卻擺手拒絕了,端著盆出去了一會兒,進來時,盆裏換上了清水。
譚連民看到楊啟才與他一同在牆角的條形椅上坐下來,說:“楊書記,你這不是在拚著你這條老命嗎?”
楊啟才深歎了一口氣,說:“咱們不以身作則行嗎?現在為啥幹群關係這麼緊張,其實都是幹部光說不練,高高在上,隻知道張嘴批評人,不知道深入群眾,多幹工作。”
“這回你可以回段裏了,兼包淩水南站,這裏的工作由我來做。”譚連民說。
“那時咱們倆商量,讓你包保淩水南站,是為了段上工作的方便,誰知這卻坑了你,現在你被撤職,你到這裏也做不了什麼指揮,現在正是最後的衝刺階段,大家都已人困馬疲,我哪能離開,我還是留下來吧。”
“那不成,你是一段之長了,路局令下來,鐵路局各方麵就要麵對你發號施令,我在這裏沒關係,隻要你口頭傳達一下段長的決定,讓我在這裏指揮,我就能夠接好你的班,這也算我是戴罪立功吧。”
兩個人爭執了一番,最後,還是決定讓楊啟才回到段裏去。
楊啟才說話時,一個勁地呲牙咧嘴,後來話都說不出來了,萬分的痛苦,用手頂著腹部,譚連民扶著他的肩膀,關心地問:“楊書記,你怎麼了?”
楊啟才接過值班員遞過來的熱水,喝了口水,緩上氣來,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說:“你知道的,這是老毛病了,沒啥事。”
值班員接上話,說:“楊書記的這種情況已經很長時間了,每次都是用熱水壓了壓,還不讓我們說出去。”
譚連民認真起來,說:“楊書記,你這樣可不行,你必須回去檢查一下身體。我這就給陳英打個電話,讓她帶著你去她父親那裏檢查。”
“現在哪有那個時間。”
“你可以晚上任幾日,把段內事務性的工作交待給陳英負責嘛。”
楊啟才因為疼痛,不再說話了。
在雞鳴聲中,一縷晨曦掠上了天空,天就要亮了。
譚連民站起來,說:“你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抓緊去浴池洗個澡,把你那胡子刮一刮,要麼,你回到家裏,連你老婆都不敢認你了。”
楊啟才咧開了嘴,開著玩笑說:“那多好哇,你嫂子就當她又找了一個新老伴了。”
4
楊啟才返回到了淩水站,陳英和常寶學都到站台上來迎候他。楊啟才清楚這是譚連民的安排。
“楊書記,我已經準備好了車,咱們直接去醫院。”陳英說。
“我是老病了,你們這不是小題大做嘛。”楊啟才嗔怒道,雖然嘴上他這麼說,但還是任由陳英的安排去了醫大附屬醫院。
道上,陳英說田書記也住進了醫院,楊啟才下車後便要過去探望。
陳英說:“楊書記,你還是先去檢查,讓常主任出去買些慰問品,等你檢查完,等待檢查結果時,再去探望田書記也不遲。”
陳英的細心,讓楊啟才很感動,他心裏想這個陳英是個領導的料。他遵從陳英的意見,到了陳英父親的專家門診,在外麵等候的病人很多,但陳英拿到的是候診的第一號,沒有等候便直接進入了診室。
陳教授見到楊啟才非常熱情,不住誇讚楊啟才對陳英的培養,隨後,陳教授問詢了病情,問得非常仔細,他的臉上的表情開始嚴峻起來。
“陳大夫,我這個病有什麼問題嗎?”楊啟才覺察出自己病情的嚴重性。
陳教授見多識廣,臉上馬上出現了輕鬆的笑容,說:“如你所說的那樣的話,可能是肝硬化,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給你開一些檢查單據,做個切片確認一下。”
陳教授開據了所有的檢查項目,讓楊啟才逐項去檢查。這時,常寶學進來,說他已經買好了各種慰問品。
“你先陪著楊書記去探望田書記吧,我去過了,就先不過去了。”陳英說著把陳教授開出的檢驗單遞給了常寶學,說:“回頭你再陪楊書記去檢查,給楊書記做個切片,我在我父親這裏等著你們。”
常寶學以為陳英跟著楊啟才檢查身體不方便,就答應著攙扶起坐在診凳上的楊啟才。
“我說不來看病吧,是不是把我看出毛病來了。”楊啟才卻憂心忡忡。
兩人走了出去。
陳英之所以借故留了下來,主要是她了解自己的父親,她猜想楊啟才的病並沒有父親說得那麼簡單,“爸,楊書記真的是肝硬化嗎?”
陳教授煞有介事地望了一眼門外,悄悄地說:“我判斷楊書記是肝癌,而且到了晚期。”
“什麼?癌症?晚期?”陳英驚詫地嚷著:“爸,還有什麼辦法嗎?你要想辦法救救楊書記呀。”
陳教授看出陳英眼裏的淚水,沉痛地說:“英子,爸是大夫,大夫要對患者負責,但大夫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時候,楊書記這個病,恐怕已經回天無力了。現在所需要的是如何更長時間的攙留他的生命。”
吳彩霞特意趕到淩水鐵路辦事處,麵見黃士煒主任。
“現在正是運糧會戰的攻堅階段,你不在淩水南站,回來幹嘛?”黃士煒完全沒了以往對吳彩霞的那種熱情,冷淡地說。
吳彩霞心裏感到不舒服,但還是打起精神,說:“我到車務段財務科領取裝卸人員的工資,順路來看看黃主任。”
黃士煒用鼻子哼了一聲,說:“你們淩水南站出現的麻袋事件,給運糧工作抹了黑。”
吳彩霞聽明白黃士煒是對麻袋事件不滿,這也正中了她的下懷,說:“難怪黃主任生氣,那還不是譚連民搞的鬼,不然的話,哪會有對他的撤職處分。”
黃士煒心生厭惡,說:“小吳哇,你能不能跟我說句實話,譚連民因麻袋事件而受到了處分,這裏有沒有你的事?”
“黃主任,這件事都是譚連民一手操辦的,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這可都是紀委方副書記親自調查,親自做出的結論。”吳彩霞不動聲色地說。
“你肯定這就是事實了,所以譚連民被撤了段長職務?”黃士煒的語氣聽上去有些怪。
“黃主任,我這次來找您,就是為了這件事,我夠委屈的了,作為老同誌,在競崗中讓一個黃毛丫頭頂了我的位置,其實,如果沒有他譚連民的一票,我就可以坐在副段長的位置。結果怎麼樣,譚連民連自己的位置都沒保住,這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吳彩霞幸災樂禍地說著,她沒有注意到黃士煒的表情變化。
“你是想坐到副段長的位置?”
“是呀,黃主任,你看譚連民也下台了,陳英也沒有幾天好日子過了,我希望組織上重新考慮我的工作安排。”
“那你說我該怎麼向局黨委彙報?”黃士煒乜斜著眼睛,說。
“我在運糧工作中的那些成績,不謙虛地說,我們淩水南站在這次運糧工作中力拔頭籌。不是我毛遂自薦,車務段的領導工作我該當仁不讓。”
“不能吧,紅太陽站從運量上比你們淩水南站要高十倍以上。”
“紅太陽站怎麼能跟我們相比,他們調動了多大的運輸力量?全段的剩餘勞力幾乎都調到他們那裏去了,我們完全是靠自己的力量解決了運力不足的問題,連省電視台都報道了我們的事跡。”吳彩霞洋洋得意地說。
“這不能說明什麼,紅太陽站處在外省區域,你隻不過是占據了淩水市本省這個優勢,才會上省電視台。”
黃士煒實在有些忍無可忍了,他早就覺得淩水南站的麻袋事件有些蹊蹺,身在淩水南站的站長沒有一點問題,而去包保的譚連民卻挨了處分,後來,他接到楊啟才的電話,對事情有些了解。聽到吳彩霞這些話,讓他認識到吳彩霞的為人,他生氣地批評道:“吳彩霞,你怎麼就這麼不顧大局,不識時務呢?我已經聽到了反映,這次事件是你一手造成的,那麼大的問題,都讓譚連民給頂了下來。你卻臉不紅不白地說譚連民的壞話。通過這件事,讓我看到了一個領導幹部的品質,也讓我看到了譚連民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的。”
“你聽誰在造謠中傷我,譚連民自己都承認了責任。”吳彩霞理虧地嘟噥著。
黃士煒激動地說:“你學一學楊啟才,蹲點包保紅太陽站,任勞任怨,身先士卒,一直堅守在運糧一線,你聽他啥時候說過自己的成績?”
吳彩霞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楊啟才帶病參加搬運糧食,都累壞了身體,我剛剛得到一個準確的消息,楊啟才從運糧現場回來,就住進了醫院。”
吳彩霞抬起了頭,焦急地問:“他得了什麼病?”
黃士煒沉痛地說:“肝癌,而且已經到了晚期。”
5
隨著最後一列北糧南運的列車從紅太陽站發出,標誌著北方鐵路局運糧會戰勝利結束。
北方鐵路局隆重召開了全局運糧會議的表彰大會,為運糧先進個人披紅戴花,吳彩霞也是鐵路局表彰的一員,當王誌康局長親自將表彰獎狀交到她的手上時,她愧疚地紅了臉,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縈繞。
王誌康最後做了總結發言:“我們就是站在講政治、講大局、講穩定的高度,把糧食運輸作為鐵路誠信服務的主打品牌,按照鐵道部、鐵路局的要求,周密製訂運輸方案,確保了重點物資的運輸。針對糧食運輸中在審批、車皮調配上容易出現的暗箱操作、點裝行為,在裝車上容易出現的亂收費、亂加價和內外勾結,以車謀私等問題,鐵路局製訂了運輸工作的《十條禁令》,並且組成了嚴肅糧食運輸紀律督察組,深入各站段,明察暗訪,在重點環節上,通過查台賬、問貨主、找知情人,了解各車站的請車、配車、裝車是否做到了集中請車、集體審批,請車是不是做到了公開、公平。這些措施的執行,基本杜絕了糧食運輸中的違紀違規行為,實現了無違規收費,無點裝行為,無貨主投訴的‘三無’目標。”
王誌康的目光投向了台下第一排的吳彩霞,說:“淩水車務段段長譚連民就觸到了鐵路局為這次糧食運輸設定的高壓線,撤了他的職,便有人為他喊冤,認為無非就是麻袋的問題,糧食泄露是件小事,最多就是作為包保幹部的失察失職行為,不至於撤他的職。我就是要各站段的領導知道,軍中無戲言!”
“同樣是淩水車務段,黨委書記楊啟才也是包保幹部,在全局糧食運輸量最大的紅太陽站蹲點,一去就是十來天,廢寢忘食,帶病堅持在運糧的第一線,你們知道嗎,單就他指揮的紅太陽一個站裝發的糧龍14列,糧車564輛,糧食竟達34131噸。”他停了停,聲音明顯的低沉了下來,“而今天,這位運糧會戰中當之無愧的先進個人卻沒有來,因為他住進了醫院,確診為肝癌。我們鐵路正是有了這樣的職工,這樣的領導幹部,用他們的錚錚鐵骨鑄就了鐵路跨越式發展的豐功偉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