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回家看到家裏又憑空多出五個“活物”,皺著眉說:“連人拉扯著都費勁,還拉扯這些用不著的!”那時,他身體不太好,脾氣也跟著差。我說:“我本不想買,可然然跟我說‘我求求你了’——這小兔崽子,他跟誰學的這句話啊?”
(二)
我們要去上班,然然要去幼兒園。臨走前,然然要跟滿院子的活物們一一道別:“再見,鸚鵡!再見,小雞!再見,小兔子!”
那天回到家,然然照例先趴到養小雞的紙箱上去看。看了之後,他躡手躡腳走到我跟前,俯在我耳邊說:“媽媽,你小聲點兒,有一隻小雞睡著了。”
我好奇地湊過去看,發現有一隻小雞蹬腿躺在紙箱的一角。
我說:“它死了。你把它扔出去吧。”
然然不信。把它拿出來,說:“哎,小雞,我回來了。哎,小雞,你醒醒啊。”
可小雞一動不動。
然然著急了:“媽媽,你有什麼辦法讓它站起來走路嗎?”
我說:“我沒有辦法。因為它已經死了。”
我夫回來了。然然便拿著同樣的問題去問他爸爸。我夫抱起我兒,用報紙包了小雞,到院子裏南牆根下,挖了個坑,把小雞安葬了。
後來,又有一隻小雞重複了這隻小雞的命運。
一個休息日,天氣特別好,我們便把兔子和雞全部放到院子裏撒歡。小雞已半大,紅色的絨毛幾乎被新生的羽毛覆全了。它們驚訝著世界的陡然變大,興高采烈地啄著地上的可食之物;兔子們躥得老高,“兩代人”沒大沒小地胡鬧取樂;饒舌的鸚鵡更加饒舌,三個家夥爭著搶著扯閑篇。正在這時候,我夫的朋友來訪,看到滿院子雞飛、鳥叫、兔子跑,感歎說:“怨不得徐公整天閉門不出,原來在盡享田園之樂呀!”然後,他隨口問我們養了多少隻兔子、多少隻雞。然然搶著回答說:“六隻兔子五隻雞。”然然爸爸認真糾正道:“是六隻兔子三隻雞。”然然不幹,堅持說是六隻兔子五隻雞。朋友笑著問:“我怎麼看不見那兩隻雞呀?”然然拉著他的手,走到南牆根下說:“這下麵還有兩隻雞。”
(三)
小雞變成了大雞,紙箱再也盛不下它們了。
我夫說:“該搭個雞窩。”
我說:“誰搭?”
他說:“我。”
我笑出聲來。須知我夫的手可是寫詩的手啊!也就是說,人家會把文字碼得很整齊,不過呢,這跟把磚頭碼得很整齊是兩碼事。
我斜睨著他,心裏說:“嘻嘻,你以為你的詩能在《詩刊》發頭條,磚頭們就恭順地任由你擺布嗎?”
像燕子銜泥一樣,我和然然一點點揀回磚頭瓦塊、棍棒樹枝。
材料積攢得差不多了,我夫開始和泥砌雞窩。
然然不拾閑。看他爸爸擼胳膊挽袖子地忙活,他也模擬為之。
小胖手抄著我炒菜的鏟子,煞有介事地攪和著泥和水,頭上、臉上、衣上、褲上全是泥道道,我們家的白小子就這樣變成了泥猴子。
兩個男子漢幹得很賣力,也很莊嚴。我夫上磚的時候跟寫詩的時候一樣,擰著眉頭,左瞄瞄,右睃睃,讓人不敢懷疑他做的是智慧活兒。
雞窩很爭氣地有了個雛形。
可誰能想到,臨近竣工的時候,雞窩卻轟然倒塌了。
我再也顧不得維護我夫的尊嚴,喊來一個在農村待過的同事,讓他幫忙把我們的雞窩壘成了雞窩。
剩下一些柴棒,我提議給雞也弄個小院子。我夫頷首。於是我便動手在雞窩周圍插了一圈籬笆。這樣,我家的3隻雞和我家3口人一樣,有房有院。
俗話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半大的雞飯量也特別大。
然然總是趁我們不備,捧一捧雪白的大米去喂雞。我說:“你再用大米喂雞,就不給你飯吃了。”他抵賴:“我沒有用大米喂雞。”
他之所以敢公然這樣講,是因為雞早已把大米吃光了,我抓不到把柄。但是我說:“那院子裏怎麼有那麼多大米?把麻雀都招來了。”——然然手小,又貪多,便走一路播一路種。然然聽我這樣講,心虛地耷拉下了腦袋,但瞬間又昂首曰:“那院子裏的大米,可能是麻雀吐的。”
我隻得去買雞飼料,像個村姑一樣,拎著個蛇皮袋子。想不到雞飼料竟然那麼貴,要6毛錢一斤(那時侯的錢還不像現在的錢這麼毛)!也就是說,我們的雞一天要吃掉將近兩塊錢,幾乎要趕上我們一個大人的消費標準了!我跟我夫說:“這雞將來不下金蛋也要下銀蛋,才能把咱們的投入收回來。”
(四)
東鄰常嫂來串門,看到我家的雞,說:“三隻雞都像是母雞呢。”我聽了特別開心,然然高興得跳起來。常嫂逗然然:“你歡喜什麼?你個禿小子知道啥是母雞呀?”然然說:“我知道!我知道!母雞會下蛋,還會下小雞。”
雞的性別問題成了讓我們費心猜測的問題。三隻雞的冠子都小小的,尾巴都短短的,步態呢,又一律溫文爾雅。我對我夫說:
“死掉的兩隻雞可能都是公雞,這剩下的,沒準都是母雞——你說呢?”
我夫正在修改一首詩,從青枝綠葉的文字中抬起頭來,不冷不熱地說:“我不清楚,你問問它們去啊。”氣得我掉頭衝到院子裏,數落我家的雞道:“以為你是誰呀?拜倫?雪萊?葉賽寧?自以為是的東西!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