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第四輯人間共浴(4)(3 / 3)

屋裏傳來我夫“嘿嘿”的笑聲。

差不多是一覺醒來,那隻翎毛發紅的雞的冠子“噌”地一下就冒了出來。我指著它告訴然然:“這是隻公雞。也就是說,是隻男雞。”然然懵懂地點點頭說:“它是個爸爸雞。”

另外兩隻母雞越長越俊。那隻身上布滿灰色斑點的母雞居然生出了一個小鳳頭,神氣得不得了;另一隻通身雪白的母雞身材特別棒,脖子的曲線特別優美,讓人覺得它一定跟天鵝有著某種淵源。

我們分別管它們叫鳳頭和天鵝。

身邊有這麼兩個如花似玉的女伴,我們的紅公雞很快就覺醒了性別意識。不知從哪天起,他開始十分紳士地“喚食”了。美味當前,它優雅地銜了去,卻舍不得吃,“喳喳”地喚兩個女伴來吃。

一日雨後,然然捉了一條肥美的蚯蚓,想賞給公雞吃。他把那兩隻母雞引開,隔了籬笆,準確地把蚯蚓投給了公雞。可公雞那廝竟辜負我兒之美意,含著一條蚯蚓,“喳喳”地喚起了它的女伴。兩個沒有風度的女伴飛奔而至,伸喙便啄,各執一端,互不相讓。氣得然然衝公雞大叫:“它倆總吃好吃的,你什麼也吃不著!給你條蚯蚓吃吧,你還要發揚雷鋒精神!”我笑得岔了氣,鸚鵡們也起哄般地大叫起來。

“齊人有一妻一妾,咱家的公雞也有齊人之福呢。”我夫望著雞窩生發感慨。我也頗驚訝,它們三個處得真好,公雞施與兩個母雞的愛極均等,鳳頭和天鵝誰也不吃誰的醋。

一天,然然有些生氣地告訴我們,他不再喜歡紅公雞了。問他為什麼,他說:“它欺負鳳頭和天鵝了。”我說:“不會吧?它恨不得把心肝掏給它倆吃呢。”我夫卻壞壞地衝我眨眼,問然然:

“紅公雞怎麼欺負鳳頭和天鵝了?”然然說:“就這樣——”說著,騎坐在一個紅色塑料凳子上,開了兩隻胳膊。我恍然,正欲笑,不想他居然畫蛇添足地掄起一隻胳膊猛揍凳子——我知道,這後麵的暴力行為是他根據著自己的想象加上去的。

(五)

我們的雞真是“長大成雞”了。

鳳頭和天鵝開始下蛋了。它們把雞蛋下在雞窩的最裏麵,很不容易掏出來。於是我夫便願意攢多了一起掏。掏蛋的時候我們三個人很隆重地齊聚在雞窩旁,像是在舉行什麼儀式。眼見得七八個雞蛋魚貫而出,然然會歡躍起來,然後就是鬧著讓我給煮雞蛋。我拗不過他,隻好煮。他喜歡吃雞蛋青,不喜歡吃雞蛋黃,但我強令他一定要連青帶黃一並吃掉。他乖乖應下,一轉眼,就把雞蛋黃喂了雞。

我們的鳳頭每生完一隻蛋一定要響亮地大叫:“咯噠!咯咯噠!”相比之下,天鵝就低調得多,象征性地叫兩聲就作罷了。但是,它沒叫出來的部分,我兒一定超額給補上。看著他邊吃雞蛋,邊不辭辛苦地替生蛋的母雞“咯噠咯噠”地叫,我就止不住笑。

我們的公雞也開始打鳴了。剛學打鳴的時候,它的聲音凝噎難聽。記得第一次被它的叫聲驚醒,我一時竟沒猜出那是什麼聲音。斷斷續續,猶猶豫豫,吐出少一半,咽進多一半。當我確定那是我們的紅公雞發出的雄性宣言時,我激動地推醒我夫,低聲說:

“聽,咱的公雞會打鳴了!”

東鄰常嫂見麵後問我:“是你們家的公雞吧?那麼早就叫,真勤快。”我興奮不已——是那種讓人分享了自己榮耀的興奮。當然,要將那夜初聞公雞打鳴之事原原本本講述給常嫂聽,不想,常嫂卻打著嗬欠說:“昨晚沒睡好,回家補個覺去。”

一天,西鄰的嬸子來了。我兒見有客來,趕忙去拿水果。西鄰嬸子看也不看孩子手裏捧著橘子,開口就說:“趕快想個法子吧,你家的雞吵得四鄰不得安寧!那麼早就開始叫,聲音像挨刀子的!”

我們趕緊想辦法。我夫出主意說,每晚把雞窩的小門插上,讓它悶在雞窩裏頭叫,這樣總比在它們那個“院子”裏叫聲音小點兒吧。我以為此主意甚佳,便實施了。

果然聲音小了些,但也隻是小了些而已。

慢慢地,公雞的叫聲流麗起來。小號一般,好聽極了。

有時我在路上碰到西鄰嬸子,老遠就衝人家笑,鹽鹹醋酸地沒話找話說,生怕人家提起雞打鳴的事。

一個笑靨換不來人家的諒解。終於,東鄰常嫂對我說了:“你知道嗎?你們的西鄰居到處敗壞你,說你怎麼那麼不自覺呀,養個大公雞,天天半夜雞叫,吵得四鄰八舍不安。她說她為這事找過你,你根本不理人家。要不,你上她家裏去跟她解釋解釋?”

我說:“不用解釋了,我想個徹底解決的辦法。”

(六)

我決定把公雞殺掉。

那天問然然:“爸爸好不好?”

“爸爸好。”

“你願不願意爸爸身體棒棒的?”

“願意。”

“知道嗎,雞湯很有營養,爸爸喝了身體會很棒。咱們把那隻紅公雞煲了湯,給爸爸喝,好不好?”

然然不應。

我進一步做思想工作:“那隻紅公雞多可恨!它欺負鳳頭和天鵝,早就該殺了。你說是不是?”

“……是。”

我抓了把大米,隔了籬笆撒進去。“媽媽喂雞大米了!不給媽媽飯吃了!”然然說。我顧不上理他,隻是拿眼睛盯著那隻公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