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第四輯人間共浴(5)(3 / 3)

我常想,莫非,唐山話裏住著個魔?它咋兒就有本事把所有與它親近過的人統統都吸附了去、俘獲了去?它那初聽滑稽諧謔、引人發笑的語調中究竟藏著怎樣的深情,為什麼竟有能耐長進人的血脈,讓人生出強烈的歸屬感與認同感?這座“命大”的城市,憑著一個親切的戳記將她卓異的兒女們緊緊維係在一起,讓他們用一個專屬於自己的調值說盡了無邊的蒼涼與無邊的溫煦……目下,紅學研究中有一派堅決認定曹雪芹的祖籍“揍(就)是”唐山豐潤,這裏有一種酒索性就叫“曹雪芹家酒”了。揣想著曹雪芹操著唐山話寫“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係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14.睡眠歸來兮

這次出差,背回來了一掛窗簾,普通的棉纖混紡麵料,黃底兒,隱約的椰子樹圖案。同行的劉姐跟我開玩笑說:“這麼大老遠的,吭哧吭哧背回去這麼難看的一掛窗簾——你琢磨啥呢?”

我知道,任是用了多麼寬容的眼光去看,我這掛窗簾也算不得是好看的。但是,如果你知道我尋這樣一掛窗簾已經苦苦尋了近兩年的時間了,你除了祝賀我如願以償,還能忍心再說些什麼呢?

——那是一掛和母親房間的窗簾顏色、圖案相仿的窗簾。

六年前,痛苦的失眠纏上了我。隻要頭一挨枕頭,人立馬精神起來,各種荒誕透頂的念頭紛至遝來。說是“精騖八極,心遊萬仞”,那是絲毫也不為過的。嚐試過各種助眠的方法——數心空的星星,讓腦子裏隻回響一個簡單的旋律,想象著自己被一朵飄忽的白雲輕輕托舉著上升、上升……但是,總會有一個遊絲般滑黠的念頭不可遏抑地從那些星星、旋律、白雲中叛逃而出,集結起越來越大的力量,最終把星星、旋律、白雲殺個片甲不留。隻好再度開燈看書,一直看到書頁上的字灰飛煙滅,以為這下睡神準是真的降臨了,趕緊哄著自己乖乖閉燈就寢——還算不錯,夢鄉勉強接納了我。但是,夢卻瘋長起來,狂亂交錯的時空,絕頂荒唐的場景,雜這次出差,背回來了一掛窗簾,普通的棉纖混紡麵料,黃底兒,隱約的椰子樹圖案。同行的劉姐跟我開玩笑說:“這麼大老遠的,吭哧吭哧背回去這麼難看的一掛窗簾——你琢磨啥呢?”

我知道,任是用了多麼寬容的眼光去看,我這掛窗簾也算不得是好看的。但是,如果你知道我尋這樣一掛窗簾已經苦苦尋了近兩年的時間了,你除了祝賀我如願以償,還能忍心再說些什麼呢?

——那是一掛和母親房間的窗簾顏色、圖案相仿的窗簾。

六年前,痛苦的失眠纏上了我。隻要頭一挨枕頭,人立馬精神起來,各種荒誕透頂的念頭紛至遝來。說是“精騖八極,心遊萬仞”,那是絲毫也不為過的。嚐試過各種助眠的方法——數心空的星星,讓腦子裏隻回響一個簡單的旋律,想象著自己被一朵飄忽的白雲輕輕托舉著上升、上升……但是,總會有一個遊絲般滑黠的念頭不可遏抑地從那些星星、旋律、白雲中叛逃而出,集結起越來越大的力量,最終把星星、旋律、白雲殺個片甲不留。隻好再度開燈看書,一直看到書頁上的字灰飛煙滅,以為這下睡神準是真的降臨了,趕緊哄著自己乖乖閉燈就寢——還算不錯,夢鄉勉強接納了我。但是,夢卻瘋長起來,狂亂交錯的時空,絕頂荒唐的場景,雜亂扭曲的形象,命懸一絲的驚恐……電影膠片一般,不及剪接,一股腦兒地堆疊在麵前。“赤赤陽陽,日出東方”,這是我在一本書上看到的對付噩夢的符咒,書上說,“此符斷夢,避除不祥。讀之三遍,百鬼潛藏”。很奇怪自己即便是在夢中,也清醒地曉得拿起這一無往而不勝的武器,勇猛地與噩夢決戰。但是,醒來時往往精疲力竭,猶如戰士從一場惡戰中歸來。

也有例外。

當我回到千裏之外母親的家,我就可以睡得很舒坦,很香甜。

母親的家臨著縣城的交通主幹道,一天到晚,車聲、人聲不絕於耳。但我置身這樣嘈雜的環境中,竟可以在自己的房間裏“心遠地自偏”地美美睡去,而且是一覺睡到大天亮。我跟母親訴苦說自己常常失眠,母親“嗤——”地笑起來,對我妹妹說:“哪見過你姐姐這樣失眠的?臉都要睡偏了!”我為自己鳴冤叫屈,母親可不信,她數落我道:“你小時候就貪睡。那時侯你住姥姥家,夏天的晚上,俊肖、玉清你們在院子裏棗樹底下鋪塊兒涼席,小豬似的躺一溜兒,纏著你姥爺講笑話,你姥爺笑話還沒講完呢,你早呼呼睡著了。露水下來了,你姥爺怕你著涼,推你,搖你,叫你到屋裏去睡,可卻怎麼也弄不醒你,隻好把你抱進屋去。你早晨起來一睜眼,還迷迷瞪瞪找棗樹呢!你姥姥不是有話嗎——睡著了把你背到河莊去賣了,你也不知道!”——河莊,那是我姥姥的娘家,我一次都沒去過,但卻無數次被姥姥用這種“口頭交易”的方式給幸福地販賣到那裏。

——是呢,母親怎麼會相信我失眠呢?兒時的我有著那麼輝煌的“睡眠史”,回家後又用鐵一般的事實給自己所謂的“失眠”慷慨地提供了反麵證詞。唉!

可一旦回到自己的家,我可愛的睡神又毫無懸念地給蒸發掉了。

我開始認真研究自己這個家的睡眠環境與母親那個家的睡眠環境究竟存在著怎樣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