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第四輯人間共浴(6)(1 / 2)

我的蝸居距離馬路不算遠,夜深時也有愜意的車聲傳來;床與被跟母親那裏的差別也不大;枕頭!隻有枕頭是大不一樣的,母親那裏枕的是蕎麥皮枕頭,而我家用的卻是那種軟塌塌的把腦袋整個陷進去的海綿枕頭。

這個重大發現,令我興奮異常!彼時,我正在廚房忙碌,而老公則正在超市購物。我迫不及待地打電話給他,讓他看看超市有無蕎麥皮枕頭出售,有的話一定給我買一個!不一會兒,他果真就給我拎回來一個蕎麥皮枕頭。

揚眉吐氣地把那個無恥偷走我睡眠且源源不斷為我輸送噩夢的海綿枕頭拋到了牆角,哼著歡快的歌子換上了那個蕎麥皮枕頭。好枕頭會熱情地邀你枕它的。我急不可耐地躺下“試枕”了一下——嘿!那感覺,就是不一樣!那親切醉人的的聲音從耳底傳向心底,再由心底傳向周身,每一個細胞都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整個人,溫柔地被一種惺忪睡意輕輕俘獲,皂衣的睡神款款君臨,欲要攜我緩緩進入一個安恬靜謐的黑甜之鄉。

但是,一旦懷揣了“睡覺”的指令去親近那個枕頭,情形就發生了可怕的逆轉。

驍勇善戰的失眠,很快就將那脆弱的給攻陷了。

塞耳塞子,吃安眠藥,睡前慢跑兩千步,一切可以嚐試的辦法都嚐試過了,但是,失眠這個情人,卻是把我越抱越緊。

偶然聽電視裏說,睡眠時房間不可以太黑,房間太黑容易讓身處其間的人產生莫名的恐懼,不利於睡眠。我的眼光,便自然而然地轉向了自家那掛厚厚的絲絨窗簾。

我決定換掉它。

那就換成母親家裏的那種窗簾吧——沒準,我的睡眠就藏匿在那若隱若現的椰子樹影裏呢。

千裏迢迢地把一掛宿命的窗簾買回來了,卻至今也沒有掛起來。我把那些椰子樹折疊了,放在床頭櫃上。老公問我:“到底掛不掛?”我說:“先……等等吧。”——等什麼呢?我也說不清楚。是擔心這掛窗簾會成為第二個蕎麥皮枕頭嗎?還是企圖讓它以一種“雖不曾掛起,卻勝似掛起”的姿態不動聲色地逼退那賊心不死地窺視著我的夢魘呢?誰知道呢。“世界睡眠日”那天,我在電視上看到了和我一樣被失眠痛苦蹂躪著的成千上萬的病友,不曉得他們的睡眠都丟在了什麼地方,也不曉得他們是否如我一般可以在母親那裏尋到一隅“失眠避難所”。真羨慕那些倒頭便睡的人。常癡癡地想,那些枕著芍藥、山石、煙霞、鬆濤酣然入眠的人如今可還活在這擾攘人間?

每晚每晚,我都會用意念將那掛折疊床頭的窗簾小心抖開,輕輕掛起。椰子樹的影子搖曳起來,棗樹的影子也搖曳起來,星光灑了我一身一臉。我恍惚聽到外祖母和母親用同樣的聲音在說:“這妮子,睡得可真沉,把她背到河莊去賣了她也不知道。”

15.將你銜走

不止一次來過大連海洋公園。這次來,幾乎是直奔讓我惦念的海象而去的。

那不是一種俊美的海洋動物。它體態龐大,看上去拙而醜,像一隻放大了上萬倍的灰褐色的蛹。它沒有討人喜歡的白鯨那樣的福分,有資格住在超豪華的巨大水箱裏,一天到晚舉著一張據說是“微笑”的臉自在戲水。這兩隻悲慘的海象,住在小到僅容轉身的“迷你”水箱中,憤懣地遊來遊去。

我索性蹲下來,看它們遊泳。

今天,它們似乎是商量好了:公海象臥在水底休息,騰出足夠的空間供母海象做運動。那隻母海象稍一發力,不出一秒鍾的工夫,就觸到左邊的箱壁了,它隻好一個打挺兒翻過來仰泳;不出一秒鍾的工夫,又碰到右邊的箱壁了。這個局促的小小空間,仿佛就是為了讓它戒掉“水中散步”的嗜好而特意打造的……去年,一個在北京打工的親戚說他租到了一間“膠囊房”。頭一回聽到這個名字,我心裏咯噔一下,當下就琢磨:誰這麼善於命名?——“膠囊房”,形象得讓人心中泛起了比膠囊“內容物”還苦的苦味啊!眼前的這兩隻海象,不也相當於住在“膠囊房”中了嗎?真想問問它們:夢到過海洋嗎?那讓你無論怎樣暢遊都不會碰壁的蔚藍色海洋啊……在來海洋公園的路上,一個同行者問導遊:“怎麼看不見你們大連的女騎警呢?”善言的導遊苦笑著說:“我們的女騎警安然無恙,有恙的是那些馬。那些馬,就算天天戴著護腿、吃著鈣片也擋不住腿關節出毛病。原因找了一大堆,有人說這些馬太老了,有人說這些馬太嬌了。權威獸醫給出的答案是,因為水泥路麵太硬了,一點兒彈性都沒有,那可憐的馬腿,就是生生讓這硬死人的水泥地給戳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