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朝歌,你胖了半斤!”
背後響起我媽的驚聲尖叫,我嚇得半杯水全潑到鏡子上。鏡子裏的自己花了,我也徹底驚醒了。我媽蹲在電子秤旁邊,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死丫頭,你昨晚上是不是偷吃東西了?”
胡亂洗把臉,我慢條斯理地走下電子秤,對她搖搖頭,走出衛生間。
“你胖了半斤,胖了半斤知不知道?”
我媽在後麵追著我罵,我回身往肚子上一指:“我還沒有上大號,上完大號就瘦回來了。”
“你一天吃那點兒東西能一次拉半斤!你別蒙我,昨晚上是不是在隔壁小子家裏吃了什麼?”
我一直覺得我媽是自帶雷達的人類奇跡,什麼也瞞不住她。對我爬牆去盛原野家的事,她從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在花錢把我送進重點高中,學曆和她持平之後,對我的學習她也無能為力。
工作間隙,我手捧課本,聽隨行家教講課,那都是做給平麵媒體看的麵子工程。周邊環境嘈雜,學得進去才有鬼。不過我媽隻知其一,以為優等生盛原野給我輔導,不知其二,我主要是去抄他作業的。
坐到餐桌旁,麵對一盒無糖原味酸奶和一根香蕉,意猶未盡地想到昨晚的抹茶蛋糕,我一點兒也不開心:“媽,你也知道我一天才吃那麼點兒東西,為什麼還要把我當小猴子喂啊?”
她拿著通告表坐到我對麵,自己吃肉包子,看都懶得看我:“寬屏電視,寬屏熒幕,你要不想自己上鏡變成肥豬,最好比猴子吃得還少。”
“媽,你看看。”我很努力地提氣挺胸,“我正值發育期,應該多吃肉,不然會變‘飛機場’。再說,現在圈裏也不流行平胸。”
“不要緊,找個暑假帶你去韓國隆一隆,大小隨你選,順便把臉也整整,到時候就說出國遊學充電。”
說得真輕巧,我再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她親生的,於是啃香蕉不想和她友好對話。
“今兒下半天的課別上了,早些回公司化妝,晚上有個首映式。還有,下周不是放寒假了嗎,我給你接了部新戲,去外地拍。”我媽一項項核查著我的日程安排,交代道。
“不去,一共兩個鏡頭一句台詞的客串,我去湊什麼熱鬧。下周期末考試,我要好好複習。耽誤我衝刺,門門掛科,打經紀公司的臉,你負責?”我知道,凡事扯到公司和我的工作,我媽肯定沒轍。
“好好好,隨便你。隔壁那小子不是幫你補習了兩個多月,總該有點兒成效吧。”我媽站起來,隔著桌子奪過我的半根香蕉,“別吃了,今天早餐減半,中午也不準吃飯,那半斤減下來再說。”
“媽,你對我太殘忍了!”我搶先救下即將失守的酸奶,一拍桌子站起來。
我媽笑:“不對你殘忍,用不了多久,你也會被殘忍地淘汰出這個圈子。”
不得不承認,我媽笑起來風韻猶存。她年輕時能歌善舞,是她家鄉文工團的台柱子。後來遇到去采風的我爸,兩人一見鍾情,她義無反顧地跟隨我爸來到這座大城市。十月懷胎生下我,令她夢想重燃,將成為萬眾矚目的巨星的接力棒,自作主張地傳遞給了我。
我時常想,如果我爸不離開我們,我媽也許不會走火入魔,非要向我拋妻棄女的老爸證明點兒什麼似的,變本加厲地對我高標準、嚴要求。
她給我生命,我替她延續夢想,合情合理。
“我去上學啦!”鉤起書包,我笑嘻嘻地與我媽道別,走到門口回頭,“媽,他叫盛原野,不叫隔壁那小子。”
“知道,知道!把出門三件套給我戴好,一樣都不準少!”
“遵命,母親大人!”
背對她揮揮手,我站在玄關從書包裏掏出口罩、墨鏡、棒球帽,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打開門,迎接新的一天。
離上學時間還早,我走出兩步又興衝衝折回來,躲到盛原野家的大門外,心血來潮,準備給他一個驚喜。不一會兒,他家院子裏響起開門聲,聽見他跟他媽說再見,還囑咐了兩句什麼,片刻後大門被拉開。
我嗖一下,跳到他麵前:“站住!打劫!財色兼收!”
在沒認識她以前,我可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沒勁的人。她又將頭埋進書包,找出一把卡通造型的指甲刀。我不由得朝她書包裏瞄了瞄,女生的書包是機器貓的百寶袋嗎?什麼東西都有。
——by 盛原野
嶽朝歌像個拙劣的小毛賊,全副武裝突然出現在我眼前,大喊了句什麼。我頓住步子,下意識地回頭,還好母親已經關門進屋。
她可能以為我真被嚇到,興致高昂地繼續她的遊戲:“先劫財,還是先劫色,你選一個。”
一大清早,沒有人會像她一樣,拿無聊當有趣。我沒說話,直接繞過她。
“喂,盛原野,配合一下嘛,你可真沒勁。”她掃興地嘟囔著跟上來,摘掉口罩眼鏡,連同手裏的酸奶塞進帽子裏,全部遞給我,“幫我拿著,謝謝。”
取下手腕上的黑色橡皮筋,兩手攏起長發,微微低頭,她神奇地三兩下紮好一個馬尾,而後迎著陽光對我露出笑容。她笑起來總是把嘴巴張得很開,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眼睛眯成下弦月,顯得特別快樂,沒有煩惱。
這樣的笑容,我從沒在我母親臉上看到過。即使她端詳父親的照片,也隻會在出神時微揚起嘴角,隨即收斂,緊抿雙唇,像觸犯禁忌,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我在嶽朝歌爽朗的笑容裏,怔了會兒,加快腳步,隨口道:“沒有人會拿著酸奶打劫。”
“嗯?你說什麼?”她很快明白,從帽子裏拿出酸奶高舉到我麵前,不滿地說,“盛原野,這可是我一天的口糧,我都這麼窮了,能不打劫你嗎?”
一天隻喝一盒酸奶,她應該是隻貓變的吧。
“啊,真好!好久沒有準時上學了!”她張開雙臂,深吸口氣,仿佛空氣裏也有會令她開心的分子,又咧開嘴笑,“今天應該是我第一次和你一起去上學吧,我都不知道該坐哪趟公交車。”
“21路。”我說。
她點點頭,像想到什麼,問:“對了,學校那麼遠,你為什麼不住校?”
我當然不能告訴她母親需要人照顧,而且她爬窗戶來找我,是個聰明的選擇,因為我母親並不喜歡陌生人出現在家裏。
我略作思考,騙她道:“因為我不習慣住宿舍。”
“嗯,我猜也是。”她當真了,忽地停下腳步,拉我與她麵對麵,認真地對我說,“盛原野,你太內向了,應該學著改變自己,變開朗一點兒,多交些朋友。等以後考上大學,早晚也是要過集體生活的。”
我不置可否,側身拉開與她的距離,率先走在前麵。一個人的寂寞,我大多數時候覺得是種享受,不需要交朋友來打破我生活的平衡。我也不是她,天生不會開懷大笑,更不會主動去觸碰一個異性。
“唉,和你聊天好難!你怎麼對什麼話題都不熱衷。”她追上我,仰頭睜大眼睛,仔細瞧著我,“你房間裏有那麼多書,你都看完了嗎?總該有些你感興趣的話題吧,我可以和你聊啊,雖然我可能什麼都不懂,可我願意聽你講。”
沒錯,我喜歡讀書,書可以讓我暫時忘記現實,走進另外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裏,我不用活得小心翼翼,不用為每說一句話而思考,不用擔心說錯話必須承擔的後果。隻有讀書能讓我徹底放鬆,但是我不會和她分享,所以我對她說:“我確實沒有感興趣的話題。”
“不可能!”她堅決否認,像發誓般道,“我一定會找到的!”
隨便你,與我無關。
上學上班的早高峰還沒有到,21路很空。嶽朝歌一上車就躥到最後一排坐好,朝我招手。我刷了兩次卡,站在前車的位置,並沒有選擇和她坐在一起。公車重新發動,嶽朝歌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拉住吊環和我並排而站。
“有位置,你為什麼不坐?”她蠻不高興地嘟嘴問,大概也知道我不會回答,立刻起勁地猜測,“怕睡著了,坐過站吧?嘿嘿,我有一項絕活,站著也能睡著,要不要表演給你看?”
說著她已經垂下眼皮。我不懷疑她貪睡的本事,無甚興趣地說:“坐過站,我不會叫你。”
她倏地睜開眼,掰起四根手指:“這是你今天對我講的第四句話,破十的話,我請你喝可樂。哎呀!指甲油忘記擦掉了!”
她低呼著,又自作主張拉我坐到最後一排,脫下書包塞給我,幾乎是埋頭在我懷裏,翻她的書包找什麼東西。她發間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可能是花香,也可能是水果香。我轉過臉,也不能阻擋香味鑽進我的鼻子。
“還好,還好,找到啦。”
將一個透明的玻璃瓶握在手裏,她又摸出紙巾,打開瓶蓋,在紙巾上倒出刺鼻的透明液體,一點點擦去塗的黑色指甲油。
我以為她喜歡粉色,因為她的很多東西,包括我懷裏的書包都是粉色。但黑色似乎更適合她略顯反骨的性格。有一次,不知道她天馬行空聊到什麼,忽然問我,我喜歡什麼顏色。我當時一愣,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覺得它沒有意義。色彩產生的原理,不過是不同波長的光作用於人的視覺器官而已。客觀存在的事物,沒必要主觀評價喜惡。
所以我給她的回答是,沒有。她的反應是失望的一聲,沒勁。
在沒認識她以前,我可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沒勁的人。她又將頭埋進書包,找出一把卡通造型的指甲刀。我不由得朝她書包裏瞄了瞄,女生的書包是機器貓的百寶袋嗎?什麼東西都有。
我呢,一方麵是花大錢入校的差生,誰都知道是來混畢業的,一方麵又來自表麵光鮮亮麗,實則魚龍混雜的娛樂圈,被很多人戴著有色眼鏡評頭論足。顯而易見,我屬於這所學校的異類,換句話說,我沒有朋友。
——by 嶽朝歌
“你在看什麼?”
發現他偷看我書包,被我抓個正著,盛原野倒像沒事人一樣挪開視線,望向窗外。
我拿回書包,自己也看了看,沒什麼特別,好奇地問:“你是想找什麼嗎?”頓時玩笑心起,擺出一臉壞笑,接著問,“你是不是想找找,看有沒有男生送給我的情書?你恐怕要失望了,我到目前為止沒有收到過一份情書。”她湊近他,放低聲音,“不過,我倒是收到過變態粉絲送的變態禮物。嘿嘿,你想不想知道是什麼變態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