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十六歲·那一抹翩然少年藍 Chapter 02 被表白開心嗎,是我就不會
對啊,我是個演員,擅長偽裝,我可以表演快樂,麻痹別人,最終騙過自己。
——by 嶽朝歌
“嶽朝歌,你是不是和盛原野在一起?”
我想,班長杜水菲一定是電影看多了,才會糾結女生小團夥,約我放學後女廁所麵談。此刻,我被她們堵在最後一個隔間裏,杜水菲像個大姐頭,剛剛派那個短發女生去守廁所門口,以免被閑雜人等打擾我們的“友好”約談。
分工明確,布局合理,我是無處可逃了。
“有人看見你們這兩天一起坐車來上學。”站在中間的她向前一步,寒著臉逼近我。
“是的,順路,所以坐同一趟公交車。”我退到牆壁站定,很自然地回答。
她冷冷一笑:“少來!你一個大明星,怎麼可能坐公交車上學?”
“我親民,接地氣呀。”我也笑了,挑眉反問她,“怎麼,不行嗎?”
她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眼熟的唇膏,嘲諷道:“原來你親民的方法,就是收買人心啊。還給你,我們可不稀罕墮落女明星用過的東西,髒死了!”
唇膏被她狠狠摔在我臉上,哐啷掉進便池裏。雖然一點兒也不疼,我還是下意識地揉了揉臉。她們似乎很滿意我默不作聲屈服的表現,盡情地嘲笑起我來,互相發表著各種諸如生活糜爛人盡可夫、假清純真綠茶、有臉蛋沒頭腦……之類極盡所能侮辱我的精彩言論。
她們以為這樣就能打擊到我,就真的太小看我嶽朝歌了。混在光怪陸離的圈子裏,我可聽過比這更辱沒誣蔑人的話。串串姐說,當真我們就輸了。最好的還擊是暫時關閉聽覺功能,沉默是金。管不了別人的嘴,他們罵他們的,管得住自己,我們該幹嗎幹嗎。
可是我還有厚厚一本課堂筆記要背,要應付期末考試給公司和我媽交差,沒時間陪她們幹耗。
“你們笑夠了吧,罵爽了吧,滿意了吧,我可以走了嗎?”
她們擋著我的去路,我想推開。杜水菲右後方的高個子女生,猝然拿出一把鋒利的卡通手工刀,淩空衝我比畫了兩下,凶神惡煞地叫囂:“賤人,不準走!”
如果想恐嚇我,請再鎮定一點兒,演得像一點兒,可不可以不要手發抖,尾音打戰。
“嶽朝歌,我告訴你,離盛原野遠一點,你們不是一類人,你不配!”杜水菲眼風斜掃過手工刀,氣焰更加張狂,厲聲戾氣地警告我。
“班長,你是不是太幼稚了?”我忍不住發笑,難以理解地看著她,“把盛原野當成是天上的神仙吧。你喜歡他,去跟他表白呀,關我什麼事。少端著你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又來我這兒找存在感。我起早貪黑掙錢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揮霍著你爸媽的錢逍遙自在呢。我才跟你不是一類人,你不配教訓我!”
“你,嶽朝歌,你不要臉!”
她氣急抬手就想招呼我耳光,我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她身後的女生方寸大亂,直愣愣把手工刀刺過來,條件反射性地,我伸出左手握住銳利的刀鋒。
感覺到刀刃割進手心,疼痛迅速蔓延,我皺了皺眉。鮮血一滴滴沿著我的手腕流下,彙集成一條蜿蜒的小河,很快浸濕我的校服,於手肘處洇染開一片刺目的紅色。
握刀的女生嚇得慌忙鬆開手,大聲尖叫著衝出廁所。別的人也都嚇傻了,呆呆望著我,聽見她的叫聲才緊跟其後,衝了出去。杜水菲一臉慘白,從我鮮血直流的手,低頭看到地上沾滿血跡的手工刀,最後一個踉蹌跑出廁所。
隔間裏一瞬安靜,靜得我仿佛能聽見血液從自己身體裏流出來的聲音。伸出舌頭舔了舔傷口湧出的液體,熟悉的腥甜味充斥口腔,我利索地脫下校服緊緊裹好左手,將手工刀扔進馬桶,擦掉所有血跡。帶血的紙巾扔進馬桶,連同手工刀一並衝走,我轉身大步離開。
“嶽朝歌!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玩叛逆,玩叛逆!不要以為你敢自殘很了不起,死丫頭!”
我媽罵罵咧咧地衝進來的時候,串串姐已經幫我把傷口縫好,包紮妥當,我們正窩在沙發裏,看管銘淵最新的電影。
串串姐是和我同經紀公司的藝人,全名叫王串串,比我大十歲,去年才出道。雖然比我資曆淺,但我們也算忘年之交,我都是管她叫姐姐。她二十五歲出道的唯一原因,是為了比某位天王巨星紅。而所謂的某位巨星,正是現在電影裏大飆演技的影帝管銘淵。串串姐說他們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我年紀小,就不告訴我了,怕毀我三觀。
我媽是個勢利眼,不喜歡我和完全沒有名氣的串串姐走得太近。可串串姐對我好,加上她真的很有很有錢,我媽隻能忍一忍,再忍一忍。
“看!”纏紗布的左手獻寶似的戳到我媽眼皮子底下,我無視她的怒火,笑嘻嘻地說,“怎麼樣,串串姐以前是個護士,包紮得很專業吧?”
“看什麼看!”我媽狠狠戳我腦袋,“把手傷成這樣,你怎麼接工作?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不準再幹自殘的事兒?”
躲開她的一陽指,我反駁道:“我又不是靠手接工作!我電話裏說了多少遍,這是意外,不是我自己劃傷的。”
我媽連句謝謝都沒對串串姐說,當然,串串姐也不屑於我媽的那聲謝。她吃著薯片,眼盯電視,完全不搭我們的茬兒。
最初與串串姐相識,我躲在公司衛生間裏割破左手無名指,就是被她偶然發現,衝我破口大罵,又偷偷幫我包紮。後來我們越來越熟識,有一天她問我,為什麼要反複割傷自己的無名指。我摸著布滿淺淺傷疤的指腹,告訴她,有人說左手無名指的血管直接連到心髒。我覺得自己的心髒好重,壓得我喘不過氣。所以放放血,看會不會讓心髒好受一點兒,不那麼重。
當時她聽完一下心疼地抱住我,在我耳邊柔聲低語——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條除了你之外別人無法走的路,你可以走得很累很辛苦,也可以假裝自己很快樂。假裝久了,你可能真的會變得快樂。
對啊,我是個演員,擅長偽裝,我可以表演快樂,麻痹別人,最終騙過自己。
從那以後,我再沒有自殘,也不再倔起性子跟我媽頂嘴。我笑臉迎人,欣然接受所有工作安排,天天正能量爆棚。周圍的人都輕鬆地舒口氣,我好像也真的沒那麼累了。
但我還要繼續修煉,因為隻有我自己知道,我並不快樂,一點兒也不快樂。
“走啦,走啦,回家了,我還要溫書複習。”
和串串姐道別,她叮囑我要忌嘴,傷口不要沾水。我再次道謝,將染血的校服扔進書包,招呼我媽閃人。從坐進車裏,到回家鑽進房間,我媽的快嘴一刻也沒停過。我實在被她嘮叨煩了,換身衣服,找副皮手套戴好,鉤起書包又走出家門。不用知會一聲,我媽也知道我要去哪兒,除了隔壁,我無處可去。
手上有傷,爬盛原野家的窗戶稍微費了些勁兒,從窗台後冒出頭,我習慣性地先觀察房間情況。說實話,我是想看看盛原野,他恬靜看書的樣子好像有魔力,能讓人無故心安氣定。
不過今晚,房間裏不止他一個人,他媽媽也在。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媽媽,是個瘦削、氣色也欠佳的女人。盛原野和她長得很像,所以她年輕時也一定是位漂亮出眾的大美女。
隔著窗戶我聽不見裏麵的聲音,盛原野也背對著我,但從他媽媽嚴厲的表情和快速張合的嘴唇,可以猜到他們好像在激烈討論著什麼。
努力豎起耳朵貼近玻璃窗,我試圖探聽清裏麵細微的聲音。盛原野似乎有超強的感應能力,忽地起身退步來到窗邊,幹脆利落地背過手拉攏窗簾,不留一絲縫隙。
世界一分為二,我不禁想,他們在幹什麼?吵架了嗎?
是的,母親的衣食無憂,我的錦繡前程,全來自我父親的無償給予。我們沒有能力和骨氣說不,所以應該對他感恩戴德、萬分敬仰。
——by盛原野
“媽,你讓我考慮考慮。”
或許是心理作用,我一瞬間感覺,嶽朝歌就在外麵。我故意側頭思考,眼角餘光掃過去,她果然貼在窗戶上偷聽。我不動聲色地站起來,用身體擋住窗外的她,退行到窗邊迅速拉好窗簾。
急於等待我回答的母親,沒有發覺異樣。她伸出枯如槁木的手拉著我:“原野,你要明白你父親是愛我們的,不然他不會專程打電話來,讓你寒假過去陪他。”
在我心裏,我父親是我母親的執迷不悟,而我,是我母親用來抓住父親的救命稻草。父親是她賴以生存的氧氣,我是她生存信仰的砝碼。
我反握住母親冰涼的手,平靜地說:“媽,如果父親愛你,應該過去陪他的人是你,不是我。”
“你在說什麼話!”母親局促地笑了,抽回手整理耳邊碎落的長發,“我這副樣子怎麼去見你父親。你父親是個那麼完美的人,他不會喜歡我現在這副樣子。”
“他愛你,就不會在乎你是什麼樣子。”
幫她把敞開的毛衣外套上的扣子一顆顆扣好,我幾乎沒有任何思考地說出這句話。我看過很多書,很多書裏描寫的愛情,都是褪去容貌、出身、地位後純粹的愛與廝守。即使我從沒體會過,也知道至少不該是我父親和我母親這樣天各一方。
“傻孩子,你不懂。你父親是個工作狂,每天有很多工作要做,我陪在他身邊,他會分神的。他沒法安心工作,我們怎麼能住這麼好的房子,你怎麼可能讀最好的高中。你一定要好好學習,考上最好的大學,學商出來幫你父親的忙,替他分憂解難。”
是的,母親的衣食無憂,我的錦繡前程,全來自我父親的無償給予。我們沒有能力和骨氣說不,所以應該對他感恩戴德、萬分敬仰。但今天,我好想為母親更多地爭取些什麼,於是再次不假思索地說:“媽,我希望他能把你接回身邊,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陪陪你。而不是把我們送到幾千公裏外的這棟大房子裏,用每月定期彙入的巨額現金,表達他對你的愛意。他應該知道,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他的關懷和體貼,而不是蠶食你身體的藥物。如果他做不到,我可以。我決定留下來照顧你,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