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十六歲·那一抹翩然少年藍 Chapter 03我們都是異類,我們都沒朋友
我反過來站在班主任的對立麵,為嶽朝歌據理力爭,單純因為我不認同班主任所謂“不是一類人”的說法。大人們通常喜歡簡單地,用同一把尺子衡量我們。比成績,嶽朝歌遠不如我,不如很多人。可她的自主獨立,她超齡的抗壓能力,我們誰也比不過她,而這些往往又被大人們忽視,甚至踩在腳下。
——by 盛原野
“原野啊,複習得怎麼樣了?明天開始期末考試,沒問題吧?”
“挺好。”
班主任是個有多年教齡的老教師,也是學校的優秀明星教師,帶出過很多清華北大的高才生。期中考試之前,她從來沒有單獨和我說過一句話,我更沒有來過她的辦公室。期中成績出來當天,我第一次走進這裏,她對我說了很長的一番話,歸納總結不過一句——把成績保持下去,考上名校沒問題。
當時她讓我當班長,或者學委,我拒絕了,理由是我性格內向不適合。從小學起,父親便把我和母親安排到外地單獨居住。換過七所小學,四所初中,輾轉大小城市間,往往來不及認識全班所有的同學,我又要和母親開始新的生活,適應新的環境。父親對城市的選擇隻有一個規律可循,離他越來越遠,直到我們來到這座不下雪的南方都市。
不與人深交,不嚐試熟悉,是我自己摸索出來的生存法則。也許明天父親心血來潮,隻需要一通電話,我可能後天醒來的地點就是另一處陌生的家。不,不能說是家,是一個地方,一個我和母親暫時落腳的地方。
“我聽說最近你和班裏的嶽朝歌走得很近,前天晚上還有人看見你們在運動場……打打鬧鬧。”
班主任話語裏的停頓,很容易推測出她所聽到的,遠遠比“打打鬧鬧”更難以啟齒。前晚嶽朝歌的驟然靠近,刹那間劃過腦海的閃念,我以為她真的是作風大膽想親我。還好她語出驚人,及時提醒了我,讓我重拾理智。如果她不問,而是直接采取行動,我可能根本躲不開,因為……我好像總是躲不開她。
“原野,你應該知道,嶽朝歌和咱們班裏的同學情況不大一樣。說難聽點兒,她讀高中就是為了混個文憑。你看明天就期末考試了,她今天還沒來上課。但你們不同,尤其是你,將來是要考名牌大學的。老師擔心你和她走得太近,耽誤你的學業。本來她分進我們班,我就不讚成。如果她影響到我學生的正常學習,我會第一時間向學校反映,老師不能讓你們被她拖後腿。”
班主任說得振振有詞,但她似乎忘記了一個事實。
“楊老師,嶽朝歌不也是你的學生嗎?”
我的善意提醒令班主任大感意外,好像我天經地義應該與她站在同一戰線,與嶽朝歌劃清界限。我平靜地注視著班主任,等待她的回答。
她端起茶杯慢慢喝下幾口,一改先前的和顏悅色,嚴肅地說:“嶽朝歌是我的學生,但她的生活中心早已經不放在學業上。她能進我們這所重點高中,出於學校方麵的想法,也不是為了把她朝大學生方向培養,更多考慮的是她明星的身份,會給學校帶來一定的宣傳效應。本來呢,這些話老師不該和你說,老師的目的隻是想讓你明白,你和她不是一類人,老師非常不想看到,你被她帶壞。”
“我覺得嶽朝歌和我沒有分別,都是普通的高一學生。她隻是沒有辦法像班裏同學一樣,保證正常的上課時間,不代表她不想好好學習,也不表示她不想上大學。她其實很聰明,作為她的同學,隻要她肯努力,我願意幫助她。”
我反過來站在班主任的對立麵,為嶽朝歌據理力爭,單純因為我不認同班主任所謂“不是一類人”的說法。大人們通常喜歡簡單地,用同一把尺子衡量我們。比成績,嶽朝歌遠不如我,不如很多人。可她的自主獨立,她超齡的抗壓能力,我們誰也比不過她,而這些往往又被大人們忽視,甚至踩在腳下。
“盛原野!”班主任的威信被觸擊,變得更加嚴厲,“我是顧及你的感受,所以沒有明說。你們現在是早戀,你知道嗎?你頭腦不清聽不進去我的話,那就明天請你家長過來,我和他們當麵談。你走吧,好好準備期末考試,不要再東想西想些不該你想的事。”
母親是我的死穴,我屈服的唯一理由,有時候我還是太衝動了。壓抑不該也不允許叛逆的心,我對班主任說:“楊老師,我母親身體不好,不方便出門。我沒有和嶽朝歌早戀,我也可以向你保證,我的成績不會掉,會將第一名保持到高三,不辜負你們的希望,考上最好的大學。”
“你是懂事的好孩子,老師相信你的話。”班主任的口氣軟下來,“老師建議,你最好還是和她保持距離,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你的學習上。連續三年保持第一,不是光靠嘴巴說說就能實現的。別太有心理負擔,回去吧。”
“老師再見。”
我無法準確形容我此刻的心情。不是被班主任冤枉的憋屈,也不是為嶽朝歌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而不值。更像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無形中加諸在身體周圍的條條框框,不允許我有任何越界,一旦探出頭會被狠狠拍打回來,我懦弱地隻能縮在其中做他們想要的模樣。我越來越討厭,這樣的自己。
退出辦公室,我低著頭手扶門把,靜靜地站了會兒,吐出之前像隨心髒壓抑下來的一口氣,轉過身,意外一怔。嶽朝歌背手靠牆站在我對麵,同樣低垂腦袋,一隻腳尖無意識地來回研磨地麵。
我看見她,與此同時她抬起了頭。
盛原野,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不管你承不承認,我把你當朋友,很珍惜和你的這份友誼,可我也不想給你添麻煩。我不在乎老師同學怎麼看我,串串姐說這是我們選擇做藝人必須付出的代價。我媽也說,連閑言碎語都承受不了,別指望出人頭地。但是我在乎他們怎麼看你,你人很好,不應該受到錯誤的質疑和批評,對你不公平。
——by 嶽朝歌
“那個,我昨天放學忘記把課堂筆記帶回家。剛才回來取,碰巧看到你跟班主任進了辦公室,一時好奇就躲在門口偷聽。謝謝你,謝謝你幫我說話。”
我和盛原野相識兩個多月,這是第一次聽見他說那麼多話,原因僅僅是為我鳴不平。他的話裏有對我的讚揚,也有對我的認同,我很感動,原來有個講義氣的朋友的感覺這麼好。
他走近我,低聲道:“走吧,不然班主任又該誤會了。”
順從地點頭,我跟上他的腳步,想想又放慢再放慢了一些。刻意拉開距離,好像我們隻是走在同一條路上的兩個陌生人。
所有的誤會都是我一人造成的,放任自己追逐等同奢望的友誼,所造成的後果。他們都說我和盛原野不是一類人,可他是哪類人?我又是哪一類?難道我選擇了一條不同於別人的生活軌跡,就不配擁有朋友?難道我是被孤單詛咒的倒黴鬼?
心裏畫下一個個無解的問號,不知不覺已跟著盛原野乘上回家方向的公交車。車上的人不算多,他站在最後,而我站在了靠前門的位置。我透過稀稀落落的側影,一眼能望見他——挺直瘦削的肩背,目視前方的眼睛,麵無表情的臉,主動與人疏離的氣質。
多想讓他側首看看我,聽我告訴他,我這樣不加掩飾,平常的打扮,沒有人認出來。我真的可以完全像個普通的女高中生,做他的同學,保證不把他帶壞。可惜他沒有轉過一次頭,更聽不見我心裏的話。
遠離繁華地段後,公交車逐漸空出座位,我仍站著,手扶吊環,頭埋進臂彎。垂落身側的手忽地一暖,盛原野毫無征兆地出現,強行拉我來到最後一排坐下。
不等盛原野說話,我搶先微笑,開口:“我沒事,你不用安慰我,比那更難聽的話我都聽過。串串姐說,我們要做打不死的小強,越罵越勇的女金剛,用驕傲矜貴的生活態度,打所有罵我們的人的臉。”我挺起胸膛,將笑容無限擴大,還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從今天開始,我們還是保持距離吧。我混完高中,公司會想辦法再讓我混個大學文憑的,讀不讀書對我無所謂。你和我不一樣,你那麼優秀,將來一定會是個出類拔萃的精英人才,可千萬不能因為我把你給耽誤了,我會內疚的。”
他短暫沉默,不疾不徐地問:“這全是你的真實想法嗎?”
犀利,一針見血!好吧,我投降,雙手攀上前排座椅靠背,把頭鑽了進去。一直戴在臉上那張充滿喜樂的麵具,好像應聲掉下來,碎了一地,全是棱角分明的裂片,映照出數百張我其實並不快樂的臉。
就這麼深埋著頭好一會兒,我才重新抬起來麵對他:“我想和你做朋友,又不想給你添麻煩。我初中時交過一個朋友,她和你一樣,願意無私地幫助我,每次課堂筆記都多抄一份給我。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她,在她的要求下,偷偷帶她到我熟悉的片場裏玩,結果那天正好趕上有劇組拍一場比較激烈的吻戲。
“這件事不知怎麼被她爸媽知道了,找上我家。指著我和我媽的鼻子,說我小小年紀思想複雜,自己混烏七八糟的娛樂圈不學好,還把他們家孩子帶壞了。我那個朋友躲在她媽媽身後,從頭到尾一句幫我解釋的話也沒有說。我媽怕他們惹上媒體鬧出我的負麵新聞,為讓他們消氣,當眾狠狠甩了我一耳光。
“後來我媽跟我說,我現在的身份交不到真心朋友。所謂的朋友,都是利益驅使下的虛情假意,大家各取所需。我雖然心裏不同意,可自那以後再也沒主動交過朋友。
“盛原野,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不管你承不承認,我把你當朋友,很珍惜和你的這份友誼,可我也不想給你添麻煩。我不在乎老師同學怎麼看我,串串姐說這是我們選擇做藝人必須付出的代價。我媽也說,連閑言碎語都承受不了,別指望出人頭地。但是我在乎他們怎麼看你,你人很好,不應該受到錯誤的質疑和批評,對你不公平。”
我是不是講得太快了,他聽完毫無反應地愣住,黑漆漆的眼眸凝視著我,好像要飛進我心裏。
半晌,他挪開視線望向窗外,慢慢地道:“嶽朝歌,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好。”片刻,又扭頭看我,微微勾起嘴角,“而且我現在決定做個不聽話的壞學生,不會和你疏遠,保持距離。”
“真的嗎?”他的話是真的嗎?他難得一見的笑容是真的嗎?我擦擦眼睛,實在有點兒不敢相信。
“真的。”他點頭。
“哇,太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