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你03(2 / 3)

我大喜過望,情不自禁張開雙臂,想給盛原野一個友誼萬歲的擁抱。對上他收斂笑容後防備忌憚的眼神,我立刻收回手抱臂假裝天氣好冷,但不妨礙我高興,搖頭晃腦地低聲哼唱起一首他熟悉的歌——

“我可以改變世界,改變自己。改變隔膜,改變小氣。要一直努力努力,永不放棄……”

我希望,她是快樂的,且自私貪婪地,想從她的快樂中汲取一點點溫暖的力量。

——by盛原野

依學校的慣例,期末考試的座位排序按照成績高低,前三十名留在本班教室考,三十名以後被安排在禮堂的百人階梯教室。

每考完一科,都有人來跟我對答案。我會直接說忘記了,離開教室來到走廊邊,望向對麵禮堂的方向。無論早遲,總會發現一個小小的身影,像朵風中搖曳的小花,朝我這裏高揮雙手。

視距有限,我看不清嶽朝歌的表情,但我猜到一定是帶著屬於她的爽朗笑容。那天公交車上對她的承諾,其實是轉瞬間做出的決定。因為公交車經過站台,我無意中瞥見了嶽朝歌的巨幅廣告。畫麵上,她燦爛如光的笑容令人過目不忘,隻一刹那我就被吸引住了。我想,自己可能永遠無法露出同樣的笑,但如果能在她臉上看到,也不錯。

為不造成不必要的困擾,我們達成默契共識,在學校裏刻意回避對方,盡量減少正麵接觸。這兩天放學後,我坐公交,她乘公司的專車。她比我先到家,會趴在她家二樓房間的窗邊,等我經過抬頭,笑著朝我揮手。

時而,我會有種感覺,嶽朝歌是在用盡全力綻放笑容,竭盡所能地快樂生活,用她旺盛不熄的熱情感染周圍的人。究竟她自己是否快樂,笑容是否發自內心,她仿佛都不在意了,好像已經把娛樂大眾的責任,從工作中自然而然地帶進她自己的生活裏,真假不計。

我希望,她是快樂的,且自私貪婪地,想從她的快樂中汲取一點點溫暖的力量。

所以兩天的期末考試結束後,我和她約在小區附近的咖啡館見麵。

這是間兩居室住家改造的咖啡館,清幽僻靜,深藏在林立的住宅樓內,裝潢布置也如家一般溫馨。

合式的飄窗上一張原木小方桌,我和嶽朝歌麵對麵而坐。她手捧一杯熱的花草茶,因為期末考試終於結束,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你的筆記太神了,所有試題像是照著你的筆記出的。這是我第一次考試沒把筆頭啃爛,基本順利答完卷子。原來傳說中的超級學霸,就坐在我麵前,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失敬失敬。盛原野,你TM真是個大天才啊!”

她朝我誇張地行了個古人的抱拳禮,察覺到自己不小心說出髒話,忙吐吐舌頭,捂住嘴別開視線。窗外細雨綿密,她斂了斂眼眸轉回來,雙手托腮抵著桌邊,慢悠悠地又開了口:

“我的小名叫小雨點,是我爸給我起的。你一定以為我出生那天也下著小雨吧。不對,因為國畫技法中有個雨點皴,是我爸最擅長最得意的技法。我好像沒跟你說過,我爸是個國畫家吧。小時候,他最喜歡把我抱在他的畫台上,讓我看他畫畫。你知道他怎麼畫月亮的嗎?把一個碩大的盤子扣在宣紙上,四周隨便潑些淡墨,一拿開就會出現一輪圓圓的月亮。”

嶽朝歌邊說,邊比畫著潑墨作畫的動作,臉龐盛滿對她父親的崇拜之情。

“唉,可惜五歲之後,再也沒有人叫我小雨點了。”她語氣惋惜,但不見傷悲,“我好像也沒跟你說過,五歲那年,我爸離開我們了。他的畫賣不出去,他又不願意為賺錢變成商業化的畫手。日子不好過,我媽整天跟他嘮叨,嘮叨不管用,就開始吵架。我爸不是個特別善於言辭的人,吵不過我媽,最後一氣之下,開門走掉了,再也沒回來過。”

又是一個拋妻棄子的淒慘故事,嶽朝歌的陳述平淡從容。即使她有張表情豐富多彩的臉,和一雙藏不住情緒的大眼睛,此刻也並未流露出與經曆相符的哀傷與惆悵。也許她的堅強,就是我的冷漠,這樣才能在不負責任的大人們一手製造的悲劇中,平靜地活下去。

“我爸媽好的時候,是真的很恩愛。我還記得,我媽最會跳水袖舞,她像個仙女一樣翩翩起舞,我爸在旁邊畫下她的舞姿。我就一個勁兒地拍手,跟著亂跳,纏著我爸也給我畫。他們吵架之後,我媽再也沒跳過舞,我爸留下的那些畫也成了她發泄的工具,撕的撕,燒的燒。她好像都忘了,她以前最迷戀我爸的才華。盛原野,你說這是為什麼呀?”

我想了想:“李碧華說,人一窮,連最細致的感情都粗糙。”

“說得沒錯!”她眼睛一亮,轉而皺起眉頭,一臉茫然,“李碧華是誰啊?哇,你好厲害!看了那麼多書,名人名言張口就來。不像我,嘰嘰喳喳講半天廢話,一句都不到點子上。”

“我也是第一次聽說雨點Cun,那個字怎麼寫?”我問。

“我怎麼知道。”她扮個難看的鬼臉,指尖蘸了點兒茶水,趴在方桌上寫寫畫畫,嘴裏念叨著,到底是哪個Cun啊。

“你恨你父親嗎?”這個問題從她開始回憶時,我就想問了。猶豫再三,還是問出口。

她纖細的指尖一頓,倏地坐直,用力搖頭:“不恨!我媽恨他,所以當我媽的麵,我陪著她恨。我堅信我爸是個偉大的藝術家,藝術家的風骨不允許他為金錢妥協。我媽當初既然選擇跟他私奔,她應該知道不大可能過上榮華富貴的生活。

“我同情我媽,但她把我爸逼走,這也是事實。沒準不生我,他們的日子不會那麼難熬。我現在有能力讓我媽過好日子,所以一定要努力。而且我還有個私心,我紅了上鏡的機會越多,我爸說不定哪天就在電視上看見我,來找我了。你覺得,我有機會再和我爸見麵嗎?”

在嶽朝歌麵前,我不是天才,被她折服。她用最樸實的思路、最簡單的方法,解決了大人們遺留下來、亂麻般複雜的問題。而且她提出的疑問,我也回答不了,這是個更為複雜的隨機概率學問題。

“哎呀,我就知道你沒勁,不可能騙騙我說……”她麵沉如水,故意壓低嗓音,不急不緩地說,“嶽朝歌,你放心吧,總有一天你會和你爸爸重逢的。”

原來我在她心目中是這副尊容,她有模有樣地學起來的樣子,挺可愛的。

還好已經習慣我媽把我當賺錢的工具,我一點兒也不意外她的反應,一般當媽的也說不出這種話。把借位的提議憋回肚子裏,我再吃不下任何東西,氣鼓鼓地盯著抹茶蛋糕發愣。早知道那天晚上,就什麼都不問,直接親一口盛原野。

——嶽朝歌

期末考試結束的這兩天,我媽對我好到爆,簡直拿我當她“親閨女”。不逼我節食,不帶我上投資方的飯桌,更沒有對我的工作表現嘮嘮叨叨,吹毛求疵。

我跟公司帶我的經紀人姐姐一打聽。原來公司嫌我最近沒新聞,沒曝光率,打電話到我學校,問我的期末考試成績。我居然進了班裏前十五,可以發篇諸如事業學業兩不誤、新一代國民新偶像之類的通稿。

最近娛樂圈烏煙瘴氣的爛事兒多,大眾對藝人的好感度一降再降,正巧缺個積極正麵的明星形象以正視聽,挽回顏麵。公司一高興,我媽就高興。我媽一高興,我就活在天堂裏麵。

外麵奔波一整天,我攤平在沙發裏吃抹茶蛋糕,我媽都沒發脾氣,手不離通告表坐一旁,不厭其煩地核對我的工作日程。難得清靜,我細細品味著蛋糕,舒服得直想哼哼。

“媽,媽……”翻個身趴在沙發上,我問,“我要是成績進前十,你是不是還能對我再好點兒?”

她沒抬眼:“你要是百度搜索能進前十,還差不多。”她忽然想起什麼,放下通告表,“說來也怪,你這榆木腦袋,隔壁小子一輔導,真開竅了。這樣吧,過兩天你進組,請他當你的隨行家教,幫你補補英語,為以後進軍好萊塢打好基礎。價錢好商量,隨他開。”

我盤腿坐直,揚聲強調:“我再說一遍,他叫盛原野。原野,原野,多好記的名字啊!你幫我記行程記得多牢,記個人名總也記不住。”

“你那麼大反應幹什麼!”她媽臉一冷,眼睛盯著我上下打轉,“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小子了?我告訴你,不要說現在不準談戀愛,三十歲以前你想都不要想。”

我拍大腿直樂:“媽,你想象力太豐富了,改行當編劇吧。隨便寫一寫,最佳編劇獎拿到你手軟。”

“你少來這套!”我媽話裏嫌棄,嘴巴已不自覺地勾了起來,“下星期進組,你劇本背得怎麼樣了?這部戲的男主角是管銘淵。你們雖然沒有對手戲,你可得好好觀摩影帝的演技。裝得可愛一點兒,多巴結巴結人家。要是攀到影帝這根高枝兒,你以後上大銀幕的機會更多。”

“知道知道,我一定往死裏巴結,好不好?”隨口敷衍完畢,我放下蛋糕,一本正經地看向我媽,“媽,你能不能讓公司出麵跟導演商量商量,把本裏的吻戲刪了?我隻不過演女主角的少女時代,和初戀情人牽牽手,遛遛馬路就好啦,幹嗎一定要有吻戲?”

“你傻啊你!”我媽抓起身後的抱枕,朝我砸過來,“這次宣傳噱頭就是你的熒幕初吻,刪了還有賣點嗎?媽不是早跟你說過了,做這行你把這些看太重,怎麼接戲啊!拍激情戲是早晚的事,放不開也得放開,你就當為藝術獻身!”

還好已經習慣我媽把我當賺錢的工具,我一點兒也不意外她的反應,一般當媽的也說不出這種話。把借位的提議憋回肚子裏,我再吃不下任何東西,氣鼓鼓地盯著抹茶蛋糕發愣。早知道那天晚上,就什麼都不問,直接親一口盛原野。

這下可好,熒幕初吻和人生初吻,全便宜給演對手戲那小子了。煩躁,是誰都不知道,開拍前,我一定要偷偷吃韭菜餡餃子!就大蒜!

“瞪眼睛發什麼呆!”我媽抬腳蹬我一下,“我說話你聽見沒?問問那小子,願不願意跟我們進組,食宿全包。”

“人家過兩天要去他爸那兒過寒假,哪有閑心當我的家教啊!”

“唷,單親家庭。”我媽坐到我身邊,端起循循善誘的架勢,“你看吧,男人沒一個好東西,跟他們談戀愛早晚得把自己賠進去。你給我把心思收一收,安心工作。等你有名有利了,還要男人幹什麼。”

我認真地看向她,問:“媽,你是不是特想我孤老終身,當一輩子老姑娘?”

她又拿尖尖的指甲戳我腦門:“瞎說,不是還有媽陪著你,咱娘倆過不好嗎?我是給你少吃少穿了,還是虐待你了,你敢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