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你05(1 / 3)

卷一 十六歲·那一抹翩然少年藍 Chapter 05如果你認識以前的我,也許你會原諒現在的我

這是我第二次聽到有關父親和母親有約定的事。父親之前突兀的態度轉變,現在爺爺的欲言又止,刻意讓我回避,我不能不想,他們到底在隱瞞什麼?

——by 盛原野

父親賜我相似的骨肉和血脈,卻不賜我一顆真正解讀他的心。

昨天他親自為我挑選了一套價值不菲的西裝,我站在鏡前,他站在我身後,雙手放在我肩膀上,盯著鏡中穿著與他同色係西裝的我,麵帶微笑出了神。店員在一旁小心恭維,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眼眸中卻劃過一絲不悅,笑容瞬間消融殆盡。甚至氣憤地令我換下西裝,離店走人。

店員嚇得失措,戰戰兢兢將我們送出門。我走遠回頭,她仍舊立在門邊,褪去惶恐懼色後,疑惑不解地張望著我們。我也猜不透父親乍然動怒的原因,或許他不喜旁人阿諛奉承,可連我自己也覺得,鏡子裏的我們長得很像,如母親所說,有相似的眉眼與身形。

十六年來,他從未給過我時間去真正了解他,短短幾日的相處,也不足以令我研判一二。但至少,他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母親告訴我就在幾天前,父親給她打了一通很長的電話,不僅對她噓寒問暖,還耐心溫柔地與她共同回憶了那段繾綣的戀愛時光。母親難得的欣悅之情,電話中我能感受到,宛如嶽朝歌曾為她唇畔點染的一抹嫣紅,令她長久暗淡無光的生命終於重現明麗的色彩。

為人子,我不能要求父親更多。他願意給母親一點兒溫柔以待,以前的種種漠視與疏遠似乎都能變成過眼雲煙。我告訴自己要記得嶽朝歌常哼的那首歌——《改變自己》,應該嚐試卸下心防,嚐試走進其實本該在我世界裏最重要的另一個人。

主動開口詢問父親前,我先朝身旁並行的小張投去征詢目光。他立刻移開視線,唯恐避閃不及地埋首加快腳步。小張的反應像是有難言之隱,我轉念決定緘口不問。換了新的名店,新的昂貴西裝,沒有店員提及我們父子相像,一切順利。

坐在回別墅的車裏,父親才不掩興奮地告訴我,要正式帶我與爺爺見麵。關於爺爺,我一無所知,請教父親。他三言兩語,依稀為我勾勒出爺爺的形象。爺爺是軍人出身,幾十年的戎馬生活仍不改軍人本色,剛正不阿,嚴於律己。父親是他唯一的孩子,自奶奶去世,他一直過著不問世事的半隱居生活。

父親似乎不願多提,隻道明天見了麵再細聊。他也沒有如常離開,要留下來陪我同睡,父子倆好好聊會兒天。我立即拒絕,父親沒再多說什麼,陰鬱地背身離去。

是我體察不到父親的愛,表現得太冷淡,還是對他有先入為主的顧慮,做不到全身心地投入?我想不通,困惑之際,收到嶽朝歌日記一樣的短信,沒有多想便問,她如何和父親相處。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我從嶽朝歌回複的短信中得到應證。

可父子呢?兄弟?朋友?我依然無解。

“原野,在想什麼?”父親的聲音喚回我的思緒,他覆住我放置在膝蓋上的手,安慰我般道,“別擔心,有我在,爺爺會喜歡你的。”

“嗯。”我抽回手,點點頭。

父親餘光掠過我的手,輕歎一聲:“我們還是太生疏了,不過不要緊,以後多的是時間在一起。”

聽出父親話裏的異樣,我急切地問:“你要把我和媽接回身邊?”

他先點頭再搖頭,話到嘴邊被手機鈴聲打斷。我按捺不免激動,又摻有疑惑的情緒靜靜等待,一個漫長的公務電話,車子停在半山腰的獨棟別墅前,他才不得不中斷掛線,對我說到了。

管家引我們穿過中式風格的庭院來到二樓,告訴我們爺爺在練字。父親輕輕敲響房門,裏麵隨即傳來爺爺中氣十足的威嚴聲音,讓我們進去。父親推開門,同樣純中式的書房裏,爺爺站在紅木書桌後,手提毛筆,目視筆下宣紙,隻抬手示意我們別說話。父親帶我輕輕來到書桌前一米左右的位置,不聲不響安靜等候。

爺爺專注凝神寫完一幅字,再退後半步審視片刻坐下,目光炯炯地看向我們。年過六旬頭發花白的他精神矍鑠,腰背硬朗挺直。父親和他並不大像,但可以看出父親身上不怒自威的氣質來自於爺爺。

在父親的提醒下,我恭敬地喊了一聲爺爺。他嗯了一聲,視線自下而上打量起我,最後定於我的臉上,神情漸漸變得和藹。

“你媽身體還好吧,這些年,你們母子倆辛苦了。”

隻消這一句話,老人給我的陌生感,被排山倒海而來的感動和親切感所替代。我用力點頭:“很好,謝謝爺爺。”

“爸,我打算把原野接回身邊。”

我詫異於父親迫切的語氣,更詫異他說的話,難以置信地望向他,希望他隻是表達錯誤。父親與我對視一眼,似乎並不打算多解釋,更為斬釘截鐵地對爺爺道:“爸,原野長大了,是該回到我身邊了。”

“不準!”爺爺啪地拍響桌子,起身大喝,厲聲詰問父親,“你以前答應過我什麼,你不記得了嗎?你和蘇媛的約定,你也不記得了嗎?你保證……”爺爺驟然收住話音,不容拒絕地對我說,“原野,你先出去,我和你爸爸有些話要談。”

這是我第二次聽到有關父親和母親有約定的事。父親之前突兀的態度轉變,現在爺爺的欲言又止,刻意讓我回避,我不能不想,他們到底在隱瞞什麼?

內心的疑問像一張越撒越開,收不住的網,遏製住我思考的能力,也絆住我邁出書房的腳步。每艱難地走出一步,我被迫置身事外的無力感就多出一分。

關閉房門前我往裏看了一眼,對上爺爺警惕戒備的眼神,霎時醒悟,無論是什麼事,隻要他們有意隱瞞,我很可能永遠被蒙在鼓裏。隻因為在他們眼中,我永遠隻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占據整麵牆壁的落地窗外,天空陰霾,愁雲密布。明知他們的談話與我相關,又不被允許了解的感覺,像自己變成了世界上最沒用的人,多餘而可笑。父親和爺爺的談話進行了很長一段時間,父親出來時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地送我回到他的私人別墅。

房門一關,我停在門後,麵無表情地問:“你隻是打算接我回來,讓媽一個人住在外地嗎?”我知道我一旦開口,語氣便不會像兒子對待父親,所以回來的路上一直隱忍克製。

父親走進客廳,似有若無地答應一聲,避重就輕地道:“我會安排最好最專業的看護照顧她。”

“我媽不是孑然一身,她有丈夫有兒子,不需要請看護。”

“反了你!”父親衝到我麵前,怒火中燒,“我放下工作,取消行程,全心全意陪了你幾天,你不領情就算了,居然還敢頂嘴!我明白告訴你,盛原野,隻要你一天跟我姓,一天還要靠我供你吃穿讀書,你就沒資格對我說不!”

我不甘示弱地與他對視:“我沒有說不,隻是想不明白,你為什麼不願把媽接回來?醫生難道沒有對你說過,家人的陪伴嗬護比任何藥物更有效嗎?”

“不是我不願意,是我們十幾年前就約定好了,是她自己堅持要獨自生活。”

“為什麼?”

“因為……”父親忽而停頓,神色變得複雜,閃爍的眼光須臾又恢複銳利,強硬地轉口命令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問。總之我已經做好決定了,你媽那邊我會想辦法安撫。”

“我不是小孩子!”我上前攔住反身欲走的他,堅定不移地說,“我有權知道當年你們到底有什麼約定!”

“讓開!你不要以為我不會打你!”

“不讓!”

他的威勢,我的倔強,形成互不退讓的對立局麵,像是一場關乎榮譽的硬戰,與身份無關,與血緣無關。

我為母親的愛而堅持,他卻僅僅是想自私地挽回父子遺失的舊時光。母親在他心目中不要說分量,到底有沒有位置,我都開始產生懷疑了。衣服裏的手機突然嗡嗡作響,我沒有理會,對父親說:“比起遵守約定,我想媽對你的感情更重要。如果你是怕麻煩,我們可以不和你同住,隻要在一座城市,你能多去看看她。如果你要計算成本,我保證工作以後一定加倍奉還。”

“盛原野,你是在諷刺我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嗎?不要再說了,你接電話吧,可能是你媽打來的。”父親皺眉負手走進客廳,片刻又停下,回頭警告我道,“不準亂說話!”我沒作聲,他再次強調一遍,看見我點頭說好才罷休。

父親在顧慮什麼,母親的身體嗎?似乎並不那麼簡單。

手機鈴聲終止,很快又鍥而不舍地大響,是嶽朝歌的電話。她很早就主動將號碼存進我的手機,但這是第一次打過來。

“嶽朝歌,有事嗎?”

手機那邊沒有回答,隻有努力克製的抽泣聲,細細密密,我仿佛看見她蜷曲著身子,後背戰栗,將嘴唇咬得泛白……

如果我說,我根本不喜歡這行,你會不會讓我回到學校,做一個普通的高中生?

——by 嶽朝歌

從薛章的房間跌跌撞撞地逃回自己的房間,即便關緊房門,也無法阻擋無孔不入的恐懼。我又失魂落魄地衝進狹窄的衛生間,跪在潮濕的地板上,眼淚奪眶而出。我不敢開燈,盡量遠離牆上氣窗投進的光線,抱著膝蓋縮進角落,害怕光明,害怕被灼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摸出手機,不知道為什麼會按下盛原野的號碼。將手機緊貼著耳朵,我一動不動。他並沒有接,可鳴長的提示音敲擊鼓膜,似乎也給了我一點點靜慰的韻律。我不再指尖顫抖,精疲力竭地坐到地上,頭枕著冰冷的牆壁,好像什麼也不會做了。唯一能受我支配的動作,是再次嚐試打給盛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