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你06(2 / 3)

“嶽朝歌,今天過去以後,是不是不管我變成什麼樣的人,你都會繼續和我做朋友?”一字不差,我重複了一遍她的問題。

是的,這個問題應該由我來問才對。我有一個不夠完整的父親,一個為愛失去理智的母親。對於父親和母親來講,我隻是他們各自的某種工具而已。我沒權利選擇,從出生開始身上就流著他們的血液,以後大概也會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陰暗扭曲,永遠見不得光。

“當然會啦!”嶽朝歌扭過頭直視我,斬釘截鐵地說。

“我也會!”我說。

我點點頭,十指交扣,將他的手拚命握緊。全世界我隻剩他一個人了,不能鬆!盛原野投給我一個堅定的對視,用更大的力道回握我的手,帶我跑出酒店。

——by 嶽朝歌

一切發生得太快,記憶像脫了節,斷了片,我隻記得零星片段。

走進薛章的房間,他的樣子齷齪下流,像一隻餓急了的狼凶猛地撲向我。我用力掙紮呐喊,耳邊隻有他狂妄的大笑……然後,他一動不動地半懸在床邊,睜著眼睛,大張著嘴巴,一片刺目的鮮紅開在他側腰。而我就站在他麵前,直勾勾地望著他,控製不住地渾身顫抖……

他為什麼不動了,為什麼沒有像野獸一樣衝過來抓我?是,是死了嗎?

紅色逐漸在薛章腰間暈開,我嗅到空氣中彌漫出的淡淡甜腥味,想大叫卻害怕吵醒他,下意識地捂嘴。舉起手,一把染血的水果刀赫然入目,像是直刺進我的眼睛。我試圖扔掉水果刀,反而不聽使喚地越握越緊,雙手劇烈顫抖,指節泛白。

咚!

突如其來的沉悶響聲,嚇得我整個人抽動一下,水果刀終於從手裏掉了出來。我一抬頭,發現薛章掉下了床,他瞪大的眼睛正死死盯著我,凶猛得像要索我的命一樣。

忙扭頭避開他恫嚇人心的眼睛,我害怕,真的很害怕,跌跌撞撞地衝出了房間。

狹長的酒店走廊,摔了無數跤,身子軟得爬不起來,好像站起來都變成了最困難的事。我不得不全神貫注才勉強控製自己的身體,攀著牆壁咬牙站起,又接著奔跑,摔倒,再奔跑……

每個房間都長得一樣,我想我把大腦摔碎了,神誌識渙散地找不到自己的房間。也不知道怎麼就在一扇門前站定,而且我沒有理由,沒有猶疑,很篤定這是盛原野的房間。

聽見身後有腳步聲,我抱緊雙臂回頭,幽深陰暗的走廊那一端,似乎真的有個沾滿鮮血的人影朝我走來。雙腿一軟,我跪趴在門邊,劇烈抖動的手輕輕敲響房門。不敢用力弄出太大聲音,仿佛那人影正四處尋覓我的蹤影,一點兒風吹草動都會被他察覺,然後立刻出現在我麵前。

不過短暫等待度秒如年,門一打開,我便失去依靠順著倒了下去,應該會很疼,卻沒有任何感覺。再下一秒,盛原野已把我拉起抱在懷中,神情焦急,嘴巴一張一合說著什麼。緊盯著他的嘴唇,我非常非常用心去聽,才終是隱約聽清他的話。他問我,嶽朝歌,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我怎麼了……胸口的鮮血,手裏的水果刀,不會動的薛章!

“盛原野,我殺人了!”我啞聲喊出這句話,眼淚奪眶而出,一把掐住他的胳膊,“我把導演殺了,我是殺人凶手!我會不會被警察抓走,會不會坐牢?可我是被我媽逼的,我沒有辦法!我好害怕,我不要坐牢。怎麼辦?怎麼辦?盛原野,你帶我走,帶我走,好不好?”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有沒有語無倫次,有沒有顛三倒四,更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懂。好在,他好像沒大吃一驚,也沒被我歇斯底裏的樣子嚇壞,隻是眉頭緊鎖,麵色凝重,一言不發地脫下自己的黑色套頭毛衣,穿在我身上。如一具神散魂離的肉身,我恍恍惚惚地跟他走進衛生間,來到洗麵台前。

鏡子裏的我麵如死灰,長發淩亂,驚恐地睜大眼睛,身體不停戰栗,狼狽得像剛從冰冷的河裏打撈上來一樣,驚魂未定。

“嶽朝歌,看著我,閉上眼。”盛原野語氣如常,淡淡指示道。

大腦早就空白一片,我聽話照做。木然望向他無波無瀾的黑瞳,接著閉上眼。聽見流水聲,感覺到他拉起我的手,揉搓著幫我清洗每個指節縫隙。刺骨寒涼的水一激,我瞬間回神,明白自己的雙手沾了什麼,不自禁地睜開眼去看。

“不準看!”

盛原野低吼喝止,我一個激靈又用力閉上眼。洗完手,他命令我待在房間不準出去,獨自出門。我縮在沙發裏抱緊雙臂,渾渾噩噩等了不知多久,他終於回來,牽著我的手毫不猶豫地對我說:“我帶你走。”

我點點頭,十指交扣,將他的手拚命握緊。全世界我隻剩他一個人了,不能鬆!盛原野投給我一個堅定的對視,用更大的力道回握我的手,帶我跑出酒店。

呼嘯北風夾帶雪花囂張肆虐,衣著單薄的我們頂著風雪前行,步履沉重拖曳。狂風大雪好像故意要強行阻攔,我們每前行一米,就更猖狂作祟一分。即使盛原野半摟著我,用他單薄的身體幫我擋風遮雪,我仍冷得牙齒打戰。埋頭定睛在自己的雙腳上,一步接著一步踏入深雪,卻麻木得毫無知覺。

突然,前方兩束強光射來,我眯著眼睛望去,艱難看清是一輛SUV。車子發出尖銳的刹車聲,停在我們前方幾米處。

一定是警察來抓我了!我下意識地躲到盛原野的身後,想催他快跑,一張嘴寒風倒灌進來,我什麼也說不出來。

盛原野將我護牢,側身低頭在我耳邊說道:“別怕,好像是串串姐。”

我從他身後探出眼睛,在車前燈的照射下,有人正含胸走來……果然是串串姐!她看到我和盛原野,吃驚道:“下這麼大雪,你們出來幹什麼?”

“串串姐,我——”

“我們要……要離家出走。”盛原野打斷我,對串串姐說,“阿姨為了讓朝歌出人頭地不惜一切,我們沒有辦法,隻有偷偷逃跑。”

我不明白盛原野為什麼對串串姐講些半真半假的話,也沒有氣力去想。串串姐懷疑地皺起眉,朝我看過來。我下意識地用力點頭,即使不懂盛原野的用意,但我無條件信任他。

串串姐深鎖眉頭,沉默地凝視我們,像要用她的嚴肅迫使我們坦白。盛原野微微一偏擋住我的視線,一個人麵對串串姐。時間仿佛靜止,我蜷著身子貼緊盛原野的後背,從沒有比此刻更覺得他的肩膀很寬,值得依靠。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忽然聽見串串姐說話,語氣急促。

“快,上車!管銘淵送你們去B市。”

“謝謝!”

“謝謝你,串串姐。”

盛原野的聲音剛落,我忙感激地道謝。與串串姐擦身而過,看見她眼裏的疼惜和憐憫,眼淚差點兒又流下來。她忽而伸手拉住我,亟亟脫下自己的羽絨服套在我身上,一句話也沒有講。再多說什麼,也無法表達我對串串姐的感謝,我隻能吞下淚水,盡全力對她微笑。

這個時候,我很不好,但我記得串串姐的話。走一條無人能踏足的路,再多坎坷,再多荊棘,也是我的選擇,不求同情,不求寬慰,無怨無悔。

我和盛原野上了管銘淵的SUV,串串姐站在車外和他低聲交代了幾句,便催他開車。片場裏,我和管大影帝沒說過一句話,他年紀不大,但地位太高,所有人都忌憚他幾分。他沉默不語地開著車,沒有回頭看我們,也沒有和我們說話。隻是在上高速前,問我們去哪兒,盛原野不加遲疑地說,火車站。之後,他提高了車速,繼續保持緘默,像車裏沒有別人似的。

臨下車,管大影帝又叫住盛原野,像串串姐一樣,脫下自己的外套給了盛原野,還把錢包裏的所有現金給了我們。串串姐說她和管大影帝有不共戴天之仇,可能是真的,可我覺得他們是同樣善良的一類人。

不管哪裏,不管多晚,火車站永遠是一座燈火通明的不夜城。

廣場上或坐或躺,到處是人。抱著行李睡下的,三五成群閑聊打牌的,捧著熱氣騰騰的方便麵大口開吃的,熱鬧得像夜市。人氣旺,風停了,雪也止了,好像也沒那麼冷了。

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還有盛原野在身邊,我仍緊握他的手,卻不再那麼害怕。

“春節快到了。”盛原野仿佛輕聲歎息般道。

怪不得人多,原來到了每年一度與家人團聚的日子。同身在火車站,他們趕著回家,我們忙於逃亡。他們等待後踏上喜悅的歸途,而我們不知要去向何方……

“盛原野,我們去哪兒?我……我不想回家。”我不由得挽住他的胳膊,哀傷望向他。他這麼孝順,一定會回去陪他媽媽過年。我已經沒有家了,也許從現在開始要一個人流浪。原來到最後,依然剩我孤零零的一個人,自生自滅。

“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他搖頭,肯定地說。

“真的嗎?”完全超出我意料的回答,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住問他為什麼的衝動,將腦海中的第一反應告訴他,“我們去最南邊吧,我外公外婆的家。”

“好。”

盛原野沒再多問,我們手牽手即將去一個從未到過的地方。他不肯回家的原因我絕不會問,我隻知道此時此刻我們都是沒有家的人,唯有彼此,互相依靠。

從今以後,嶽朝歌繼續行走光明,由我來抵擋所有黑暗。

——by 盛原野

排了一整晚的隊,手握兩張臨客站票,我和嶽朝歌登上南下的綠皮火車。早料到春運人滿為患,我們被擠到廁所附近,才勉強找到容身之地,一塊足夠我們屈膝依偎而坐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