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破涕為笑:“姐姐,踢我下去之後,能順便扔個救生圈下來嗎?”
“放心,我會把邱城扔下去的。給他個機會挽回美人心。”
“那還是算了吧。”
我們相視而笑,緊緊靠坐著仰望天空正中一彎如鉤新月。身後隱隱約約有音樂傳來,旋律不清,時有時無,我們就這麼靜靜地聽著,搖搖晃晃,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
嶽朝歌,到此結束,不準再來了!
——by 盛原野
習慣了做夜行生物,又常常失眠,對我而言最好的休息方式,是站在窗戶前,凝視漆黑夜空,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靜謐無聲的夜裏,大腦放空,指間煙火明滅,時間也失去意義,一站就是不知不覺的幾個鍾頭。
等到天空暈開灰白,我會合攏厚重的窗簾僅留一條縫隙,然後躺回床上,繼續抽煙,繼續盯著窗戶發呆。直至第一束曙光穿透縫隙刺入室內,在地板留下一道光斑,我才能合眼,進入短暫淺眠。
睡夢中是另一個錯亂混雜的世界——母親睜大空洞又渙散的眼睛,痛苦乞求:原野,聽你爸的話,就當是為了媽媽,媽媽下輩子補償你;道貌岸然的父親站在身後,審視鏡子裏與他容貌身形相似的兒子,這種審視讓我覺得不寒而栗;我堅定地對嶽朝歌說帶她走,轉瞬我已身陷囹圄,失去麵朝陽光的自由;有人對我虎視眈眈,有人對我蠢蠢欲動,我在頭痛欲裂中醒來,內心悲鳴,為何不死……
終於體會到被永無休止的噩夢吞噬的感覺,睡著比清醒還像煎熬,還要痛苦。每每從一個漫長夢魘中驚醒,我冷汗涔涔,時間竟隻走過十幾分鍾。銓哥和費仔久而久之也有所察覺,天亮前會離開,給我一個絕對安靜的環境。
今天一如往常,我睡下隻有幾分鍾,房間外開始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微弱,但足以令一個長期失眠的人懼躁,耳神經失控地隨每一次聲響而抽動,聽覺又變得更為敏感。翻身掀起棉被蒙住頭,門外像故意挑釁般,驟然傳來什麼東西落地的刺耳響動。
可能是小葉冒失地撞掉了什麼,我重新靠坐床頭,點燃一根煙默默抽著等她離開。然而,外麵的聲音聽起來越來越奇怪,掃地聲、流水聲、陽台洗衣機的嗡嗡聲……
沒有人會打掃房間,就算有,也不會挑這個時候。
無法再容忍如此明顯的異常,一股無名火躥起,我衝下床打開門,與此同時隻聽“嘶”的一聲,客廳窗簾全部被扯落,陽光霎時充溢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光著的腳不自覺後退半步,我站在陰暗與明亮之間,看向陽光最燦爛處彎腰抱起窗簾的嶽朝歌。
她怎麼會來?為什麼要自作主張收拾房間?
嶽朝歌並沒有看見我,抱在胸前的整個落地窗簾擋住了她的視線。她亦步亦趨挪向衛生間,經過我麵前,不經意地側首轉眸,四目交會,腳步一頓,她的身子也跟著僵住了。
“對,對不起,吵醒你了。”她慌忙道歉,低頭衝進衛生間,片刻空手再出來,拿起桌上的一個塑料袋又走過來,雙手將它捧起,急於解釋般道,“雯姐說你的傷勢挺嚴重的,所以她讓我帶些內服和外敷的藥過來給你,會好得快一些。”
看見我之前她還神采奕奕,嘴角微彎含笑,之後便一直緊張地抿成一字,整個人也繃緊了,像是鼓足勇氣不讓自己逃跑。倏而她目光下落,陡地睜大眼睛,臉很快泛紅,露出羞赧之色。這樣的反應令我瞬間意識到,自己正上身赤裸與她相對,我閃身退進房間,用力關上門。
翻遍床上床下找不到的襯衫就躺在窗前,我胡亂套上,手背掠過麵頰,一陣滾燙。坐回到床邊,深呼吸平複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臉紅心跳,亂掉陣腳的我連思緒也亂了。我熟悉這種感覺,五年前迫於無奈輕吻嶽朝歌後,我也曾心浮氣躁地靜不下來。為同一個人怦然心動,十六歲的自己和二十一歲的自己完全沒有區別。
一根煙的時間,我再走出房間,客廳裏嶽朝歌在整理費仔隨手丟棄的垃圾,利落有素,看樣子很擅長家務。兩個男人的巢穴,因為多了她忙碌的身影,似乎也變得不大一樣,如有溫馨湧動,暖意蔓延。
我皺了皺眉,抽離不開追隨她背影的視線,隻能冰冷開口:“你為什麼又來了?”
像在享受勞動過程的嶽朝歌身子一定,飛快轉身麵對我,不解地咦了一聲,道:“我不是說了特意來給你送藥的。哦哦,你問誰讓我進來的嗎?是你朋友費仔。他說你在睡覺,讓我不要打擾。我有點兒閑不住,就順便邊打掃房間邊等你,沒想到還是把你吵醒了。”
“這裏不用你打掃,你走吧。”
“盛原野!”
她跑來,雙手平舉攔下我進屋的腳步,仰起倔強小臉,不屈不撓地說:“你是怕你女朋友誤會嗎?如果是,我可以跟她解釋,我們是認識很多年的朋友。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冷淡,但我不在乎,我既然找到你了,你休想我也把你當陌生人。”
“你怎麼想與我無關,我這裏不歡迎你。”
身高懸殊,她僅憑瘦小身體無法對我造成任何阻礙。我稍稍使力側身推開她,她卻不死心地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挑眉道:“不歡迎我總有原因吧?煩我,討厭我,哪怕恨我都不要緊,反正我已經打定主意不離開你,賴也要賴著你!”
我陰沉下臉試圖甩開她的手,她抓得更緊,眼神堅定炯炯與我對視。似乎嗅到我身上的煙味,她鼻翼微微翕動,柔聲嘀咕:“吸煙有害健康,還是少抽一點兒吧。”說著探頭望進我的房間。
一忍再忍她的固執,她發自肺腑的關心又來得猝不及防。一退再退我的防線,我的房間也即將被她熱忱的氣息感染。背身戒備地將她擋在外麵,我反伸手拉攏房門,砰的關門聲令她一顫,本能地縮回拽著我胳膊的手。
“盛原野,你難道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嗎?”她的大眼睛仍牢牢盯著我,堅定依然,又多了幾分委屈。
“我不需要朋友。”我漠然回答。
“不可能!”她奮力駁斥,低頭揉了揉眼睛,再抬起時神情肅然,“五年前我們也以為自己不需要朋友,可實際上那時的我們比誰都渴望擁有友情。盛原野,我心裏很清楚,你不煩我,不討厭我——”
“但是,我恨你。”吐出滲著寒意的這三個字,我在嶽朝歌猶如當頭棒喝的震驚中,封閉感官,冷下語氣,“因為你,因為我們幼稚的友誼,我當初做了最愚蠢的決定,徹底毀了自己。所以,不要再跟我提五年前,那是我的恥辱和錯誤。一看到你,就像又被迫回憶一遍我有多愚蠢。我恨你,不想和你再有一點兒幹係,更不歡迎你。”
嶽朝歌像蒙了似的變得遲鈍,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一滴眼淚流至嘴角,她才使勁用手背抹去,吸吸鼻子,搖頭道:“不會,我認識的盛原野不會這麼說。他讓我永遠不要忘了我們是朋友。你騙我!你騙我!”
“你認識的是五年前的盛原野,現在的盛原野,你已經不認識了。五年可以改變很多事,包括我。”我俯身靠近迫使她後退,她一步一步退得艱難,我每逼近一步就告訴她一個事實,“我現在沒有正經工作,幹的都是些見不得光的勾當,隻要能賺到錢,我可以出賣良心。我的腿是火拚時被道上對頭砍傷的,我身上還有很多類似的傷,不介意給你看。而且我已經有女人了,她做的也不是什麼正當行業,用不著你來賴著我。嶽朝歌,這就是你眼前的盛原野,完完全全不一樣了,你醒醒吧。”
被逼到茶幾前,腳跟撞到突兀的棱角,她吃痛地倒抽一口涼氣,險些摔倒。勉強站穩,她欲言又止,似乎被我的話打擊得大腦空白,反反複複說了很多個我字後,磕絆地想再次開口。我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捏起她的手腕,毫不客氣地拖拽著她往外走。打開門,手一揮,我將她重重丟出門,沒有絲毫心軟和猶豫。
“嶽朝歌,到此結束,不準再來了!”
她摔倒在門口,來不及從地上爬起來,我已摔門走回客廳。頹廢地跌進沙發裏,目光所及處仍有個消失不散的影子於客廳徘徊,一會兒清掃地板,一會兒收拾雜物,一會兒又站在落地窗前踮著腳擦拭玻璃,日光灑落她的臉龐,微笑向陽而生。
喉嚨間溢出悶吼,我煩躁地揮舞雙臂試圖打散她殘留的痕跡,等冷靜下來,客廳已恢複到淩亂不堪的原樣。但我仍不滿足,因為找不到窗簾遮擋明晃晃的陽光。我討厭它肆無忌憚的放縱,不留縫隙的入侵。
狼狽逃回屬於自己的房間,緊閉窗簾遮住唯一一絲光線,幽暗中再分不清白晝或黑夜。習慣性地抽出香煙,火苗舉到嘴邊手卻一頓,猛地將火機丟開,我躺回床頭閉上眼,強迫自己入睡。大腦清醒,身體感覺重逾千斤,混混沌沌不知道過去多久,猛烈的敲門聲驟然撞擊耳膜。
當即反應還是嶽朝歌,轉瞬又立刻否決。她認不清現實,我就給她一個殘酷的現實,她不笨也該清醒了,懂得知難而退。未再多想,我起身去開門,毫無準備地迎來嶽朝歌負隅頑抗的模樣,她自顧自拉起我的手,不容拒絕地說:
“你跟我來!”
盛原野,我喜歡你,不,我愛你。沒見到你之前,我以為我五年的思念是因為割舍不下友情和懷著對你的歉疚。那天重逢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才明白,我所有的等待和思念是出於對你的愛意。你可能覺得很突然,可我一點兒也不覺得。你不在的時候,我一個人一直在愛你,一天天、一年年。你變得再陌生,回到我麵前都是我最熟悉的樣子。所以變也好,不變也好,我就是愛你這個人,盛,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