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每次見麵,他對我極盡惡言相向,可剛才一個下意識保護我的動作,足以說明他是在乎我的。他說他不能愛我,一定是因為想愛才不能愛。
——by 嶽朝歌
診療室裏那個叫銓哥的男人恰逢時機發出的怒吼,對我而言如蒙大赦。我不想再麵對盛原野,聽他說刺激我的話,故意用所謂的“正經”與否來孤立我。我第一個衝進診療室,看到眼前的一幕,頓時驚呆了。
銓哥受傷的部位有點兒尷尬,剛好傷在臀部,殷紅一片,沒有任何處理仍在滲血。他隻能半趴著伏在病床上,麵如死灰強忍劇痛,天生就透著凶狠的臉上此刻正飽含戾氣,一雙快噴出火的眼睛鼓鼓瞪向另一側的雯姐。可雯姐壓根兒當他不存在,坐在轉椅上晃晃悠悠,自在愜意地修著指甲。
此情此景,不僅我搞不清楚狀況,緊跟著我衝進來的盛原野、費仔和小葉也愣住了。我們四個停在門口,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銓哥見有人進來,身子稍稍往上一抬,疼得嘴角抽搐,大飆髒話。又好像不服氣似的咬牙切齒挺住,聲音嘶啞地高喊盛原野和費仔去扶他起來。他們一過去,我也走到雯姐身邊,費解地問出什麼事了。
雯姐嘴角噙起輕鬆笑容,用剛好所有人都能聽見的音量,不疾不徐地道:“這位道上的大哥好像很質疑我的專業能力,我不想批評他以貌取人的幼稚觀念,隻好等他傷勢加重,重到剩最後一口氣再救他了。”
“TMD,你說老子幼稚!”
銓哥聞言火冒三丈,半邊身子都躥了起來。要不是受傷,又被盛原野他們強攔著,我覺得他可能已經暴跳而起撲向雯姐了。他會質疑雯姐,我不意外。因為我第一次和雯姐見麵,也不相信她是個傑出的外科醫生,更難想象她站在手術台上,冷靜從容地為病人動手術的樣子。因為她長得太漂亮冶豔,打扮也時尚性感。
雯姐不怒,反鼓勵他道:“你可以再生氣一點兒沒關係,加速血液流動,死得更快。”
“你!”
銓哥被雯姐手術刀一樣鋒利的話噎得麵子掃地,不顧汩汩流血的傷口,非要盛原野帶他走。盛原野也不說話,陰沉著臉拉著已伸出手的費仔退到一旁,對他的要求置之不理。麵子沒了,自己說的話也不好使了,銓哥滿腔怒火無處發泄,全部轉移到不聽話的盛原野身上,凶神惡煞,罵罵咧咧。盛原野麵無波瀾地半垂著頭隻管聽,不回嘴,也絕不照他的意思辦。
“你閉嘴!”
無辜的盛原野變成銓哥的出氣筒,我見不得氣不過,腦子轟一下炸開了,高聲喝止。三兩步衝過去橫在他們中間,我張開雙臂像保護弱小般,嚷嚷回去。“你自己沒禮貌,不懂得尊重別人,憑什麼罵盛原野!他帶你來治傷有什麼錯?你要是肯跟雯姐道個歉,不就什麼事都解決了!挺大一人,怎麼還跟小孩子一樣任性!”
我熱血都沸騰到腦袋頂上了,振振有詞地說完才注意到銓哥僵硬的表情和越瞪越大的眼睛。心頭一顫,眼尾餘光掃過兩旁,診療室裏也安靜了,聽不到一點兒聲音,好像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銓哥的臉色變得奇黑無比,看得我熱血降溫,開始惴惴不安。忽然,盛原野一個閃身,從背後反擋在我和銓哥之間。之前還態度堅決的他竟改口道:“銓哥,我們走吧,換個地方。”
“等一下。”雯姐也走過來,做著清洗消毒的準備,對銓哥冷冷地說,“傷成這樣,還想到處走,嫌自己命太長是吧。請記住我是看在朝歌的分上,才既往不咎幫你處理傷口的。”她又回頭朝我們一揮手,“你們愣著幹嗎,趕緊出去啊。”
虛驚一場,從診療室裏退出來時,我偷瞄了一眼病床上仍舊目瞪口呆的銓哥。大概是這輩子從來沒接連被兩個女人嚴厲教育過,所以半天緩不過勁來。
重新回到外麵等待,費仔和小葉看我的眼神都變複雜了,似乎想對我的大無畏聊表欽佩,再一琢磨覺得我離完蛋不遠了,索性露出讓我好自為之的勸慰之情。
腦海再次出現剛才銓哥怒目圓瞪的凶相,我這才懂得後怕,一步不離盛原野尋求庇護,膽戰心驚地問:“待會兒銓哥出來,不會動手打我吧?”
他餘光掠過我緊張地絞在一起的手指,說:“不會。”
心裏突然冒出一個更令人擔憂的想法,我忙迫切追問:“他該不會經常打你吧?”
沒等盛原野回答,一旁的費仔和小葉同時誇張地撲哧笑噴了。小葉樂嗬嗬地走到我麵前,上下打量我說:“你把銓哥當什麼人了?他雖然長得凶了點兒,可對這兩個家夥好著呢。”
我輕撫胸口,嘴巴裏連聲道那就好,那就好,卻還是緊跟著盛原野,不願他離開我的視線。即使每次見麵,他對我極盡惡言相向,可剛才一個下意識保護我的動作,足以說明他是在乎我的。他說他不能愛我,一定是因為想愛才不能愛。分析到這兒,我不禁麵露微笑,抬頭看向他。
他雙手環胸背靠牆壁,閉著眼埋著頭,眉宇間帶有舒展不開的某種愁緒,陰鬱而沉重。他好像比我們重逢時更瘦了,疲憊不堪,穿得又單薄。凝神於他,我真的有衝動像上次那樣,張開手抱抱他,借我的肩膀給他靠一靠。可是我明白自己什麼也不能做,不然他又會把我狠狠推開,厲聲強調他不需要我。
可能吧,他不需要我也可以堅強生活,但我不行。他不在,我就靠思念而活;他在,我隻想為他而活。
不多久,銓哥一瘸一拐地走出診療室,也換上了費仔帶來的褲子,恢複霸氣十足的大哥風範。我聽見他站在門口回頭,拘謹又別扭地向雯姐道謝,以為他是個寬宏大量的人。可沒想到,他一走出來就招呼盛原野他們找個地方喝酒,還特意瞥了瞥我,不容拒絕地命令盛原野把我也帶上。
我一聽腿不自覺地軟了,拽著盛原野的衣袖拚命搖頭。他分明是想換個環境,打算給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點兒顏色看看啊!盛原野平靜的臉上辨不清任何情緒,拂動手臂沒能甩開我的手之後,簡單說了句走吧,便不再看我大步邁出診所。
秋風漸小,寒涼的細密夜雨又淅瀝落下,綿綿雨霧籠罩的幽暗街道,行人稀少,仿佛僅剩我們幾個如孤魂野鬼,滿世界遊蕩。
銓哥拒絕攙扶,一瘸一拐,悲壯地獨自走在最前麵,凍得抱在一起的費仔和小葉邊走邊哆嗦,兩人的背影既浪漫又淒涼。我像個害怕迷路的孩子,緊盯著盛原野的腳步,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羨慕地望著前方備受嗬護的小葉,我不敢奢求盛原野給予同等優待,能做的隻有可憐巴巴地拉起外套拉鏈,把整個脖子都縮進豎立的衣領裏。
不知道銓哥打算帶我們去哪兒,我對他的懼意仍未消退,人也凍得手腳發麻。但傻乎乎地希望今晚這條路沒有盡頭,讓我賴著盛原野一直走下去,不用他遷就,也不用他嗬護,默許我跟著他,跟著他就好。
走了約莫二十分鍾,銓哥帶我們七拐八拐繞進一個偏僻的胡同,胡同口有家夫妻檔的夜宵攤子。店麵不大,擺了三張小方桌。其他兩桌都坐滿了,我們五個人隻能擠唯一的一張空桌。
銓哥似乎常來,粗聲粗氣地和夫妻倆打招呼。他們倒挺意外銓哥第一次帶人來光顧。銓哥沒多說什麼,指了指自己的屁股。老板迅速會意,進屋抱出來個兒童救生圈墊在椅子上。體型魁梧的銓哥往上一坐,遊泳圈鬱悶地壓下去大半。
太滑稽了,我緊繃的神經一放鬆,沒忍住笑出了聲,遭來銓哥一記狠厲白眼。我往盛原野身後一縮,忙不迭點頭哈腰連連道歉。他似乎剛找到不會觸及傷口的坐姿,又被我隆重其事的樣子給驚著了,屁股一歪,疼得齜牙咧嘴。我心裏一咯噔,鞠躬的幅度更大,道歉聲更響亮,其他人倒是徹底笑翻了。略顯沉悶的氣氛就在我的戰戰兢兢中變得輕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