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二十一歲·住在心裏的一種病 Chapter 04一個非常自私的決定
邱城以他最瀟灑的姿態走了，我站在原地，選擇不去送他。再做什麼、說什麼也是多餘，不如學他的幹淨利落。我們的故事從沒有開始過，所以不需要告別。我當他是朋友，他若不願意，我沉默尊重。
——by 嶽朝歌
串串姐從希臘度蜜月歸來，約我去銘淵哥的公司拿禮物。電梯裏巧遇邱城，沒等我打完招呼，他先摘下助理的帽子往自己腦袋上一扣，墨鏡一壓，耍起了大牌。為避免自討沒趣，我改口和他的助理問好。
邱城的助理看起來麵生，估計剛入行，活力充沛，對娛樂圈的新鮮勁兒也還沒退。我和他簡單聊了幾句，被邱城做作的咳嗽聲打斷後，再沒說話。他倒是偷瞥了我好幾眼，最後忍不住問我是不是童星出身，他依稀有些印象。我剛想否認，邱城接話了，差點兒沒當場氣得我吐血。
他促狹地稱讚助理：“有眼光！像‘童星’這兩個早早就敗光人品，最後靠老天保佑才沒長殘的字，最適合她了。”再一頓，得意揚揚地補充道，“當然，我是獨一無二的例外！”
邱城嘴不饒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很有風度地沒和他計較。從銘淵哥的辦公室裏出來，我們一人手裏多了一瓶來自愛琴海的白沙。這麼極富浪漫主義情調的禮物，邱城顯然無法理解，剛才在辦公室裏和串串姐上演了一出唇槍舌戰。
接過係有藍色緞帶的玻璃瓶，他上下掂量一番，又是上鼻子聞，又是拿手指敲，質疑道：“串串姐，你該不會是喝醉了，順手撿個空酒瓶裝點兒沙子蒙我們吧？”
“這可是我大老遠從聖托裏尼背回來的！”串串姐作勢要搶回瓶子，被邱城一擋，幹脆反手揭下他的墨鏡，“大明星，少跟我麵前擺譜。你知道聖托裏尼的沙灘上，留下過多少情侶幸福的足跡嗎？不信你嚐嚐有沒有幸福的味道。”
“你當我傻啊，幸福足跡的味道，不就是腳丫子的味道！”邱城嫌棄地把瓶子拋給我，嘴角勾起沒安好心的笑，故作不解地又問向串串姐，“你怎麼知道每對踩過愛琴海沙灘的情侶都善始善終？你送我們的沙子裏就沒留下分手情侶、離婚情侶、反目成仇情侶的足跡？”
串串姐抬手就把墨鏡扔他身上，板著臉朝站在窗前打電話的銘淵哥大聲喊話：“管銘淵，你們員工手冊裏有沒有‘禁止和老板娘頂嘴’這一條，沒有現加進去，違者雪藏三年！”
電話中的銘淵哥好像沒聽清她說了什麼，扭頭對串串姐安撫性地笑了笑，笑裏滿溢的愛意，抵過千言萬語。我都看呆了，從他一心一意的眼神裏，體會到了什麼叫溫柔的力量。倘若愛琴海的白沙真能帶來幸福愛情的好運，我隻要盛原野也能這麼對我笑，就知足了……
“我說嶽朝歌，別抱著瓶子傻笑秀你的智商了。收收你的下巴吧，口水都流出來了。”
邱城說得有模有樣，我信以為真一抹嘴巴，他樂開了花，捂著肚子蹲在地上起不來。我無語地搖了搖頭蹲下，費解地問：“你今天是怎麼了，看誰都不順眼，串串姐你也敢戲弄。”
“雯姐在，我還能超常發揮！”他笑得眼眶濕潤，看向我又麵色一沉，正兒八經地說，“肚子餓，一天沒吃飯了。你請我！”
“我趕著去便利店打工，沒空。”也不知是真是假，我隨口道。
剛起身，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也站了起來，鄭重警告助理不許跟著，拉我走進電梯，用一反常態的正顏厲色，低沉道：“我有話問你。”
習慣了平時和邱城沒著沒調、嘻嘻哈哈的相處模式，他猛地一切換到正常模式，我適應不好產生不良反應。從公司到便利店的一路，我們難得的說話沒超過三句。完成交接班，和同事閑聊幾句開始整理貨架，他坐在靠窗的長桌邊吃起泡麵。各幹各的，我已經忘了他還有話問我，又被更重要的事牽走了心神。
雖然那晚和盛原野不歡而散，但在和他的交鋒中，我終於第一次占了上風。如果他不帶銓哥來診所，我也會去找他，像我對他說的一樣主動展開追求。半個月裏，我反反複複回想他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欺騙我的話，嚇唬我的話，威脅我的話，到那天懇請我的話……無非想讓我知難而退。可他並沒有說過他不愛我，僅憑這一點，我不會放棄。
然後，取得小小勝利一高興過頭，那晚我就喝醉了。再醒過來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我從自己的床上爬起來，昏昏沉沉地回想喝醉之後發生的事，如同被橡皮擦抹掉了一樣，忘記得一幹二淨。
是誰送我回去的呢？盛原野？嗯，沒錯，一定是他，隻有他知道我家的地址。
“喂喂，醒醒！打劫呢，嚴肅點兒！”
聽到打劫這麼敏感的詞彙，我陡然抬起戳在拖把杆上的腦袋，定睛一看邱城端著泡麵盒衝我皺眉直搖頭，才反應過來又是他的惡作劇。沒好氣地問他怎麼了，他帥氣地將空泡麵盒往垃圾桶裏一扔，拍著手道：“吃飽了，該和你談正經事了。你是不是打算對我始亂終棄？”
好苛責的措辭，我聽得一怔，無奈笑了：“邱城，咱倆做朋友不是挺好的。你這麼問，我是不是該回一句——委屈你了？”
“你知道就好。”他一臉欣慰，隨手拿起貨架上的礦泉水，咕咚喝下好幾口，聲音變得有些沮喪落寞，“情人還是老的好啊！我想會會那個讓你傻等五年的男人，是那個當年到片場找你的男人吧，你可要想好，他是坐過……唉，我懶得勸你，你又不是真的傻。”
褪去明星光環，我麵前的邱城隻是個普通的男孩。他比我大半歲而已，常常嬉皮笑臉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這樣的灑脫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帥。
“邱城，謝謝你。”我真誠地道。
“得了吧。”他滿不在乎地哼氣，自負地說，“我事先聲明，你要是在他那兒受了什麼委屈，千萬別來找我，我是不會幫你出頭的。而且，你也不要以為我會站在你背後，當一個默默等待你回心轉意的男人，我沒那麼偉大。嶽朝歌，要麼你就給我幸福，要麼什麼也別讓我知道，我怕我不夠寬容，會叉腰看你笑話。”
我用力點頭，說：“嗯，我明白，一定！”
“行啦，吃飽喝足我走了，明兒一早還有通告。”他戴回墨鏡，壓低帽簷轉身，邊揮動著高舉的右手走向店門，邊滿腹牢騷地嘀咕，“分手飯吃泡麵就礦泉水，我太偉大了！”
邱城以他最瀟灑的姿態走了，我站在原地，選擇不去送他。再做什麼、說什麼也是多餘，不如學他的幹淨利落。我們的故事從沒有開始過，所以不需要告別。我當他是朋友，他若不願意，我沉默尊重。
重新投入工作，門鈴響了，高喊著歡迎光臨，我穿過貨架來到收銀台。進店的是一位花白頭發、身背筆直的老人，雖然手持拐杖，但走起路來每一步都邁得踏實堅定，整個人透著威嚴氣勢，像一位沒穿軍裝的將軍。
他在店裏慢條斯理地轉了一圈，什麼也沒拿走來收銀台，望一望我身後的香煙架，無奈地歎口氣，埋怨似的嘟囔道：“煙癮犯了，大夫讓我戒煙，看兩眼過過幹癮吧。”
身姿矯健像個軍人，一開口又像個吃不到糖賭氣的小孩，我不禁笑了笑：“爺爺，身體要緊。”隨即探出身，悄悄地問，“要不我拿一包，再給您聞聞味兒？”
他眼睛一亮再一暗，擺擺手：“算了，聞多了該忍不住了。小丫頭，這店是你家人開的嗎？這麼晚就你一個人看店，不害怕？”
“我是大學生，在這裏打工而已。不怕，附近很安全，而且我膽子很大。”我猜他是個寂寞的老人家，想找人聊聊天，於是很自然地如實回答。
“哦哦。”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和藹地笑著說，“丫頭給我一盒口香糖吧。大夫說，煙癮犯了就嚼口香糖。”
指著口香糖貨架，我問：“爺爺您喜歡什麼口味的？”
他低頭湊近瞅了瞅，為難地問：“還分口味？”
“是啊。”
細心幫他挑了草木口味的口香糖，結賬找零，老人又和我聊了會兒天，問了些私人問題。我沒多想，一一作答。臨出門，他回頭深看了我一眼，微笑著道聲謝。我忙擺手說不客氣，目送他離開。
安靜下來的店裏，我無心看書，擺弄著手機，情難自已地思念起盛原野。抽空一定要問到他的手機號，還要厚著臉皮問清楚那晚是不是他送我回的家。不曉得我喝醉之後是什麼樣，有沒有很失態，很難看……
突然感覺臉頰一陣發燙，我神經兮兮地探頭往店外望去，仿佛盛原野就站在外麵某一處，默默地注視我，看到了我想他的模樣。當然，這隻不過是我的幻覺，他在這座城的另一端，一個我的思念都抵達不了的地方。
邱城，我敢保證，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比我更希望嶽朝歌過得幸福。如果可以的話，我很希望那個給她幸福的人是我。但是，我比誰都清楚我做不到了，哪怕給她一份平凡安定，都做不到。
——by 盛原野
向來對女人敬而遠之的銓哥戀愛了，他愛上了吳醫生，算得上一見鍾情。他並不羞於承認，卻怯於與吳醫生單獨見麵，每次前去複診，必要求我或費仔同行。
費仔說，吳醫生長得漂亮身材火辣，是男人都會喜歡。小葉反駁，沒有人敢和銓哥作對，還隨便動他的屁股，吳醫生是特別的例外，所以銓哥心動了。
銓哥不否認他們說的都有道理，他欣賞吳醫生，第一眼就看出吳醫生是個堅毅的女人。如果哪天他死了，她絕不會當眾掉一滴眼淚，隻會幫他處理好一切身後事，接著獨自一人堅強生活下去，不過於傷痛，不就此消沉。他要的便是這樣勇敢的女人。
說完這番話，銓哥拍著我的肩膀告訴我，他很少看錯人，嶽朝歌也是如此。他還說，我想徹底擺脫嶽朝歌的方法有很多，大可以把她帶到場子裏轉一圈，讓她親身感受一下我們真實的生活。到現在我也沒有這麼做，是因為我在保護她。一個男人處處保護一個女人，除了出於愛，再沒有別的可能。
我不問“保護”是否意味著“愛”，我想知道，自私地將嶽朝歌留在身邊，我能帶給她什麼。給她終日的惶惶不安，為我每一次出門擔憂；給她滿身傷痕的我自己，讓她心疼流淚還要硬撐堅強；或者到最後給她一具冰冷僵硬的屍體，用最不仁慈的方式教會她獨活於世，也是一種不屈的勇敢。
比起一味地思忖她是不是值得我愛的女人，不如竭盡我所能，讓這些統統與她遠離。而唯一辦法是我的遠離，卻那麼難，“心”不由己。
我走後，那個晚上她喝醉了，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任誰也喊不醒。送她回家，她像一隻輕盈柔順的小貓縮進被窩，以最舒適的姿態投入一場好夢，夢裏有魚有毛線球，所以腮頰露出滿足的微笑。我差一點就將自己冰涼的唇落上她恬淡的彎彎嘴角。
毫厘之距，我抽離關掉台燈，黑暗中退坐到床邊的地板上。凝視著她模糊的輪廓，聽著她輕微起伏的鼾聲，房間裏縈繞著屬於她的淡淡香氣……一切的一切讓那個夜晚變得與眾不同，不再頹廢消極，不再形單影隻，不再需要點起香煙燃燒時間。而後，我也枕靠牆壁睡著了，安穩、無夢的一次好眠。
醒來天光微亮，嶽朝歌仍在熟睡，我靜悄悄地轉身離開。那個早晨和今天一樣，天高雲淡，空氣中折射著晨曦的秋涼。周圍的人都放慢了腳步，沐浴陽光，神情享受，汲取寒冬來臨前珍貴的溫柔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