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你10(2 / 3)

整夜未睡的銓哥也站在診所門前,麵朝秋日。他決定向吳醫生表白了,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莊嚴,如同跋山涉水而來,即將踏入神殿朝聖的忠誠信徒,情怯與振奮交織。

我獨自走到路邊等待,一輛黃色跑車示威似的刹車急停,戴著帽子眼鏡的年輕人從車裏走出來,摘掉墨鏡,對我說:“你是盛原野吧。我是邱城,想和你談談,有時間嗎?”

一個隻聽一次就牢牢記住的名字,我冷淡搖頭,不覺得和他有任何話題可聊。他側身,露出不可一世的笑容,挑釁道:“怎麼,怕我揍你啊?放心,文明社會和諧共處。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好奇,為什麼嶽朝歌這麼多年一直對你念念不忘。我退出沒問題,可也不能退得不明不白,不是?”

“我無可奉告。”

“邱城!”不遠處響起嶽朝歌的驚聲大喊,她橫穿馬路衝過來,脫下書包掄向邱城,“你不是早上有通告嗎?來這裏幹嗎?”

邱城避閃不及,連退數步:“你怎麼當街動粗!我昨晚上告訴你了,我想會會他啊!”

“會什麼會,會什麼會!兩個男的有什麼可聊的?”

“聊什麼你甭管。嶽朝歌,你窮緊張個什麼勁兒,是不是他對你不好?”邱城硬拉著她和我麵對麵,氣急敗壞地說,“盛原野,我退出不是因為我比你差,輸給你,是因為她心裏,我永遠也走不進去。我追她三年,沒看她有一天真正開心過。一見到你,她全變了,一顆心都撲到你身上去了。你要敢對她不好,辜負她,我絕不輕饒你!”

邱城將他的憤怒表露無遺,我靜靜地聽著,冷凝的目光與他對視,卻感覺攥起的拳頭在收緊,血液在逆流。他說得對,重逢到現在我對嶽朝歌很不好,冷淡絕情,一直說著辜負她的話,做著辜負她的事,我也不會輕饒我自己。

我的沉默換來他更大的憤怒,欲大打出手。嶽朝歌竟再次如那天在診療室裏一般,挺身擋在我前麵,用她小小身體爆發出的巨大能量悍然維護我。

“邱城,你別再說了,你以為這是在演戲嗎?你根本不知道我和他之間的事,沒資格教訓他!還有,我也不需要你替我說話!我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從來沒有這麼明白過!”

“對,我沒資格,我多管閑事!我就該像昨晚上說的那樣,叉腰等著看你的笑話!”

“變成笑話也是我的事,我心甘情願!”

“你是執迷不悟,中邪了!”

“夠了!”雙手按上嶽朝歌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瘦弱雙肩,我把她帶進胸膛,對邱城正色道,“我和你談。”

“不要!”嶽朝歌回頭死死攀住我的胳膊,眼裏的祈求和擔憂,像是在保護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

俯身貼近她的耳朵,我輕聲開口:“你先進去。”

她咬唇執拗搖頭,我朝診所方向輕輕推了她一下,她才不情不願地邁出細碎又躊躇的步子。確定她走進診所,我看了邱城一眼,直接走入街旁的小巷。

解決兩個男人間爭鋒相對的衝突,最行之有效的方法是打一架。我們來到小巷深處,什麼也沒多說,已拳腳相加。我克製,他全力以赴,誰也沒把誰真正打倒,誰也不想最先點頭服輸,到最後都掛了彩。邱城半躺在地大口喘氣,按著高高腫起的眼眶齜牙。我倚著牆抹去嘴角的血,想想也覺得好笑。

“你笑什麼?”他問。

“我沒想過有一天嶽朝歌會接二連三地替我出頭。”尤其習慣了以暴製暴的簡單處事方式,我越發覺得不可思議。如果不是今天邱城的出現,有些話我可能不會說。“邱城,我敢保證,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比我更希望嶽朝歌過得幸福。如果可以的話,我很希望那個給她幸福的人是我。但是,我比誰都清楚我做不到了,哪怕給她一份平凡安定,都做不到。”

他從地上坐起來,眼中又燃火光:“盛原野,我也敢保證,嶽朝歌這幾年過得有多艱難,她一定沒跟你說。你知道她的口頭禪是什麼?‘盛原野說’,聽懂了嗎?不管遇到什麼事兒,她的開場白一準是‘盛原野說過什麼什麼’,完全把你的話當成真理。”

話音頓了頓壓下怒火,他繼續道:“有一次她被無良的房東趕出來,一個女孩子大晚上拖著一大堆書流落街頭。我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馬路牙子上念念叨叨地給自己打氣。我仔細一聽真想掉頭走人。她說,會好的,會好的,等找到盛原野一切都會好的。你……你能不能別再扯那些滾犢子的話了,對她好一點兒不難吧?”

沒有,這些話嶽朝歌一句也沒有對我提起。我太執著於我們之間鴻溝般無法逾越的“不可能”,以至於忽視,她今天能堅強獨立地來到我眼前,是因為她堅信無數的“可能”。我說過的話可能改變她的困境,人海茫茫我可能會與她重逢,隻要堅持不懈我可能會被她說服……

伸出手遞向邱城,他閃了下猶豫片刻接受了我的幫助,讓我拉他起來:“嘶,說好不動手的,還是幹了場架。我的臉可買過巨額保險,算了,不跟你追究。我知道你對我手下留情了,起碼嶽朝歌跟著你不會受欺負。”

我不置可否,確定嘴角不再滲血後走向燦爛的小巷那頭。我有自己創傷怯懼陰暗的一麵,但我忘了倘若佇立陽光下,所有陰影會無所遁形,消失得無影無蹤。

嶽朝歌,我剛剛做了一個非常自私的決定,很可能會影響到你現在平靜的生活。我想你留在我身邊,但我請你花時間認真考慮。你可以選擇拒絕我,我接受,不會挽留,也不會強求。

——by 嶽朝歌

完蛋了,完蛋了,邱城說話那麼衝,會不會把盛原野逼急啊!不會的,不會的,盛原野穩重成熟,哪那麼容易被他煽動啊!不好說,不好說,他們都在氣頭上,一切皆有可能!

大腦混亂快糊成一鍋粥,我一聽見診療室傳來銓哥嗷嗷號叫聲,沒頭沒腦地就推門進去了。他們似乎都沒意識到多出個人,銓哥麵色鐵青地趴在病床上,蠢蠢欲動,像是不甘心受到牽製。他身旁的雯姐頭也不抬,不鹹不淡地道:“拆個線而已,叫得慘過生孩子。盛原野縫針的時候,可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銓哥不服:“那小子冷血!吳雯,你不要公報私仇,一碼事歸一碼事。”

“哈哈。”雯姐輕蔑一笑,“有男人,又是做大哥的對我表白,我高興還來不及,哪有閑工夫公報私仇。”

“你高興?”銓哥一納悶,不顧傷口徑直翻坐而起,嚴厲地看向雯姐,“高興為什麼拒絕我?”

雯姐放下鑷子和剪刀,認真回看他:“高興是因為滿足虛榮心,拒絕是因為我有腦子。我對談情說愛沒興趣,就算要找男人,我也希望替他縫縫補補的是衣服,而不是身體上各式各樣的傷口。”

“我……”銓哥語塞,轉而提高音量,信誓旦旦地說,“我可以為了你,盡量不讓自己受傷。”

“話不要說得太滿,談個愛情而已,別把自己說得那麼具有無私奉獻精神。難不成你本來也不想好好活著,非受點兒傷才心裏舒坦?一個不能好好活著的人,我有什麼可愛的?”

銓哥早見識過雯姐的厲害,這回更是被反問到臉色發綠、怒目橫眉,說不出來一個字。我以為他會大發雷霆,想不到他忍了又忍之後,隻是憋悶地翻個身,老老實實趴回病床,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眼角餘光掃到我,他的臉一下又黑了,手疾眼快地鉤起床單擋住屁股,低吼道:“你進來幹什麼?”

幾麵之緣就向雯姐表白,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再被銓哥一凶,我張口即道:“反正不找你。”話一出口,後怕地反應過來自己又闖禍了,隻能強裝無事轉移話題,又問向雯姐,“雯姐,是你告訴邱城,盛原野在這兒的嗎?”

她點頭幹脆說是,我忙問為什麼,他們也許在外頭已經打起來了!

“正好。”雯姐有條不紊地替銓哥的傷口拆線,抬眸瞥我一眼,“我也看那小子不順眼,欠收拾。”

“雯姐!”我不想所有人都誤認為我在受委屈,又不能告訴他們我對盛原野的虧欠,用一輩子來還也不為過。萬般無奈,唯有求助銓哥,我謹慎地問:“銓哥,待會兒你能不能出去幫我勸勸他們?”

他倒幹脆爽快:“不用,死不了。”

“……”

灰溜溜地退出來,診所裏我也待不住,便跑到馬路邊心急如焚地四處環顧。忽然有人拍我的肩膀,沒等回頭,肩膀上的手已帶我轉身,令我跌進一個溫暖懷抱。不用抬頭,聞到熟悉的氣息,我就能確定這個當街擁抱我的人是盛原野。

想要很久,一直沒得到,來得突然,我又覺得不敢相信,忐忑多於欣喜。他一定又要說什麼狠狠打擊我的話。我抬起雙手環扣他的腰,真的不敢看他,更深地鑽進他用臂彎和胸圍成的天地,乞求道:“盛原野,你千萬別說什麼邱城更適合我的話,我不想聽。如果不是你,再好的人也不對。你也不要勸我去試試,我不想再試了。你第一次拒絕我的時候,我曾想過幹脆和邱城在一起算了。可是我發現自己做不到,如果能做到,和他認識的三年裏任何一天我就做到了。因為一時衝動,欺騙自己不愛的人,也是不道德的。”

我太想麵麵俱到,太想滴水不漏地表明真心不二的態度,說到激動處眼淚打轉,不自覺地圈緊雙臂。我或許不夠聰明,但並不遲鈍,完完全全體會得到盛原野對我的愛,一點兒不比我對他的愛少。他停滯不前,甚至步步後退,是怕傷害我。他不在乎自己過著徘徊生死邊緣的日子,卻想我過上平安穩定的生活。

他把我看得太重要,重於一切,重於自己,從不知道我也一樣。他對我太重要,重要到甘願拋棄自我。

“嶽朝歌,你勒得我好疼。”

頭頂上方盛原野的抱怨聲裏含著痛楚抽氣,我嚇得慌忙退出他的懷抱,一眼看見他紅腫的嘴角,驚訝地問:“你真和邱城打架了?”

“嗯。”他點頭,“是我活該。”

為什麼你也這麼說,難道今天的主題就是“欠揍的盛原野”?

隻擔心他傷勢沒想太多,大庭廣眾之下我開始對他上下其手:“哪裏痛?進去讓雯姐檢查檢查。”

他不回答,單手擒住我關切傷情的兩隻手腕,自顧自拉我走回診所角落裏,再次將我攬進懷中。或者說,是他彎腰俯身來遷就我的高度,下巴抵著我的頸窩,一種並不舒服的姿勢但好像他很享受,很長時間沒說話。

“盛原野,你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邱城說話就那樣,逞一時口快,你別往心裏去。我改天——”

“嶽朝歌……”他打斷我,低沉的聲音輕緩流淌過我耳畔,“對不起。你說等找到我一切都會好的,結果我令你失望了。如果你現在想打我罵我,盡管來吧,我任憑你處置。”

這一點不像盛原野會說的話,不像五年前孤僻淡然的他,也不像如今冷漠疏離的他。如同此刻他屈就我的身高一般,語氣和措辭都將他自己放低到請我俯視的高度。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小聲地“嗯”了一聲,開玩笑似的輕鬆道:“你挨過揍了,我再打你叫乘人之危。罵你吧,我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到什麼好詞兒。不如你把手機號給我,等我想好了發短信給你。想打你的時候,你也好隨叫隨到。”

“好。”

他抱著我的身體後仰靠在牆邊,我順勢跌進他的胸膛,仰麵與他低垂的目光交會,望著他舒展的眉目,仿佛含笑,我覺得美好得有點兒虛幻,暈暈乎乎地說:“盛原野,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