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銓哥是不是為了追求雯姐,強行逼你來接近我?你怕失敗,所以用了苦肉計。邱城一個吊威亞都害怕的人,哪會打架啊!你不要怕,我會想辦法幫你擺脫銓哥的魔掌。”
說話間,我義憤填膺地捏起拳頭,盛原野的眸色卻逐漸轉暗,深幽如海。他凝視著我,左手微涼撫過我的臉頰,輕輕遮住我的雙眼。我不解,攀住他的大手沒能拉開,隻聽見他的嗓音變得更加低沉,像是刻意掩飾喉嚨處的顫抖:“嶽朝歌,我剛剛做了一個非常自私的決定,很可能會影響到你現在平靜的生活。我想你留在我身邊,但我請你花時間認真考慮。你可以選擇拒絕我,我接受,不會挽留,也不會強求。”
“不用考慮,我答——”
“等等。”他下滑的手蓋在我急於表態的嘴巴上,我看見他表情冷靜,眼神堅定,“答應我好好考慮,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都沒有關係。我要聽到的是你深思熟慮後的決定,一旦你決定留下來,我絕不會放手。懂嗎?”
我點頭,片刻又搖頭,拉下他的手,湊近他的臉龐,道:“不用那麼久。你親我一下吧,不然我覺得太不真實。我已經做好打一場艱苦的持久戰,一早趕過來,準備從每天給你送早餐開始追求你的,沒想到一轉眼就勝利了!快,親我,親我我就答應你,深思熟慮。”
盛原野反握住我的手,沒有回避我近在咫尺噘起的嘴,略顯無奈地說:“嶽朝歌,你真的是有點兒太主動了。”
“那是因為你太被動了!”我不樂意地反駁,故意耍無賴地威脅道,“不準轉移話題,你不親,我不會答應你的。”
他頓一頓:“閉上眼。”
“麻煩!”我假嗔著,依然聽話地閉上眼睛,緊張得心髒突突直跳,屏住呼吸才能製止它隨時蹦出來的可能。
“老子再也不來了!”
銓哥的咆哮聲震天動地,仿佛我正盡情翱翔的天空也隨之皸裂瓦解,碎片劈裏啪啦掉下來,狠狠把我拍到了地上。我想我一定一副懊喪至極、正臉著地的樣子,所以不敢睜眼直接轉過身背對盛原野。
全然不知我曾如此接近天堂的銓哥,怒氣衝衝地踏出診療室,瞥見角落裏的我們,急不可耐地吆喝盛原野快走。雯姐也走出來,倚靠門邊,閑閑地吐槽道:“拆完線,本來也不用再來了。好走不送,再見。”
被雯姐忽視到如此地步,可想而知銓哥這次表白失敗得有多慘烈,憤慨離去的背影蕭索孑然。盛原野也沒多做停留,匆匆於我頭頂發間留下一個補償安撫性質的吻後,也走了。我摸著腦袋,戀戀不舍地回味剛剛那一幕,混雜酸澀的甜蜜湧上心頭,發現以往經受的波折與磨難都值了,值得等來忍耐煎熬後的雨過天晴,陽光普照。
我沒有去接,握住她纖細的手腕,俯身貼近吻上了她的唇。柔軟潤澤,黏著蓮蓉的香甜。另一隻手擁抱她僵硬的身體,我加深了這個吻。唇齒糾纏,氣息交融,不知道是我帶她迷失,還是她引我留戀……
——by 盛原野
我態度堅決要求嶽朝歌慎重考慮,考慮過程中她的舉動實在又出乎我的意料。她忙著想盡辦法撮合銓哥和吳醫生,今天特意借歡度中秋之名,請我們到她的小家做客吃飯。
嶽朝歌像一本我一直讀不懂,所以始終充滿好奇的書。我承認最初是被封麵所吸引。我永遠記得推開窗戶,看見的那一雙化著濃妝,卻不掩狡黠光芒的大眼睛。後來她的古靈精怪,她大膽的行事作風,和在我麵前滔滔不絕說話時的神采飛揚,新奇得令我困惑,這就是十六歲的女孩嗎?
今天,我依然有同樣的困惑,二十一歲的女孩該是什麼模樣?是不是像嶽朝歌一樣靠自己獨立生活,將小家整理得幹幹淨淨,溫馨四溢;把所有人趕出廚房,獨自一人開心地準備晚餐;篤信書籍對我很重要,所以不惜代價妥善保管。我現在隨手翻起,每一本都像被時常擦拭過一般,完好嶄新。
我生命裏沒有出現過除她之外的女孩,無從比較,也無須比較。不會有更好的,她就是最好的,我想不計後果地自私一次,隻此一次。
“阿原,吳醫生又把銓哥惹毛了,他叫我們陪他出去抽煙。”
身後響起費仔的聲音,我放下書隨他走出房間。小葉和吳醫生坐在客廳沙發裏嬉笑閑聊,視線不自覺地掠過廚房,捕捉到嶽朝歌忙碌的身影後,我隨費仔走到客廳陽台。
嶽朝歌租住的房子位於一棟老式單元樓的二樓,周圍高樓鱗次櫛比,能望出去的不過是樓宇間隙處的一小片狹長天空。月亮被高樓遮擋,夜空也被燈火照亮,因為所處城市陳舊到被遺忘的一隅,連風景都廉價了。
銓哥趴在陽台抽煙,盡管目光朝外,看的也不是風景。我們來到他身側,他沒有絲毫反應,慢慢地抽著煙。性格豪邁直爽的銓哥,從不曾向我們提起他的過去,甚至他的全名,我們也不知道。他說過嫌女人麻煩,除非滿足生理需求,能不碰則不碰。是有親身經曆,還是有感而發,無從考證。但和吳醫生相識,或許也是他生命中的一場意外。
“這回我是栽進去了,吳雯說得沒錯,有些話不能說得太滿。”銓哥朝客廳裏回望一眼,壓低音量,“臭小子聽好了,以後敢拿這事兒笑話我,我廢了你們!”
“真的嗎?銓哥有你這句話,我也放心了。有件事,我怕你罵我一直沒敢提。”費仔莫名大喜,從包裏掏出一個黑色盒子,打開,“過幾天小葉子生日,我打算向她求婚。你們也不能笑話我。”
銓哥不屑地推開費仔的手:“囉囉唆唆,不像個大老爺們兒!”
“可小葉子喜歡啊!阿原,你幫我看看,小葉子能喜歡不?”
一枚普通粗糙的金戒指躺在一個劣質的盒子裏,沒有璀璨的鑽石,也沒有精致的紋飾,卻因為捧著它的人而散發出光彩。費仔並不需要我的回答,戒指像是開啟未來完美生活的鑰匙,握在手裏,足以令他懷起滿腔興奮和熱切。
“過不了幾天,我也是有老婆的人了。我不會再把死啊傷啊、不吉利的話掛在嘴邊。我得當個好老公,以後當個好老子。我要生個兒子,送他去讀大學,出人頭地給他老子長臉!”
老婆、孩子、家庭……這些遙不可及的東西,一度是我們避而不談的禁忌,長久以來更是當它們毫不存在。費仔宣誓般慷慨激昂的陳詞,和他手中的戒指一樣質樸粗糙,同時也和他的人一樣簡單直白。我和銓哥說不出口,但我們肅然起敬。
銓哥滅掉了半截香煙,費仔將承載他幸福未來的盒子,小心謹慎地放回口袋。我們沒有再交談,並肩同時舉目遠眺。仿佛費仔說的每一句仍在空中回蕩,為平淡無奇的風景注入了什麼值得我們久久凝神的韻致。也許是幸福逐漸清晰的形狀,也許是未來可期的氣味,也許是我們定格在心中那個人的笑容,代表了一切可預知、可期待、可追尋的完美無瑕。
豐盛可口的飯菜,各自愉悅的心情,開懷暢飲間銓哥和費仔都喝多了。費仔親密摟著小葉,借酒力吆喝她做這做那,大肆炫耀他的權威,不過是為了光明正大地喊小葉一聲老婆。銓哥酒量無人能及,沉默地一杯接一杯,視線始終未離開吳醫生,眼神裏醉意漸露。他主動提出送吳醫生回家,得到默許,欣然出門。小葉朝我遞來用意明顯的眼色,拉著半醉的費仔也走了。
嶽朝歌洗完碗,端著精心擺盤的月餅走出來,客廳隻剩我一個人。她失望地撇了撇嘴,坐到我身旁,舉起盤子問:“你喜歡什麼口味?”
“都可以。”
“我喜歡吃雙黃蓮蓉餡的,但是隻喜歡吃蛋黃,不喜歡吃蓮蓉。你不知道,我三年前才吃到人生的第一塊月餅,吃得都哭出來了,被邱城他們笑了好久。小時候我媽什麼也不讓我吃,現在可以敞開肚子吃了,我又得了胃病……”
嶽朝歌跪在茶幾前,埋著頭用塑料刀具小心地切分一個月餅,唇邊笑意濃濃。擁有樂觀天賦的她,總是能將一件並不值得高興,甚至可以劃為哀傷的事,講得隨性又開心。
“你還記得,我向你討要過一塊抹茶蛋糕吃嗎?到目前為止,我最喜歡吃的東西也是抹茶蛋糕,你不準笑我,以前一想你,我就會去買一塊抹茶蛋糕回來吃,嘿嘿,還挺管用的。可是再也找不到那一塊蛋糕的滋味了。”
她似乎回味起第一塊蛋糕,不自覺地將一小口月餅送進嘴裏,眯著眼睛細細品嚐。幾秒鍾後,她意識到自己吃的是蓮蓉,吃藥似的愁眉苦臉艱難咽下,挑出一小塊月餅遞給我。
“你幫我吃蓮蓉,我吃蛋黃,好不好?”
我沒有去接,握住她纖細的手腕,俯身貼近吻上了她的唇。柔軟潤澤,黏著蓮蓉的香甜。另一隻手擁抱她僵硬的身體,我加深了這個吻。唇齒糾纏,氣息交融,不知道是我帶她迷失,還是她引我留戀……
一記長吻結束,她麵頰潮紅控製不住呼吸急促,眸光閃爍不定,跳躍著不知該落到何處。羞澀地欲將手裏的月餅塞給我,卻沒有意識到月餅早已掉在地上,她尷尬地挑動豔紅的唇,笑容生硬,但可愛迷人。我雙手捧起她的臉,不準她眼神跳離我的視線,警告道:“嶽朝歌,你再這樣對我笑,我想吃的就不是月餅了。”
她聽得不解一愣,倏而明了,收斂笑容抿起唇:“要不我們出去走走,反正家裏也看不到月亮。”
“好。”在她沒有給我明確答複前,與她共處一室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我願意等待,耐心十足。
牽著嶽朝歌散步來到濱海大道,我隨意找了處沙灘坐下將她攬入懷中。海平麵上皎月高懸,銀輝蕩漾,似與靜謐的大海談一場纏綿悱惻的愛情。
我輕輕撫摸著她左腕的傷痕,她也抬手摩挲起我後腦的疤,用最溫柔的觸感去填補彼此的殘缺。她問我一定很疼吧,我說還好,你呢。她搖頭,告訴我病房窗台上擺著一盆小花,不知是哪個出院的病友留下的。她每天都盼著花開,等花一開她就離開,去一個遠離她母親的地方。
再深刻的疼痛也會隨時間淡去,變得不再明晰,而更多記住的是抗衡忍受疼痛的過程中,分散去一絲心神的某個細節,比如那道每日遊走過我掌心的晨光,比如暗示她重生的一朵花開。
“盛原野,費仔打算向小葉求婚是吧?小葉早發現了,她嫌那枚金戒指太俗氣,像老媽子戴的。但她不會拒絕費仔,因為她說,她喜歡的就是費仔的實在和想方設法取悅她的那份心意。我覺得他們會幸福。可是有一點我不明白,銓哥雖然長得有點兒凶,但他對雯姐真的很忍讓,一定是認真的,雯姐那麼聰明的人不可能看不出來,她為什麼不願給銓哥一個機會呢?她說銓哥不愛惜自己,不值得她愛,可是銓哥也說了願意好好保護自己呀……”
嶽朝歌依偎在我懷裏,絮絮叨叨地講述著與她無關的故事,卻感情投入,有感動,有祝福,有疑惑,有她希望的好的發展。過去五年,我有很多關於她的空白,她不去一一填補。原因我太清楚,她想快一點兒融入我所處的環境,熟悉我身邊的每一個人,得到他們的認可,更好地參與我的生活。
她一直說她笨,其實不然,她隻是意識不到自己的智慧如一夜春雨,潤物細無聲。我不會把這個發現告訴她,我更喜歡自認為笨一點兒的嶽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