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你11(3 / 3)

逗阿姨開心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那晚盛原野居然對我流露出了一點點欽佩之情,而更多的是一種“天哪,你怎麼能做到”的困惑。他當時一定覺得我有可取之處,所以我才能乘勝追擊,順利索要到他的吻吧。

我猜,那是他的初吻,淺淺的,淡淡的,輕劃過我的嘴唇,便永遠烙進心間。

我喜歡盛原野吻我的感覺,如沐春風,飄然欲仙,我常常沉醉得太快,又醒得太晚,中了精神迷藥一樣,無法自拔。所以,暈暈乎乎的我總沒機會窺視到盛原野接吻後的樣子。會和我現在差不多嗎?光回味就感覺心跳加速,臉蛋發燙,傻停在便利店對街的紅綠燈下遲遲不前。信號燈變換數次,從旁經過的路人不時側目,我還不肯過馬路,腳下有開啟甜蜜的機關,要穩穩踩住才能一直擁有。

甜蜜得像迷了路,直到大聲作響的手機拽我回現實,是Ian姑姑的來電。趁著綠燈快速通過馬路,我走到便利店附近較為安靜的街角接通電話。

“朝歌,我知道不該催你,但還是想知道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我能理解她的迫切,想了想說:“姑姑,要不我們今天約個時間,見了麵再談吧。”

“朝歌,聽你的口氣,是打算拒絕我的提議嗎?”她迅速道。

“嗯,是的。”躊躇再三,我老實坦白地回答。想解釋又沒有十足的底氣,再多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手機那端安靜片刻,Ian姑姑的聲音再傳來時裏麵多了幾分無奈:“孩子,能答應我再好好想想嗎?當年他拋棄你固然不對,但現在他已經時間不多了。如果因為他再婚你有顧慮,真的沒有必要。你要是放下這些,能過去陪他走完最後一段路,他一定會很開心。”

我聽著沉默了。時間對我爸無疑是吝嗇的,我記得他才四十七歲而已,就得了一種我連名字也無法正確讀出的絕症。他在我們父女間的第一通電話裏,告知了我這個噩耗,語氣平靜,像在講一件稀鬆平常的小事。他還笑著調侃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再扛個三五年。他沒想到還能再和我重逢,堅持說這是上蒼對他的眷顧和憐憫。想見見我,說了很多遍,一遍比一遍動情,最後匆匆掛斷電話。

後來是Ian姑姑告訴我,曾經揮毫潑墨畫盡風流的爸爸,現在幾乎拿筆都成了問題。為能在送我的照片後留下漂亮的簽名,他反反複複練習了一個星期。屏息凝神完成簽名之後,人竟虛脫地暈了過去。

Ian姑姑懇請我去陪他,我當時答應她考慮,現在的回答是拒絕,我明白我讓她難過失望了。

幾天前,我猶豫過。他可能不是稱職又有擔當的爸爸,可在我心裏他是偉大的藝術家,崇拜多於依戀。他想我,我也想他,血濃於水的父女情是割舍不下的,我應該去陪伴他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可當盛原野對我說他媽媽過世的時候,我遲疑了。我更知道便利店被砸後,他一定為我做過什麼,他不肯說,我不會問。爸爸有妻子,有Ian姑姑。盛原野什麼也沒有了,隻有我。

我深吸口氣,說道:“姑姑,我不想瞞你,這裏有我更放不下的人。我暫時不能離開他,一步也不可以。因為我找了他好久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不能再分開了。”

“他是你的——”

“我愛的人。”不禮貌地急於搶白,我收了收聲,誠懇地說,“姑姑,今天見麵我會向你道歉,爸爸那邊,我也會打電話過去說明原因。我沒法說服你們相信我對他的感情,但是,請你們相信我,等我確定可以離開的時候,我會第一時間趕過去的。”

Ian姑姑輕輕“嗯”了一聲:“朝歌,介意跟我講講你們的故事嗎?”

“我……姑姑,對不起。”我們的故事是一個秘密,誰也不能說的秘密。

她沒再強求,建議我們不用見麵了,也不要給爸爸打電話,她會飛過去親自解釋。這一刻,我覺得我認識的每個字都變得空洞枯燥,讓表達顯得多餘,隻能遵從地說好。聽見姑姑懷著深切惋惜與我道別,我心裏酸酸脹脹的,可流不出一滴眼淚。

情深緣淺不是形容戀人的嗎?為什麼我現在腦子裏打轉的全是這四個字?難道我和爸爸的緣分真的淺薄到,我想抓也抓不住了?

我收起握得發燙的手機轉過身,看見一個男人站在麵前,像是等了我很久。我猛地停下腳步,不解又警惕地望向他。對上一雙光芒銳利,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我一瞬想起他是那天來錄口供的警察之一,沉默但更令人畏懼的那一個。今天他穿的是便裝,感覺可能三十歲上下,多了點兒親和力,警察的威嚴和沉穩依然不減。

專程來找我的嗎?他想幹什麼?我猜不出,瞬間的反應是裝傻敷衍。

迅速調整情緒,我忽然找到以前當演員的感覺。先撫著胸口裝被嚇了一跳後的自我安慰,再友好客氣地對他微笑,好奇地問:“原來是你啊,警察叔叔,找我有什麼事嗎?”

他略略頷首,開門見山地道:“嶽朝歌,我叫薛海,有幾句話想和你單獨談談。”

直呼我的名字一定是有備而來。我心裏一驚忙按下忐忑,不敢有多一秒的猶豫,假裝坦蕩地說好。

隨便找了一家附近的連鎖快餐店,薛海徑直引我到店麵深處的角落。我和他麵對麵坐著,沒有點任何東西,誰也沒有急於開口。他靜靜盯著我的眼睛,目不斜視,好像為即將開始的談話做一次預判。不能讓他看出我心裏有鬼,我放緩呼吸,從容與他對視。

“我負責這起便利店惡意滋事案,在辦案過程中,調查到一些關於你的資料。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曾經是個明星,是五年前一宗劇組案件的相關涉案人員。那是一宗未成年人犯下的過失傷人案件,案犯叫盛原野。”

從他說第一字起,我就生出不祥預感,精神高度集中。接著他每說一個字,我的神經便繃緊一分,像利箭在弦隨時準備射出。聽完最後三個字,弓弦砰的一聲斷了,反彈到我的臉上,火辣辣地疼。

和警察玩心機如果是一場遊戲,作為毫無經驗的菜鳥,我以為會立刻崩潰。可是我並沒有,恰恰相反,我在神經的震顫裏鎮定下來。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我隻有一個信念——保護盛原野。目標明確,思路清晰,我平靜地點頭。

“他是我的高中同學,也是鄰居。那時候我們剛巧都在這裏,我約他去探我班,他就來了。請問這和我們店被砸的案子有關嗎?”

“你們沒有再見過麵嗎?”

“沒有。他坐牢之後,我們再也沒有見過。”

“可是你同事口供裏說得很清楚,滋事者找的是阿原的女朋友。我想,事情不會剛好這麼巧吧。”

我笑了:“警察叔叔,這應該由你們自己去調查吧,不應該來問我。”

他也笑了:“你說得對,我會盡全力調查。我想跟你談的還是那宗命案。案情有很多可疑之處,而且開庭過程中有幕後幹預,最後法庭判定為過失傷人,他隻坐了三年牢。”

壓抑心裏的冷哼,我說:“隻坐了三年牢?你覺得不夠嗎?”

“我隻想知道案件的真相。一個普通的高中生過失傷害一個互不相識的導演致重傷,這個所謂的真相的可信度,不高。”他說完頓了頓,表情一下變得嚴厲,極具壓迫感,“我懷疑他是蓄意謀殺。”

我真想哈哈大笑,這一定是我有生之年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人是我殺的,過失也好,蓄意也罷,那個人渣就算死,也是死有餘辜!

我故意茫然地搖搖頭,說:“我不是警察,我不懂。”

他鍥而不舍地追問道:“盛原野投案自首前是和你在一起的,你們要去哪兒?”

“我討厭劇組,不喜歡拍戲。那時候年紀小人也叛逆,所以請他帶我一起逃出劇組,想回老家。”

“你不知道,當時他已經傷了人嗎?”

“不知道,想都沒有想過。”我站起來,“警察叔叔,我該回店裏上班了。”

他沒說什麼,埋頭像是陷入沉思,抬手示意我可以走了。我跨出座位時,他忽然又開了口,像提醒我似的道:“我一定會調查清楚的。薛章是我哥哥。”

人渣是他哥哥,他是警察,好諷刺的組合。

我腳步一停,有一秒鍾的動搖。承認我才是真凶算了,這樣就可以完全和盛原野撇開關係。可我不想坐牢,怕毀掉現在的生活,怕離開盛原野,怕沒有未來。我是個懦弱的人,隻有勇氣邁出腳下的這一步,遠離人渣的弟弟。

一場鬥智鬥勇的遊戲,已經耗盡我體內全部能量,我現在六神無主,隻想趕快見到盛原野。他也許有萬全之策,有的,一定有的。

天空沉重仿佛正醞釀一場秋雨,我一瞬冷靜急停轉身,朝便利店的方向大步走去。不能急著找盛原野,也許會被薛海跟蹤,除了切斷他們見麵的可能,我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