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組行程不是嚴格保密嗎?要是被他找到了,我唯你是問。”
“行行行,我原諒你動機不純,但是不能耽誤工作。這可是我的第一部科幻電影,我不允許你掉鏈子。”
“好的,邱大導演,再見。”
掛掉電話,我埋頭倒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不自覺地發起呆。自從和盛原野意外重逢後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充溢胸口,揮之不去。夜深人靜的此時此刻,更加澎湃,好像已經堵塞胸口,悶得我喘不上氣兒。我一坐而起,張開嘴大口大口呼吸,想把這種感覺隨之排出體內。失敗後,我頹廢地一頭紮進被窩裏,強迫自己閉上眼,決定什麼也不想。
反正猜不透盛原野,我也沒必要替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瞎操心。
開始這段話之前,我沒有預先設想該對婉茹說什麼。開口講出第一個字,便猶如開始回溯十年的心路曆程,冷靜平和、自然而然地說出之後的每一句話。我不再考慮婉茹是否能聽懂、能接受,驚喜於第一次認清自己的感情,篤定而自信。
用十年摸索,一秒鍾確認,一輩子執行。我愛嶽朝歌,永遠。
——by 盛原野
工作纏身連續幾日晚歸,到家的時間越來越晚,唯有婉茹耐心的等待始終不變。以往晚飯後,她習慣做著手工陪我坐一會兒,我再送她回家。這幾天她推說有教務檢查,要趕回去整理教案,婉言拒絕我送她,收拾完家務便立刻離開。她心思細膩,也很敏銳,刻意回避每一次我與她交談的可能。
今天如以往,她甚至不等我吃完飯就提出要獨自回家。我放下碗筷,語氣強硬地堅持送她回去。也許我從沒強求過她什麼,婉茹膽怯地後退一步,不再反對默默點頭。
前五分鍾,除了發動機引擎的轟鳴聲,我們沒有說話。沉悶氣氛下,車內的空氣也變得厚重,像積蓄著雨水的烏雲壓頂。為打破僵局,我問她介不介意關閉空調,打開車窗。她搖搖頭將臉扭向車窗,不再看我。
“婉茹,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改天吧,開車講話不安全。”她望著窗外,聲音疲憊。
她說得對,我緘默著踩下油門,自作主張開車來到海濱廣場。遠處潮聲起伏,夜色中海風濕潤,沉默再次悄然籠罩在我和婉茹之間。我側首靜靜看著婉茹,她為避開我,脖子已經轉至極限,原本靈巧的手指笨拙地扭絞著,仿佛正無聲言說著她不安焦躁的內心情緒。
即便接下來要說的話會令她傷心,我在短暫思索後,仍開了口:“婉茹,我和訂婚儀式上你的化妝師Dawn認識很多年了。”
“原野,爺爺已經告訴我了。”她轉回頭迫不及待地接過話,眼睛通紅,雙頰掛著淚痕,“爺爺讓我放心,你們都已經結束了。原野,我不要求你忘了她,和她做普通朋友也沒關係。隻要你告訴我,你們再沒有任何可能,我們的婚禮會如期舉行,我會成為你的妻子,你答應過要好好照顧我的,可以嗎?”
當一個女人為你潸然落淚,如果你不能讓她停止哭泣,就不要為她拭去悲傷的眼淚。
我握起拳,滿懷歉意地對婉茹說:“對不起,我食言了。”
“為什麼?”她的眼淚再度奪眶而出,如潮水翻湧,“爺爺說是她害死了你的媽媽,害得你含冤坐牢。五年前她主動離開你,你們不都分手了嗎?為什麼她一回來,你又動搖了?”
爺爺很喜歡婉茹,說她像年輕時的奶奶溫文嫻靜。我沒想到為讓婉茹心安,他告訴她如此多禁忌般深埋我們心底,從不當麵提起的事。
移開視線望一望高懸海平麵上的皎潔明月,我沉下心平靜地看回婉茹,不疾不徐地對她說:“十年前,也就是十六歲的時候我認識了嶽朝歌,她是少女偶像,我隻是個普通的高中生。我每天過著循規蹈矩的生活,以為以後的每一天也會按部就班地過下去。直到她某一天突然出現在我房間的窗口,像一束燦爛陽光照進我的生命,帶來溫暖潔淨的光明。我們性格大相徑庭,她活潑健談,我孤僻乏味。我們也沒有任何相同的興趣愛好,我喜歡看書,她一看書就犯困。但我們意外地相處和諧,兩個沒有朋友、孤單的人成為彼此唯一的朋友。
後來我們分離,五年前第一次重逢。沒錯,我是坐過牢,母親也是因為我坐牢而自殺,但我沒有後悔過。爺爺也許沒告訴你,五年前我過著怎麼樣的日子。和嶽朝歌重逢,我帶著露骨的刀傷;我最好的兄弟慘死街頭,無人替他收屍;周圍充斥著各種各樣險惡陰暗的人和事。我頹廢消極,已經放棄了自己,隻有嶽朝歌像個傻瓜一樣對我不離不棄。不管我說多麼難聽絕情的話,多用力推開她,她都會挺胸抬頭回到我身邊,甚至站在我前麵勇敢地維護我。
準確地講,那時我們沒有真正在一起過,我沒有對她說過一次‘我愛你’。不是我不想,是我實在不如她,沒有十足的勇氣。她離開那天,我都還在宿醉之中,一句再見也沒有。她隻留下一封短信,我看了一遍記了一輩子。
最近這五年,我嚐試忘記她,因為我以為再沒有和她重逢的運氣,我浪費了她太多太多的時間。五年的思念與尋找,短暫的相逢再分別,她忘我投入的全部情感被我一點點消耗殆盡。她離開,我也一直認為是我們最好的結局。在訂婚儀式上見到她,我太意外,完完全全蒙住了。和她的再度重逢,徹底戳穿我欺騙自己整整五年的謊言。我忘不了她,十年裏沒有一天忘記,相反越記越深,不可能再從記憶裏抹去。
該怎麼形容我對她的感情呢?杜拉斯有一句話——愛之於我,不是肌膚之親,不是一蔬一飯,它是一種不死的欲望,是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
我已經錯過一次,迷茫十年,被動了很久,這一次我不想再錯再迷茫再被動了。婉茹,我食言在先,不能要求你原諒,但不管你原諒與否,我都不能和你結婚。我一生隻愛一個人,她就是嶽朝歌。”
開始這段話之前,我沒有預先設想該對婉茹說什麼。開口講出第一個字,便猶如開始回溯十年的心路曆程,冷靜平和、自然而然地說出之後的每一句話。我不再考慮婉茹是否能聽懂、能接受,驚喜於第一次認清自己的感情,篤定而自信。
用十年摸索,一秒鍾確認,一輩子執行。我愛嶽朝歌,永遠。
婉茹在我的講述中一次次拭去眼淚,最後僅餘哽咽,再無淚水。她聽完垂首默然不語很久,我除卻等待還是等待。最後她抬起頭,唇色發白,虛弱地說:“原野,你先送我回家行嗎?我有點兒累想睡覺,你的話我會好好想一想。等想好了,我再找你,可以嗎?”
“好。”
重新發動車子,我送婉茹回家,一路無話。習慣性地等她房間的燈亮起,我準備離開,手機響了,是婉茹。接通電話,我下意識地望向她的房間,隱約看見她站在窗前的身影。
下車站在樓前,我仰起頭輕聲問:“婉茹,還有事嗎?”
安靜片刻,她說:“原野,其實聽完你的話我就想好該怎麼說了,但是怕自己沒法麵對你說出口,所以……”她停頓,忽而笑出聲,“原野,我們認識大半年,我從來沒聽你說過這麼多話,要是這些話都是關於我的,該多好。Dawn和你認識好久,我輸給的不僅是她,還有時間。我想問問你,如果你們沒有重逢,你會和我結婚嗎?”
想了想,我誠實回答:“會。”
“和我結婚,但是你愛的人不是我,對嗎?”
“對。”
“所以,與其被你欺騙一輩子,不如我早些從美夢裏醒過來,認清現實。原野,要是你今晚不跟我坦白,我沒準也會自己騙自己一輩子。我對你的愛,雖然沒辦法和你對Dawn的愛相比,但是我是個追求完美的人,寧願騙自己,也不願意知道你的真心。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可我退出還來得及。原野,我爸媽和爺爺那邊,我會去和他們說。請你不要拒絕,我想把姿態擺得高一些。以後,我們就不要再聯係了吧,當什麼也沒發生過。還有,杜拉斯的《情人》是我最喜歡的一本小說……好了,再見。”
“再見。”
窗後婉茹的身影消失,房間的燈光也滅了。我和婉茹止步於新一天到來的零點,無謂或泣然的惋惜,虛情或感傷的喟歎,也都留在過去一天的最後時刻——十二點。驅車離開,我不去窺視心間情緒,隻隨意願來到嶽朝歌住的地方。
落窗,熄火,靜坐,舉目,一直到天明,安安穩穩,踏踏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