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二十六歲·唯有你,不可辜負 Chapter 03每一個孩子都有一個秘密
盡管嶽朝歌否認,我相信珠珠是我女兒。哪怕她不是,我也會試著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來疼愛。
——by 盛原野
“好的,我會準時到場,謝謝你通知我。”
通完電話,助理敲門進來告訴我,爺爺特別交代工作結束後去見他。無論多晚結束,他等我。臨時一場短會開完後,我驅車前往爺爺的家,敲響書房的門。
十年,爺爺的書房沒有太多變化,隻是牆上多了很多他四處搜集的古字畫。年事已高的他已經極少提筆揮墨,更多的時候喜歡沏一壺好茶,端坐書房欣賞字畫,獨享悠閑時光。
他常說經過曆史洗滌,歲月沉澱的古字畫裏,有太多太多值得品味的妙趣。字的風氣,畫的神韻,背後一段段曲折的故事,連一處留白,一行落款,都遠遠超過了字畫本身所表達的內容。遙想當年,古人恐怕也沒想到,自己雅興正濃潑墨紙上留下的一幅幅字畫,會被今人視為珍寶,輾轉揣摩,反複思量。
慢推開書房的門,爺爺負手而立背對我正在賞畫,是一幅在他書房很少見的西方油畫。畫中唯一的主角是兩雙重疊的手,手心朝上,一雙大,一雙小。我沒有鑒賞畫作的常識和才能,憑本能的第一感覺便想起了嶽朝歌和她的國畫家父親。她曾告訴我,小時候他父親喜歡如油畫中一樣,用大手團著她的小手。
父親去世的事被她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絲毫不需要我的安慰和緬懷。嶽朝歌總是這樣,開朗樂觀的外表下,包裹著一顆倔強矜貴的心,無人能及。
“原野,你來啦。”爺爺沒有轉過來,聽見我的輕應聲,繼續道,“聽說你打算休假。”
我點頭:“嗯,是的。”
“工作不是很忙嗎?”
“有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爺爺回身,神色嚴峻,“婉茹來找過我了,堅決要和你解除婚約,還嘴硬說不是被你逼的,是她自己主動提出來的。你到底和婉茹說了些什麼?”
我未加考慮,徑直回答道:“一些事實。”
“難道你告訴她的事實就是和她結婚,你們不會幸福嗎?我勸她再冷靜想想,她性格溫順和你很般配,隻要肯給你時間,感情是可以培養的,你們以後會幸福。婉茹哭著對我說,不是時間問題,是你心裏根本沒有她,你不愛她就沒有幸福可言。”爺爺放緩語速,苦口婆心地接著說,“原野,我知道這幾年你對嶽朝歌一直念念不忘,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和她現在已經不再適合了。”
淡然一笑,我說:“爺爺,我和嶽朝歌認識十年了,一開始周圍的人都認為我們懸殊太大,不可以做朋友。後來又有人說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不可能在一起。現在您又告訴我,我們已經不適合了。我想不明白,我們隻不過是兩個平凡相愛的男女,和他人沒有區別,所謂的懸殊、世界、不適合該從何談起呢?”
“從她有個來曆不明的女兒談起!”爺爺震怒,拍響桌案低吼。
懷揣十足耐心和爺爺交談,我從容自若地替他斟茶,語氣平和:“爺爺,嶽水珠是我的女兒。”
“不可能!”爺爺拂袖揮去我奉上的熱茶,尖銳刺耳的碎裂聲於角落響起,“你憑什麼肯定她是你女兒?”
“這五年她沒有談過戀愛,她也不可能再愛任何人。”垂下被飛濺的茶水燙到的手,我篤定回答。
“好狂妄的口氣。原野,我可以不計較你和婉茹解除婚約,但是空口無憑,除非你能拿出有說服力的證據,否則我不會承認她是我曾孫。婉茹做不了盛家孫媳婦,誰也別想!”爺爺態度異常堅決,不容置喙。
“您要我帶珠珠去做親子鑒定?”我驚道。
“沒錯。”
盡管嶽朝歌否認,我相信珠珠是我女兒。哪怕她不是,我也會試著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來疼愛。我不能期許爺爺的包容,他的堅持又令我無奈。我該怎麼去對嶽朝歌說,她能不能接受並最終同意,我毫無把握。不想被她誤以為我所有舉動的出發點僅僅是珠珠,可不做鑒定爺爺也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我很矛盾,進退無路。
“怎麼,你也覺得自己的結論下得太早,太草率了吧。”爺爺慢慢走到我身邊,拍著我的肩膀說,“爺爺不是個不通情理的人,當然希望你過得幸福。我答應你,隻要親子鑒定證明那孩子是我們盛家的血脈,我願意接納嶽朝歌。”
在爺爺慈愛的目光中,我沉默無語,緩緩點頭。
將這件事放在心上,處理完手頭的工作,我第一時間獨自飛往那個離開太久的地方,那個年少回憶終結的地方。
據我了解,邱城將外景拍攝地選在了一個尚未開發、人跡罕至的深山。輾轉前往,山路蜿蜒,我坐在如蝸牛慢行、時時顛簸的客運汽車裏,想到了十年前也同樣隻身去尋嶽朝歌的自己。
那時我希望離那個人越遠越好,最好能到一個永遠不被找到的地方,並不覺得路途漫長無期。然而現在的我,心比隨車搖晃的身體更迫切,仿佛已起飛翱翔,翻山越嶺去到嶽朝歌身邊。
日暮十分,汽車終於停靠終點,一塊斑駁小站牌孤零零立於塵土飛揚的土路旁。不遠處影影綽綽,似有一座燈光稀落的村莊,那就是我的目的地,我不由得加快腳步。
工作組借住在當地村民家,我進村後開口一問,便有熱心的村民操著鄉音,替我帶路。他們問我是不是也來拍電影的,來得也太遲了,他們明天一早走。我笑笑說,不遲不遲,找的人還在就不算遲。
等待的這最後幾秒變得尤為漫長,我站在農舍院外,見嶽朝歌牽著珠珠朝我走來。她並不意外我的出現,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風塵仆仆的我,頗顯遺憾地搖一搖頭。
“不好意思,這地方不通自來水,逢年過節才能洗一次澡。”
“媽媽你騙人!”珠珠脆生生反駁,“昨天我們還洗過澡呢。”
“進屋玩你的去!”
珠珠朝她扮個鬼臉,又禮貌地對我說再見,悻悻走回農舍。剩下我和嶽朝歌麵對麵站著,月朗星稀,晚風徐徐。
“你幫我收拾行李的時候,就知道我會來了吧?”我無聲點頭,她又問,“為什麼跟過來?”
“我沒有阻止你做任何事的權利,但是我有權利讓自己來到你身邊。”
“盛原野,我都沒想到你這麼能說會道,我已經說不過你了。”她無奈又認命地歎口氣,轉身走出兩步回過頭,對我說,“你來得正好。你幫我收拾的行李,我現在又收不回去了。”
跟隨她進入暫居的小屋,似曾相識的景象重複出現。木架床上堆滿衣服雜物,頑皮的珠珠把它們當作假山,爬上爬下,蹦蹦跳跳玩得不亦樂乎。嶽朝歌抱起珠珠坐到床邊,示意我馬上開始,一副理所當然座上客的姿態。
我真的沒料到千裏迢迢趕來的第一件事,不是吃飯也不是休息,而是又一次替她整理行李。知道她在有意刁難,我沉默接受,將不久前經過我手的物品一一重新歸整,不急不躁,不言不語。
感覺到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專注不移的目光,我心頭溢滿喜悅與滿足,不知不覺已麵帶微笑,又或者是幸福的傻笑。我想這就是我一直追求的感覺和向往的狀態,輕鬆自在,簡單平淡。
十六歲的嶽朝歌帶給我光明;二十一歲的嶽朝歌帶給我信仰;二十六歲的嶽朝歌帶給我的是——生活。
“媽媽,我覺得盛叔叔像我爸爸,我們像一家人。”
“之前見管伯伯,前幾天見到邱叔叔,你也是這麼說的,嶽珠珠。”
“不一樣。他們給我買了棒棒糖,還有玩具,盛叔叔什麼禮物也沒送過我。”
“你要禮物的花樣真多,天天不重樣。”
“媽媽,我想睡覺……”
“睡吧。”
母女間呢喃低語結束時,珠珠已在嶽朝歌懷裏沉沉睡去。我無聲無息地整理完所有的東西騰出空間,嶽朝歌將珠珠小心地放進床頭,蓋好被子,掖好被角,吻了吻她的額頭。
“出門右轉是衛生間,你去洗個澡,我給你弄點兒吃的。”
“好。”
是夜,我和嶽朝歌坐在院落樹蔭下的石桌旁,聽著偶爾不知來自何處的蟲鳴聲,靜默無語。她雙手托腮仰望星空,仿似沉思,側臉迷人。我無聲地吃著她煮的西紅柿雞蛋麵,很香,這夜更美。
“銓哥好嗎,他和雯姐在一起了嗎?”她雙眸凝視藹藹蒼穹,不經意般輕聲發問。
“嗯,我也是去年才和他們聯係上。吳醫生做了國際紅十字會的誌願者去了大西北,銓哥一直陪著她。他們在戈壁灘上舉行的婚禮,我看到銓哥發來的照片。他說日子過得雖然艱苦,但很幸福,也很充實。”
“真好。”嶽朝歌目不轉睛地感歎道,仿佛夜空為幕,倒映出戈壁絢爛夕陽中相擁而笑的銓哥和吳醫生。
“嶽朝——”
“盛原野,你說兩個人每分別五年就相遇一次的概率有多大?我們兜兜轉轉,學會遺忘,學會獨立,嚐試改變自己,最後還是出乎意料地重逢,像不停往返一條起點和終點重合的環線。我好想知道,會不會還有下一個循環往複的五年。”
她的目光伴著她的話語轉投向我,嘴角微暈淺笑,似遊戲心態,也似笑對人生無常,最後一句話更是難辨真假。對我而言十年足夠長了。比起這漫長的十年,我們每一次的相逢不過如浮光掠影,稍縱即逝,單薄得經不起懷念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