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爺帶領的捕獵小組,在天海子岸上堵住了這對兒雪狼。當時是秋末冬初,天海子水上剛結著一層薄冰,無路可逃的雪狼竄上了天海子冰麵上。薄薄一層新冰載不動狼,冰麵開始味啦味啦地碎裂撕開,被海子爺的火銃打傷的公狼身子遲滯不夠輕捷,很快掉進水裏,被吞沒在碎冰下的天海子深處,而那隻母狼則輕靈如飛,像一位輕功高手在塌裂的冰麵上左眺右竄,如蜻蜓點水,轉眼消失在茫茫望不到邊兒的天海子冰麵盡頭,從此便沒了音訊。它就是現在這隻偷吃海子爺魚的缺耳短腿眼快瞎的老雪狼。
海子爺感歎,這麼多年它能熬過來,還活著,真難為它了。在冰天雪地的天海子邊,已成荒無人煙的泛沙大漠之地,突然相遇這位老冤家、老夥計,海子爺有一種恍若隔世、物是人非的感覺。也隻有他們倆了,不肯拋離這片故土。
曰頭在遙遠的南天緩行,吝嗇的光線暖不到天海子這裏,冰窟的水麵上不久又結上了一層薄冰,凍住了魚線。海子爺重新拿穿冰鑿子清理一遍。每一兩個時辰來這麼一回,撈在一旁的碎冰已堆成小山。實在不能再堆了,海子爺就換地方重新開辟據點。天海子冰麵上堆著無數個這樣的小冰山。
第二條魚上鉤了,卻是個不足二兩的小家夥,海子爺搖搖頭又把它放回冰窟水裏。說去吧,不夠塞牙縫的,來年夏天下完幾窩崽子後再來上鉤。那條小魚如得令般地搖頭擺尾,沉進冰窟水裏不見。老漢摸著須子。
當南天的日頭西斜時,海子爺終於釣到了他的第五條魚。然後他就收起釣具,挎上裝魚的土筐,扛上鑿子撈子收工回家。他每天從天海子隻取五條魚,多了不要,若是一鉤上了兩條總數變成六條魚,他準把最後一條放回去。另外,半斤以下的也一概放生。這是他的規矩。他認為天海子有一雙眼睛盯著他。天海子寬容但不能濫用這寬容,取之於它不能貪不能惡,更不能玷汙了它。他從不在天海子冰麵上拉屎撒尿隨便排泄糞便,實在憋不住,他就走到岸上出恭,有時也攜帶上一個瓶罐上冰麵。海子爺是盡一切可能與天海子達成和諧,尊重它,融入於它,謙卑地把自個兒當成全靠天海子恩賜活著的一個可憐的老漢。
海子爺一邊咳嗽著一邊往回走。這兩天著了風寒,身子骨乏力,他索性把工具擔放在土筐上,然後在冰上拉著土筐走,這一下輕鬆了許多。
路過沙岩下的岩洞時,海子爺從筐裏揀出一條魚,扔過去。然後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走路。待他走遠,從那叢沙蓬子和黑蒿子後頭走出那條老雪狼來,嗅嗅覓覓,找到那條魚叼在嘴上,衝海子爺身後嗚嗚嚎兩聲之後,它便鑽回穴內進晚餐。每天都如此。每天海子爺的五條魚分給它一條,剩下的四條,海子爺自己晚上吃一條,早上吃一條,另兩條曬幹儲存,以備不時之需。夜裏北風刮得緊。聽著凜冽的寒風從地窨子上邊呼號著襲卷,海子爺從被窩裏爬出來往灶口填了兩塊木頭疙瘩。慢慢引燃的老杏樹根是海子爺熬冬的寶貝。過去人們砍光了野杏樹、野榆子,天海子岸邊裸露出不少這樣可燃的死樹根疙瘩。要變天呢,海子爺重新鑽進熱被窩時這樣自語。
從海子邊傳來老雪狼的哀嚎。這麼冷的夜,真夠它嗆的,海子爺想。他真想走過去瞧瞧老東西是不是凍僵了,一想又作罷。每物有每物的生存之道,老雪狼盡管老,肯定也有它的熬冬之能,自己不能壞了它的規矩,惹它不高興。盡管他與它三年來相安無事,但畢竟是不同物界,又曾敵對了一輩子,他們之間始終保持著某種戒備,哪方也不輕易越過界線貿然接近對方。
海子爺一般在天海子開春化冰之後,就不給它丟魚吃了,那時,老雪狼就在天海子岸邊的淺水處徜徉,狩獵和襲擊遊到岸邊來的魚鱉。有一次,海子爺看見老雪狼咬住了一條大魚的尾巴,刷刷地被大魚拖往深水處沒了影,海子爺喊一聲這回老東西玩完,趕緊跑過去。可沒多久,老雪狼居然又浮出水麵,慢慢走回岸邊。身後拖著那條一二十斤重的大青魚。它還對靠近它的海子爺齜牙,轟他離開。海子爺趕緊知趣地閃避。
海子爺想著這些與老雪狼的趣事,聽著它的哀嚎,重新人睡。其實他早已聽習慣了它的哀嚎,反正它是夜夜要嚎的,或許這是它對往日輝煌的懷念,或許這是在呼喚遠近可能出現的同類,或許根本沒有任何含意,隻是在嚎嗓子熱身子,以打漫漫長夜。這一夜,老雪狼的嚎叫似乎格外的淒厲刺耳,又格外的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