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10月15日夜,患胃潰瘍病的陳獨秀,正躺在上海嶽州路永興裏11號居室的病榻上呻吟不已。因托派內部出賣,一批國民黨特務荷槍實彈衝上樓去,踢開門,大聲吼道:
“不許動!陳先生被捕了!”
54歲的陳獨秀,雖然病魔纏身,但臉龐清臒,蓄著微髭,頭發微白,鎮靜自若,不慌不忙地穿上淡藍色的嗶嘰長袍,戴上黃色呢帽,像欲出門探親訪友似地在房內踱了幾步後,帶著濃鬱的安慶鄉音,對正在翻箱倒櫃的特務說道:
“走吧,先生們,我這裏沒有什麼金銀財寶可翻的,快些回去向蔣先生領賞去吧!”
特務把他押上了囚車。到了租界巡捕房,陳獨秀看見先行被捕的彭述之等人時,幽默地說道:
“嗨,原以為就我一個人被捕,沒想到你們都先來了。這下我可有伴了,可以鬆快鬆快了。”
名為公共租界的法庭,早與國民黨暗中勾結,對陳、彭等人輕描淡寫地審問幾句,便把全案人犯引渡給了上海市警察局,關押在偵緝隊。那時的上海,提起這個偵緝隊,令人毛骨悚然,它和屠殺共產黨人和革命進步人士的龍華警備司令部一樣,是臭名昭著殺人不眨眼的鬼門關,隻要落入魔掌,十分八九難以生還。偵緝隊長慕陳獨秀的大名,拿出紙墨請陳獨秀寫幾個字留念。陳獨秀不假思索,執筆一揮,寫了“還我山河”和“先天下憂”兩個橫幅。那個偵緝隊長估計,陳獨秀的生命不會太長了,將來這幾個字便是墨寶,價值連城。而陳獨秀卻借此抒發了自己的胸懷,表現了浩然之氣。
同年10月19日,國民黨中央電令上海市政府將陳獨秀等人謹慎押送南京。是日夜晚,上海車站戒備森嚴,陳獨秀等被押上京滬車上,關在一專列車廂內嚴加看守。汽笛一聲長鳴,火車向南京方向急馳而去。在車廂內,彭述之等人心情沉重,此去南京凶多吉少,隻怕性命難保,怎麼也不能入睡。然而,陳獨秀伴隨著火車有節奏的“轟隆轟隆”聲,“酣睡達旦,若平居無若然”,火車到達南京下關,當押解特務把他叫醒時,他還慢慢地伸伸手,鬆鬆筋骨,打著哈欠。滔天大禍生死關頭逼在眼前,他仍從容不迫,泰然處之,這“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的境界,一時傳為佳話。
押解南京後,陳獨秀被關在老虎橋監獄一個單獨的小院子裏,開始了他那漫長的5年監獄生活。這座高牆、鐵門、電網森嚴的監獄,始建於清朝末年,以關押政治犯為主,規模並不大,占地約兩英畝左右。這座被標榜為“江南模範監獄”。因其位於“談虎色變”的老虎橋北側,似乎又給它塗上了一層毛骨悚然的色彩,故俗稱為“老虎橋監獄”。
一天,一位身材不高,梳著蓬鬆短發,臉龐渾圓,年輕貌美的女子,膽怯怯地來到監獄門前,操著上海——南通口音,輕聲地對看守說:
“老總,我要探望陳獨秀先生,請你通報一下!”
看守見這位滿麵含羞的女子,以為是陳獨秀的女兒,於是便自然地問道:
“你是陳先生的女兒嗎?”
這一問,頓時使這位少女臉色羞紅,靦腆起來,隻是搖頭不語,而且低下頭尷尬地看自己在地麵上劃杠杠的腳尖。
“監獄規定,凡來探監者首先要通報姓名,以及和犯人的關係”。看守解釋說。
“我姓潘,名叫蘭珍,是從上海特地來看陳先生的,至於我和他的關係嘛……你向陳先生一通報,他就知道了。”這位女子,既羞羞答答,又十分尷尬,幾乎從牙縫裏擠出這些話。
看守見她這副神色和羞澀的樣子,心中也略有幾分明白,於是,跑進小院向陳獨秀通報去了……
這位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陳獨秀1930年落難時,與其同居的第四位妻子——潘蘭珍。
潘蘭珍,又名潘若蘭,或潘運仙,生於1913年左右,江蘇南通人。出身於貧苦農民之家,是上海英美煙草公司的工人。
4歲那年夏天,緊靠長江下遊北岸的南通,一場來勢凶猛異常的台風和暴雨,把莊稼、房屋、牲畜……一切東西都盡裹於其中。風過去了,雨停了,卻落下一片汪洋……災難降臨,人們攜兒帶女,背井離鄉,紛紛外出逃荒活命。潘蘭珍的父親,母親含著淚水,抱著她,隨著逃荒大軍來到了舉目無親的上海灘。
上海灘被洋人稱為“冒險家的樂園”,在這“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上海灘,哪有窮人活命立足之地?蘭珍的父母是老實巴交的農民,除了拿鋤頭之外,什麼手藝也沒有,先是背著蘭珍流落街頭,忍饑挨餓,過著乞討的生活,蘭珍往往餓得哭喊不停,為了一家人活命,她父親不得不在外灘碼頭上給上下輪船的旅客挑東西,憑著苦力掙幾個力氣錢,然而,大部分還得給流氓工頭作“地頭賞”,這樣所剩下也就無幾了,有時還得忍受流氓工頭們的打罵,但他別無選擇,隻得默默地忍受著,後在別人的介紹下,她父親進了上海英美煙草公司倉庫當裝卸工,拚命賣著苦力,但仍然不能維持生活,於是,蘭珍的母親不得不帶著她揀破爛,拾煤渣。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在饑寒交迫中,蘭珍一天一天長大,一天比一天懂事,吃苦耐勞,手腳勤快,待她七八歲時,就跟著窮夥伴們去揀破爛,洗衣燒飯,樣樣能幹,很討父母喜歡。蘭珍豆蔻年華時,她母親又生了一個弟弟和妹妹,家中本來難以維持的生活就更為難了,實在難熬。懂事的蘭珍為減輕家庭的負擔,暗暗地托人想找工作,然而談何容易?上海灘滿目皆是饑腸轆轆的窮人,哪有她這個女孩子做的事。這時,洋人廠裏有門路的南通幫“帶工”老板,來到了貧民區,用他們多年熟練了的。可以將一根稻草講成金條的嘴巴,去遊說那些無力“飼養”可又不忍讓他們兒女餓死的同鄉,將自己的親骨肉交給“帶工”的,“招進”洋人的工廠。就這樣,潘蘭珍同千千萬萬包身工一樣進了英美煙草公司當童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