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相臣連連點著頭:“達慶,有你這番話,我就是坐上幾年牢,也是值了。”該說的似已都說完,馮相臣見曾達慶麵露遲疑色,便催促道:“你如果沒有別的事,該回去就回去吧,這裏不是久敘之地。我也要準備透視了。”曾達慶還是猶豫了一下,問:“鬱秀那邊還有什麼要我捎的話嗎?”馮相臣搖搖頭:“你告訴她,說我一切都好,別掛念。開庭那天,你不要來,叫她也不要來,何苦跟著擔驚受怕的,沒用,讓我的心也靜些。”曾達慶說:
“我就看情況吧,那天若沒有實在脫不開身的事,我是一定要到法庭的。至於鬱秀,我估計她也一定要到的。聽梁珂講,她這兩天正張羅給你找律師呢,估計律師也很快要去拘留所找你核對一些案情的。”
馮相臣一怔,說:
“找律師幹什麼,我用不著。”
曾達慶說:“總是應該往無罪或從輕上爭取一下,人之常情嘛。這方麵的工作我也要做的。”馮相臣急說:
“達慶,這確無必要,尤其是你,更不宜四處去活動。隔一兩個月就要開人代會了,弄出影響來,大不值的。你是明白人,怎麼不想想,這麼點交通肇事小案,法庭為啥要開庭審理?還不就是因為我是給市長開車的。法院防的就是老百姓說三道四,你咋還偏往這事非圈圈裏跳?你告訴鬱秀,她也用不著找律師,酒後開車,撞人致死,案情就這麼簡單,我認罪服判就是了嘛。”
曾達慶歎了口氣,說:“話從你嘴巴裏這麼說出來,當然無可非議,可我如果這麼對鬱秀說,就怕她想得多了……”馮相臣想了想,說:“你身上帶沒帶紙筆,我親自寫給她就是了。”
曾達慶叨念著也好也好,就從衣袋裏掏出一個小筆記本,又遞過鋼筆。馮相臣在執筆落紙的一刹那,心裏不覺悠悠一動,恍惚醒悟,要給李鬱秀帶回一紙親筆“手令”,也許才是曾達慶此遭的真正目的……如此一想,一股隱隱的寒意,便直從心底逼了上來了。
可他還是寫了:“鬱秀,別找律師,無用。我不需要任何人為我辯護。”他又鄭重地簽上了名字,將那頁紙扯下來,交給曾達慶,不無揶揄地說:
“有這,總行了吧?”
曾達慶被問得一窘,訕訕的,無話。
牆上有一扇小窗被打開,傳進醫生的吩咐:
“馮相臣,站到透視機前的踏板上來。”
馮相臣走過去,又回頭掃了一眼,朗聲應道:“來了,你盡管往穿往透了看,我馮相臣的這副心肝下水決不會有毛病!”
曾達慶當縣長後,對馮相臣的九字“諫言”並不甚以為然,充其量隻能接受三分之二。前兩條,“不換車,住老房”,他讚成,廉潔為官嘛,艱苦樸素嘛,年輕輕的,官一升,就擺闊,難免被人撇嘴。反正汽車也是公家的,軲轆能轉就行唄;三口之家住三室樓房,雖舊點,小點,但在縣城裏也談不上委屈了,搬來搬去的,顯得張揚不說,自己也覺得累。隻是那“不急功”,他很覺不解。俗話裏還有“新官上任三把火”呢,他三十多歲上來,為政一方,怎能沒有一番作為?可這些話他隻是存在肚子裏,對誰也沒說,更沒跟馮相臣探討。他覺得若事事跟馮相臣商量,就很有些失身份。馮相臣雖說有才學有見識,但畢竟是個司機,自己不能顯得太無能。在政界也算摸爬滾打了這麼些年,有些事他自信能夠縱橫捭闔得清楚,用不著瞎參謀爛幹事在旁邊指手畫腳。說句深層次的話,他已動了把馮相臣擺脫開的念頭,那隻是個時間的問題,要等機會。
為了燒起三把火,曾達慶便接連組織各職能部門的頭頭們四出考察,搞可行性研究,準備在縣裏先建上那麼三兩個骨幹型企業做龍頭,帶動全縣經濟發展。但事情往往進行到一半,便遇些掣肘,局長們不是說這個不行,就是說那個難到位,甚至常爭個臉紅脖子粗,不歡而散。他就有想法要把那幾個局長換下來,頂上去幾個肯打惡仗能啃硬骨頭的幹將。幹部當然由縣委管,他去找老書記,可常是話沒等他說完,老書記便寬宏大度地一笑,說,都是縣裏老同誌了,沒功勞還有苦勞,若挑不出別的大毛病,隻是工作上有些分歧,就提出撤換是不是難以服眾?再說還有個幹部政策,有領導職數,你把人撤下來,往哪兒安?總得給人家找一個合適的位置吧?這些話你我在屋裏說說拉倒吧,若傳出去,人家就難免忌恨你,往後的工作就更難開展了。達慶啊,你還年輕,凡事要穩住神,不要急。你看是不是這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