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這樣地站在那裏(1)(1 / 1)

我是這樣地站在那裏

唯之與阿,相去幾何?美之與惡,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

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

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兮,若無所歸。

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

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

澹兮其若海,

兮若無止。

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且鄙。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

“我是這樣地站在那裏”,一個人之所以會有這樣特別的強調,必定是因為他不能與世俗相諧,也不甘與世相諧。他所處的地方不與人同,人所處的地方又為他所棄,故不唯道不同不相為謀,即吃飯都到不了一個鍋裏,歇腳都不可能在一個驛館。

老子顯然是一個不願與人走同一條道的人,他別有懷抱,他的思慮包容廣大,又深邃得超越了現實的時空。所以,盡管身處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仍時常會感到徹骨的孤獨,真所謂“周遭皆水,曾無一滴可飲”。所以他會決絕地說:應諾與嗬斥有什麼差別?美與醜又有什麼不同?一般人所畏懼的,你也隻得畏懼。或許他心裏還想過,這樣的世道啊,哪裏是個頭!但盡管如此,他仍站在那裏。當眾人都興高采烈,如同赴宴,又如同春日出遊,登台望遠。他卻像一個尚不知笑的嬰兒,既不反應人群,也不呼應環境,要麼獨自淡然地站在一邊,一點兒也沒有參與和表現自己的意思;要麼落落不群,一副不知道歸向哪裏的樣子。較之人們的財智有餘,他寒儉得好像缺少了很多。眾人自暴聰明,獨他低調得收斂精光,默默無言;眾人自炫善斷,獨他愚頑得似不知取舍,無所去就。沉靜啊,海一樣的沉靜;高天的風吹著,飄逝啊,他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向哪裏。當別人都有可施展的時候,他隻是一味的愚頑。可當人們真的把他當做一個愚人,他是不能同意的。他以近乎執拗的口吻最後告訴人:我獨獨與人不同,是因為我別有一種進道的生活。或以為,不知道欣賞自然,不知道反應環境,無意於和人溝通,進而堅執於遺世獨立,這個樣子能進道麼?道不遠人,人似不必如此自遠呀。可以肯定,今天,有這樣想法的人一定不少,他們甚至不喜歡這樣一個靜定到缺乏變化的老子的形象,他們很容易把這種缺乏變化,視為大道至上難以親近的征象。其實,錯啦,難道你們沒有發現麼?愚魯之人通常都不會“若無所歸”的,反倒是冰雪聰明的常常如此。原因何在?因為愚魯之人隻關心地上,不究問天上,隻重視占有,而輕忽生存,他們整日忙亂,視靜處沉思為浪費工夫。可聰明人不一樣,就是再忙,他們心中仍具靈光,仍期待著某一個深刻,讓自己的心靈能在特別的時空受洗。故當杯盞動,音樂起,許多靈魂告別肉體,他們總會讓一個最真實的自我登場,讓輕煙似的微哀和薄愁在心中彌散,並來也洶湧,去何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