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她的頭隻比桌子高五寸。這時她滿含著眼淚望著我,似乎要向我要怒宥她的答複。“先生?芬萊的父親因為被衙門裁員失業了,他著急一家的衣食,因此病了。芬萊的話,請先生相信她,我可以作證。”中間第三排一個短發拂額的學生,站起來說。
“先生!素蘭舉手呢!”另一個學生告訴我。
“你說什麼?”我問。
“先生!前天大舅母死了,表姊傷心哭暈過去幾次,後來家人讓我伴她到我家,她時時哭!我心裏也想著我死去五年的母親,不由得也陪她哭!因此書沒有念熟,先生……”
素蘭說著哽咽的又哭了!
我不能再說什麼,我有什麼理由責備她們?我隻低了頭靜聽她們清脆如水流似的背書聲,這一天課堂空氣不如往常那樣活潑欣喜;似乎有一種愁雲籠罩著她們,小心裏不知想什麼?我的心確是非常的感動,喉頭一股一股酸氣往上衝,我都忍耐的咽下去。
上帝!你為什麼讓她們也知道人間有這些不幸的事跡呢!?
春雨後的清晨,我由別校下課趕回去上第二時,已遲到了十分鍾。每次她們都在鐵欄外的草地上打球跳繩,遠遠見我來了,便站一直線,很滑稽的也很恭敬的行一個童子軍的舉手立正(禮),然後一大群人擁著我走進教室,給我把講桌收拾清楚,然後把書展開,抬起她們蘋果的小臉,靈活的黑眼睛東望西瞧的不能定一刻。等我說:“講書了。”她們才專神注意的望著我看著書。不過這一天我進了鐵欄,沒有看見一個人在草地上。走進教室,見她們都默然的在課堂內,有的伏著,有的在揩眼淚,有的站了一個小圓圈。我進去行了禮,她們仍然無精打采的樣子。這真是啞謎,我禁不住問道:
“怎麼了?和同學打架嗎?有人欺侮你們嗎?為什麼不高興,為什麼哭?因為我遲到嗎?”我說到後來一句,禁不住就笑了。“不是,先生,都不是。因為波娜的父親在廣東被人暗殺了!她今天下午晚車南下。現在她轉來給先生和同學們辭行。你瞧!先生,她眼睛哭得像紅桃一樣了。”自治會的主席,一個很溫雅的女孩子站起來說。“什麼時候知道的!唉!又是一件罪惡,一支利箭穿射到你們的小心來了!險惡的人間,你們也感到可怕嗎?”我很驚煌的向她們說。
“怕!怕!怕!”許多失色蒼白的小臉,呈現著無限恐怖的表情,都一齊望著我說。
我下了講堂,走到波娜麵前,輕輕扶起她的頭來,她用雙手握住我,用含著淚的眼睛望著我說:
“先生!你指示我該怎樣好,母親傷心的已快病倒了。我今天下午就走。先生,我不敢再想到以後的一切,我的命運已走到險劣的道上了,我的希望和幸福都粉碎成……”她的淚珠如雨一般落下來。
“波娜!你不要哭了,這是該你自己承受上苦痛掙紮的時候到了。我常說你們現在是生活在幸福裏,因為一切的人間苦惱糾葛,都由父母替你堵擋著,像一個盾牌,你們伏在下麵過不知愁不認憂的快樂日子。如今父親去了,這盾牌需要你自己執著了。不要灰心,也不要過分悲痛,你好好地持奉招呼著母親回去。有機會還是要繼續求學,你不要忘記你曾經告訴過我的誌願。常常寫信來,好好地用功,也許我們還有再見的機會……”
我說不下去了,轉身上了講台,展開書勉強鎮靜著抑壓著心頭的悲哀。
“我們不說這回事了,都抬起頭來。波娜!你也不要哭了,展開書上這最後一課吧!你瞧,我們現在還是團聚一堂,刹那後就風吹雲散了。你忍住點悲哀罷,能快活還是向這學校同學、先生同樂一下好了。等你上了船,張起帆向海天無際的途程上進行時,你再哭吧!聽我的話,波娜!我們今天講《瘞旅文》”
我想調劑一下她們戀別的空氣,自己先裝作個毫不動情漠然無感的樣子。
無論怎樣,她們心頭是打了個不解的結,神情異常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