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辦完薊誌昌的後事,緊接著就是農曆年的到來。

本來年初二是出嫁女兒回娘家的日子,但從今年開始,除了父親留下來空洞洞的房子之外,薊芷薔,已經沒有娘家了。

餘敏秀利用新春假期,參加冬泳班舉辦的「全省溫泉鄉巡回之旅」,從年初一一早就搭著遊覽車出發了,整個偌大的靳家,就剩下靳仲騏和薊芷薔兩人。

有好幾次,靳仲騏都想跟薊芷薔談論關於她父親的事,但見她怎麽都提不起精神、滿臉倦態,加上正值中國人代表喜慶的年節,他便一而再地隱忍了下來。

年初三,正值西洋情人節,是他們認識三年的紀念日,在靳仲騏近中午接了一通電話之後,薊芷薔連日來的緊繃情緒全數崩潰——

「喂,靳仲騏。」電話響起時,她剛走入客廳,準備繞到廚房作菜,正巧聽他接起電話。「妮妮?嗯,恭喜發財。」

聽到那女孩的名字,薊芷薔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下。這輩子怕是無法擺脫辛妮的陰影,書房裏的照片足以作證,他心裏一直有個她……

「嗯,現在嗎?你等一下。」靳仲騏先是皺著眉,然後將臉轉向她。「芷薔,妮妮約我們吃飯,你去嗎?」不想留她一人在家,他事先徵詢她的意見。

薊芷薔搖了搖頭。「我想留在家裏。」因為我沒辦法親眼目睹你們兩人在我麵前說說笑笑,她在心裏補充了句。

但她還是有點高興,因為他注意到自己的存在,還問她想不想去,這點不經意的小體貼,就足夠讓她雀躍半天了。

「她不想去……」靳仲騏將話筒貼回耳邊,又低聲與辛妮攀談了起來。「喔,到啦?嗯,可是……」

靳仲騏支支吾吾地看了眼薊芷薔,立即將她好不容易提起的心情推落穀底。她明白他是顧慮到自己,所以拒絕辛妮,但他,其實是想去的吧?

她不想再留在原地惹人嫌,匆匆門進廚房,由冰箱裏拿出麵條。家裏隻有兩個人,她想煮個菜料很多的什錦麵填飽兩人的胃,既快又方便;再怎麽說,每天在家也沒什麽特別活動,耗不掉多少卡路裏,什錦麵的熱量應該足夠了。

才由塑膠袋裏拿出兩坨麵,熱水都還來不及燒開,隻見靳仲騏上身穿好外套,下身擋在門外探進頭來。「芷薔,我跟妮妮約好吃飯,馬上出門了,不留在家裏吃,不用煮我的分。」

她的手震了下,拿在手上的麵條掉落在流理抬上,坨形散開。

一直見她沒回頭,他擔心地問道:「你一個人在家沒問題吧?」

薊芷薔說不出話來,背著他的身影搖搖頭。

「要不要幫你帶點什麽回來?」歎了口氣,他幾乎快想不起她的聲音是何種音律,因為她老是沈默。

這次她還是搖頭,幾不可見。

「那……我走嘍?」不知為何,他心裏有些忐忑。

點頭。

「我——會早點回來。」還是點頭。靳仲騏無奈地移動腳步,再不出去晃晃,恐怕他都會讓滿屋子岑寂給淹死!

聽著大門開了又關,薊芷薔含在眼眶裏的淚,終究還是沒骨氣地落到水槽裏,一滴、一滴,然後越滴越多……

他都不在家了,還煮什麽呢?橫豎她根本不餓,之所以想下廚,是因為他在家,怕他冷著、餓著。羅怡靜說得沒錯,她是很笨,笨得以他為圓心,讓自己像顆球一樣繞著他轉,結果他根本沒注意到她的努力、付出,全心全意掛念的,依舊是那個女人。

她像遊魂一樣飄回房間,找出早在薊誌昌去世後便買來放在床墊下,卻總因舍不下他而遲遲沒機會拿出來用的離婚協議書。

東西買來,果然會有用得上的一天。唇邊泛起一抹淒迷的笑,這時,她覺得自己好聰明,聰明得令人憎恨,這種聰明她寧可不要啊!

如果可以安心當他的妻、生他的孩子、與他牽手到老,她寧願當個目不識丁、沒有大腦的蠢婦!上天是否聽得見她的祈求,願不願意與她交易?她要的隻是如此單純的想望,卻怎麽拚了命的努力都求不到?!

隻怕又是一次癡心妄想,徒落個肝腸寸斷的結局。

找到筆,簽上名字,她拿出爸爸留下的牛皮紙袋,連同讓渡書和私人印鑒,全收放到沈甸甸的袋子裏,然後走到曾是新房的他的房間,輕緩地放在床邊的五鬥櫃上。

她承認自己能力不足,沒辦法把薊氏經營得像他一般有聲有色,既然他是爸爸屬意的繼承人,把經營權讓給他沒什麽不好,總比毀在自己手上要好得多。

不是她無情舍得下他,而是她已看破;看破了自己即使努力一輩子,他的眼、他的心都不會看見她的存在。或許上蒼早就決定了他們的未來,不然不會連個孩子都不肯給她,她,放手得心安理得。

就讓他跟真心相愛的女人廝守吧!這是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拿出床底下的行李箱,塞進幾件常穿的衣物,上鎖,然後將靳家的鑰匙留在大廳的矮幾上,步出大門。

走了十來步,她不禁回頭看著身後的建築物,一個她住了三年的臨時住所。

現在她什麽都沒有了,沒有爸爸、沒有公司,沒了丈夫也沒了情愛,更甚者,她連心都沒有了。

她的一切一切,輕忽得似乎不曾存在、不曾擁有,在這一千多個日子裏。

世事實在夠諷刺的了,她和他之間的牽係,緣起於三年前的情人節;而在經過整整三年的時間,也緣滅在浪漫的情人節,而她,遍體鱗傷。

她咬了咬牙,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留下的,除了沈甸甸的情和那隻價值不菲的牛皮紙袋,就隻有留在流理抬上,那被充分遺忘、散亂糾結的兩坨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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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辛妮為金堯壽所舉辦的接風餐會後,靳仲騏在傍晚時分回到家。冬天的夜來得早,他看不到平日應該已亮在庭前的昏黃小燈,整間屋子顯得陰沈嚇人。

「芷薔?」打開門鎖,他扭開客廳的大燈。

她睡了嗎?還是在房裏休息?看到矮幾上屬於她的鑰匙,他略微上揚的心稍稍落下,開始在各個角落尋找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