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雖然薊芷薔從不認為靳仲騏會試圖找她,但她還是選擇在離台北不很遠的三芝鄉落腳,畢竟離擺放爸爸骨灰的靈骨塔較近,她可以常去看看他、陪伴他。
對一個沒什麽物質欲望的女人來說,高薪且忙碌的工作並不適合她,薊芷薔便是如此。她在租賃的平房附近,找到一份電子工廠女作業員的工作,雖然極其乏味又無趣,但她做得還算順手,那讓她免去用大腦思考的麻煩。
在知識水平不很高的電子工廠裏,薊芷薔明顯與其他女工不同的氣質和談吐,很快便引起工廠裏許多單身漢的注意,其中最為主動積極的,非以領班主任顧仁淵莫屬。
「對不起,顧主任,我還有事得先走了。」才剛下班,薊芷薔就被顧仁淵拉住,足足漫無目的地閑聊二十分鍾,她忍著翻白眼的衝動,好聲好氣地表達拒絕之意。
「這樣啊……」顧仁淵泄氣極了,怎麽他示意了半天,她就是接收不到他「愛的電波」?「那你想去哪裏?我送你去,好不好?」他涎著臉笑問。
「不用了,謝謝主任關心。」她想到爸爸那兒去跟他講講話,不想帶隻跟屁蟲。
「那明天好不好?明天下班,我請你吃飯。」他實在不想放棄這麽高檔的氣質美女。
「很抱歉,主任。」輕歎口氣,她想到一個一勞永逸的方法。「我先生已經下班了,他等我回去吃飯呢!」
「嘎?!」這招厲害,當場讓顧仁淵的滿腔熱情迅速冷卻。「你……你結婚了?」天呐!何時被捷足先登了?到底誰是那個幸運兒?{kwleigh掃描feilian校對}
「是。」也離婚了。但她不會自打嘴巴,再攬個大麻煩上身。「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她相信這個風聲會很快的流傳出去,這樣她便可永絕後患。
「呃……慢、慢走……」還能說什麽呢?她可是別人的老婆啊!顧仁淵惋惜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神色如喪考妣。
買一束鮮花,搭上公車,隨著搖晃的空間經過三個站牌,薊芷薔在公車到達第四支站牌時下了車;向晚的天候稍涼,她不覺拉緊外套領口,舉步向目的地前進。
在父親的塔位前插上鮮花,燃起三灶清香,誠心拜祭後,默默在心裏跟父親說了些話;一直是不變的那些安慰詞,諸如「我很好」、「很順遂」、「很平安」此類,而且最後一定會加上「不用擔心」作為結尾。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等到夕陽落在山的那一頭,才依依不舍地向父親道別,緩緩步上歸途,掏空所有思緒,散步一段路回家;這是她離開靳家後,最讓她感到平靜且最常做的一件事。
直到她孤單的瘦削身影淡出高聳的靈骨塔,一個一直隱在梁柱後、不曾被發覺的角落,陡地冒出一個高壯的身軀,盯著她的眼釋出不容錯辨的笑意。
那個人抽出腰間的行動電話,迅速撥了一組號碼,等了兩秒鍾之後——
「我是賀蘭平,人,找到了。」
「「?
白色的煙霧帶著焦油的刺鼻味,在落地窗前渲成一個個透白的煙圈;靳仲騏頎長的身軀站在煙霧後麵,一雙漂亮的黑眸緊盯著毫無動靜的大門,一瞬也不瞬。
他忘了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習慣站在這裏,也忘了自己曾有多久的光陰,不曾再碰過傷人心肺的菸,隻是當他心生警覺時,他就已經變成這樣了。
不可否認,羅怡靜鏗鏘有力的批判,確實在他的心湖裏掀起驚濤駭浪,那字字猶如當頭棒喝的犀利言辭,讓他在瞬間猛然清醒;他開始認真的回想,薊芷薔為這個家帶來多少改變,又改變了他多少?
很多事情一旦揭開探究的麵紗,事實往往教人難以承受,一如他矛盾複雜的心情。
在羅怡靜來找他之前的一個禮拜,他幾乎不曾深刻地感覺到她不在家的事實。
因為餘敏秀回來了,不但家裏又開始有人走動的聲音,還自動接手家裏所有的事,連請長假的桂嫂也收假回來,對他規律的生活並沒有太大的改變;隻是感覺怪怪的,像少了點什麽似的,僅此而已。
但或許是餘敏秀受不了他不甚努力尋回薊芷薔的態度,火大地包袱款款,又隨團出國遊玩,順道拉著桂嫂去作伴,至此他才真正麵對薊芷薔不在的事實。
「你!你要是一天不把芷薔給我找回來,我就一天不回家!」
「給我聽清楚了,芷薔要是回來了,讓她打手機給我,我就馬上回來;記住,不準騙我!否則我剝你一層皮!」
他還記得母親臨行前信誓旦旦所說的話,唇邊不禁泛起一抹苦笑。
羅怡靜那席話宛如魔咒。自此之後,他經常不經意想起薊芷薔那張清麗的秀顏,尤其在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在淺睡時的翻身,指尖碰觸的不再是她溫暖的嬌軀,而是冰冷的床畔,那讓人覺得清冷而孤獨。
每天每天,不再有她纖盈的身影遊走在屋裏的每個角落,不再有她體貼為自己準備妥當的服裝,更別提早已習慣如常的早點。
起床梳洗後,空無一物的床鋪常令他有些怔仲,經常為此失神許久,才想到自己該拉開櫥櫃尋找衣物;浴室裏的洗衣籃裏,堆滿了接連好幾日所換下的衣服、襪子!他為此感到無限沮喪。
平常,她都是怎麽處理這些髒衣服?送洗,還是洗衣機?他使用得心安理得,卻從沒注意她如何能「變」出洗燙整齊的服裝,讓他每天光鮮體麵地上班去?或許她是個魔術師吧,他想。
撇開這些生活細節不談,就連在書房趕夜工時,原本該有的熱茶和消夜全不見了;每天早上,空蕩蕩的餐桌,沒有她準備好的攜帶式早餐,害他每天都得空著肚子上班。想到那些溫暖又能填飽肚子的食物,胃裏的酸氣往往泛濫得令他想吐!
她是個好妻子。雖然話不多更不懂得撒嬌,但她總是安安靜靜地做好每一件事,好得令他沒有後顧之憂,安心在事業上全力衝刺,甚至連嶽父住院時,都不曾讓他感覺到她的疏忽,她是怎麽辦到的?
她又是懷抱著何種心情、何種想法,去處理這些他怎麽都做不好、多如牛毛且令人想發狂的居家瑣事?!這是他一個人獨居半個多月以來,才逐漸領悟的事實。
這段時間,他經常莫名地心情浮躁、悵然若失,以往的冷靜、淡然,似乎在她離開之後跟著消散無蹤,他都快不認識這樣的自己了!
想起她的時間越來越多,那雙軟軟的手、長而細的柔軟黑發、纖弱的身影,唇邊淡然而幾不可見的笑意,一而再重複不停地浮現在他毫無防備的腦海,詭譎地讓他的左胸腔泛起空洞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