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家計,也是你一個人擔?”
戚小月輕輕拉開他的前襟,手指蘸了蘸酒調的藥粉,往傷口抹去;她能感受到東方日刹毫不收斂的目光,於是愈發小心翼翼,不願讓兩人的視線有交觸的機會,就怕在他跟前露了傷心色。
沉吟許久,她才勉強露個笑:“都是過去的事,不重要了。”
“但,你還是會難過。”他想起那晚她在父親墳前痛哭的模樣。
“當然會難過,除了阿爹,我在世上沒親人了。”戚小月刻意放鬆臉部線條,提了提唇角,“不過,可能也沒你想得那麼難過啦!”
換口氣兒,她繼續說,抹藥的動作未曾稍緩:“阿爹病了好幾年,受的折磨夠多了,而且阿爹總說內疚,因為沒法子替我找個好婆家。”戚小月終於還是逸了聲歎息,“幾年下來,我早明白生離死別是避不開的了。阿爹離開,是他今生功德圓滿,終於脫了苦難,不必再為我煩憂了。如果我會難過,是為自己。對阿爹麼,或許該說是想念吧,應該是……想念吧……”
她努力撐著笑容,卻不敢抬眸向東方日刹,以免教他瞥見氤氳在眶底的水氣,手上的動作愈發加快了。
驀地,一隻大手覆上了她的,戚小月心頭震顫,人卻怔忡了起來。
東方日刹深吸口氣,收攏五指,將她負重多年的纖手輕輕裹住。戚小月微微動了動,但他始終沒有鬆手的意思。
“你這樣,我不能抹藥了。”她訥訥地說,隻敢掏空了目光,定定僵在前方。
他不打算說安慰的話,僅用沉穩的聲調勾繪出心疼情動:“咱們回陽穀之後,就在你阿爹墳前的林子搭間小屋,當你想念阿爹的時候,就過去住個幾天,這樣好麼?”
聞言,戚小月猛然抬頭,圓亮了眸,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好半晌,才吐訴出了哽在喉間的問題:“你對我這麼好,是因為那段被我忘了的‘過去’?”
東方日刹深盯著她,眉峰稍攏,並未回答。
見他緘默不語,戚小月倏地自他掌中抽回了手,索性繼續抹藥的工作,心潮卻咕嚕嚕地冒起了莫名的酸。那酸,螫得她的眼好疼,眼看又要溢出水光了……
“唔!”
一聲悶哼,驚醒了她,戚小月趕緊道歉:“對不起!是我太用力、弄疼了傷口麼?真對不起!我手勁兒會放輕點的!”
她不是太用力,是根本心不在焉。東方日刹看在眼底,卻沒說破。
戚小月咬著唇瓣,不敢再分神。
“唔!”
又是一聲悶哼?她自覺已經盡量放輕力道了呀!“我又碰疼你了麼?”
“不是。”字句從齒縫間進出。
“既然不是,那你發出聲音作啥?”戚小月撇了撇嘴。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用力點,藥才能留在傷口上。”強忍下逐漸升起的異樣感覺,東方日刹鐵著瞼沉聲道。
這種如春風拂柳、似蜻蜒點水的摩挲,確實可以避免觸痛傷口的疼,然而,卻會撩撥起另一種更難平撫的空虛痛楚。咳,若要取舍,他寧可讓傷口疼。
戚小月當然不知道眼前的東方日刹正暗暗叫苦,還白了他一眼,嗔道:“少主大人,你真的很難伺侯噯!”
“我隻是……”話到嘴邊,硬是讓他咽了回去。唉,還是認命地做個“吃黃連的啞巴”。
“沒話好說了吧?!”戚小月認定他的吞吐就是心虛默認,更加理直氣壯了,“藥怎麼上,我會好好拿捏的,你不要隨便出聲,免得幹擾我!”
這會兒,連他不經意逸出口的壓抑輕呼都被她禁止,她還有資格怪他老戴著鐵麵具、喜怒不現於外麼?此時此刻,東方日刹真的希望能卸下僵硬的表情呀!
真的……希望得不得了!
☆☆☆
“噯!等等等等,我來猜猜,你現在是不是在想……”
“我知道了!你肚裏一定是這麼想的,你一定是以為……”
“哦,你剛剛眉毛這樣一抬,是不是表示……”
以上,就是這些天來讓東方日刹聽到耳朵生繭的句子。他沒料到,戚小月玩出興趣來了,往後的日子裏,“猜他表情代表什麼心意”成了她最大的樂子;堂堂陽穀少主竟落得供人娛樂的下場,可憐呐!
東方日刹想著想著,不禁莞爾笑了。這就是不折不扣的戚小月——即使在最糟的環境,她總有法子讓自己積極過生活,並在其中尋得樂趣。
說到生活,他知道她在藥鋪子打雜做事,可從沒親眼瞧過,如今傷勢穩定了,於情於理,都該去探探才是。心念既定,東方日刹整了整衫子便往前堂去。
“喲!你出來啦!情況好些了麼?”掌櫃最先看見他,立刻打了招呼。
“好些了,謝謝關心。”他微頷首,目光仍是搜尋那朵月影。
掌櫃會過意來,含笑解釋道:“小月子同大夫出診去了,待會兒就回來。”
“我若坐在這兒等,方便麼?”
“方便!方便!”掌櫃迭聲回答,反正此時無事忙,遂找了話題,“你和小月子感情很好吧?”
“唔?她說的?”他淡淡反問。
“哪兒需要她說呀!”掌櫃笑了,“我在碧水鎮這麼多年,見過不少人、碰過不少事,可就沒看過哪家妹子對哥哥這麼周到的。”
妹子、哥哥?他大概可以想見戚小月的說詞了。
“從澔江岸邊到咱們鎮,少說也得走半個時辰,更別提要扛個大漢子了,偏偏小月子就是一個人馱著你找上咱們回生堂。這可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何況她還是個姑娘家!”掌櫃繼續說,“你是無緣見到她背你進來時的模樣,擔心得直掉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