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一個人背他來的?甚至還為他掉眼淚?他以為她是不會在人前掉淚的……
聽了掌櫃的話,東方日刹心弦震蕩,一時間竟無法回應。這些,戚小月從未向他提過呀!
“小月子真的是位好姑娘!”掌櫃輕輕喟歎了聲,“除了燒飯不成,其他事情做得又快又好,對各味藥材熟得快、記得牢,人也和和氣氣的,咱們鎮上識得她的人都很喜歡她呢!”
“燒飯不成?”
“是啊!”掌櫃以奇怪的眼神看他,“難道你不知道嗎?小月子最怕火了!怕火的人怎麼下庖廚燒飯?”
“怕火,這難怪了……”東方日刹沉下了臉,話在嘴裏喃著。端陽那天,她站在火窟裏,根本就嚇得失了魂,要不,以她靈活的反應,要逃命絕非難事。
可是,不對啊!月娃兒並不怕火……
他記得很清楚,月娃兒說過,入夜之後,太陽就把天空讓給月亮,自己跑到地上來,變成了一團一團的火;她還說過,她喜歡讓火燒得臉頰紅紅的、熱熱的,這樣即使再冷也不怕……
掌櫃看他眉頭揪緊、神情凝肅,隻道是快嘴說錯了話,於是結結巴巴地為自己找台階下:“呃,大日頭啊,我想……我想感情再好的兄妹,也不見得每件事都清楚嘛,要、要不是小月子她……她要請人幫忙煮藥湯,我們哪兒會知道。”
東方日刹介意的不是這事兒,而是戚小月與月娃兒之間,究竟……
情況並未好轉,掌櫃有些急了,揚起了嗓音就開始胡亂猜道:“我剛剛……我剛剛並沒有嫌棄小月子不會燒飯的意思!我隻是誠實而已、隻是誠實而已。”
嗚嗚嗚,大日頭和小月子不是兄妹麼?怎麼給人的感覺會如此不同?這大日頭冷鐵似的冷硬氣勢,比官老爺的架子還讓人畏懼呐!
幸好,這時有人替掌櫃解了圍。
“咦?你怎麼跑出來了?”是戚小月,她同大夫回來了。
“想動動,想看看你。”他答得簡單,目光卻勾鎖芳容,一瞬不轉。
“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臉皮一張麼?”眼兒一瞟,戚小月輕嗔了聲,雙頰微熱透嬌紅。
在旁的大夫插話了:“小月子,要不就陪你兄長出去走走吧,我瞧今兒個沒什麼重要事情了,去吧去吧!你們去吧!”
戚小月立刻露笑:“大夫果然是活人術、菩薩心!”
大夫也笑了。“不是什麼菩薩心,是小月子嘴兒甜,會逗人開心呐!”
“東方……”兩字脫口,她便察覺不對,飛快轉了話,同時不忘對他頻頻送眼波,“東方太陽西邊月,日哥哥,你說咱們往東還是往西?”
東方日刹明白她的意思,隻得跟著作戲,給她的答案卻是十年前就定存於心、未曾改變過的:“往西邊吧,我可以不要東方,卻不能失去明月光。”
兩人並肩走了好一會兒,東方日刹始終不吭一聲,戚小月雖知他非多話之人,但離惜字如金也還有段距離,尤其最近兩人相處愉快,不乏有說有笑的時候,可今兒個的東方日刹……
終於,她忍不住了:“東方日刹,你今天怪怪的耶!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沉吟了會兒,他啟口問道:“你很怕火?”
不好意思地將發絲塞到耳後,尷尬一笑,低著聲回答:“嗯,是啊……你覺得很好笑麼?”
他輕輕搖搖頭,再問:“從小就怕火?”
“嗯,從小就怕。”奇怪了,他問這個作啥?戚小月想了想,於是再添了話,“你想的是端陽那天我怎麼會僵在中船裏?”
“不是。”他答得輕忽。
“那你到底在想什麼?”她被他的反應弄得煩躁。此刻,她完全沒有先前猜他思緒的心情。
東方日刹倏地停下腳步,轉照著她,許久許久,眼神像是浸了深沉的哀傷。
“怎麼了嗎?”她跟著停步,胸口因他的凝瞅而緊揪。
“你……”他屏住氣息,“如果,我的命給你,你要不要?”
戚小月覺得莫名其妙:“我跟你前無冤、後無仇,要你的命作啥?付藥材錢、住宿費麼?”
她顯然沒聽懂他的意思,東方日刹進一步解釋:“我的意思是說,如果全天下都不要我,你會要我嗎?如果全天下都忘了我,你會記得我嗎?”
“我……我不知道。”躊躇片刻,她老實回答,“你的問題,‘如果’來、‘如果’去的,我很難回答咧!倒是……為什麼全天下會不要你?為什麼全天下會忘了你?你可是大名鼎鼎的東方日刹,陽穀的少主呢!”
薄唇忽地揚起,他笑了,笑得好淒愴、好悲涼。
方寸驚疼,戚小月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手,想說些什麼又不知能說些什麼,語氣間盡是慌亂:“你、你、你別這樣嘛!”
東方日刹低頭看著她抓握著他的柔荑,白皙而小巧,蘊藏了溫暖的力量,就像九年前的月娃兒,但……
戚小月真是月娃兒麼?
自從相遇以後,他第一次對自己的記憶興了懷疑:
“我總覺得,你看的並不是我,而是另一個人,那個在你心中認為是戚小月的人。”
“你對我這麼好,是因為那段被我忘了的‘過去’?”
戚小月曾經說過的話,如今又在耳畔響起……明眸如水,專注睞著他,東方日刹與之相望,回升月落的十年,在他心底迅速流過,驀地——
他,鬆開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