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阿爹病著的時候,她獨自扛起所有生活,為了掙錢,什麼臉色沒瞧過?她比誰都明白嗬,哭喪著臉討同情,隻會讓自己陷入更難堪的局麵;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那張笑臉不值幾文錢,但多少有點用處。
久而久之,習慣了吧,習慣用這樣的方式與人應對,簡單而有效。
可如今,在東方日刹和冷霜麵前維持這樣的笑容,卻讓她數度覺得力不從心、疲累已極,甚至她無法預估自個兒還能撐多久……
東方日刹的決定下得突然,戚小月也曾猜測其中另有隱情,但他什麼都沒說,對她的態度又明顯不如先前熱絡;幾次想問明白,總是碰了軟釘子回來,最後,戚小月就連再提起的勁力都沒了。
原來,勇氣不是源源活水,終有幹涸的一天。
原來,堅強不是巍巍高牆,仍有傾頹的可能。
原來,嫉妒和怯懦是蟄伏心窩的一條蛇,稍有空隙就竄出頭來,張狂著舌信,向良心與善意示威。
原來,戚小月究竟隻是個戴著麵具的凡人;麵具是笑,底下的表情,是哭。
正當三人在樹蔭下休息時,陽穀派出的人手尋著東方日刹了——
“少主!”一臉興奮,他們可是這幾個月以來最早見到少主的人咧!
“嗯?”東方日刹自然而然肅了神情,“你們怎麼會在這兒出現?”
來人將先前陽穀大廳發生的種種事情,擇要說了。
從頭到尾,東方日刹隻是靜靜聆聽,未作任何質詢,甚至未動絲毫神情,最後隻加了句問:“這些日子以來,陽穀一切可正常?”
“正常,但少主不在,大夥兒總覺不安心,至於重要事情多是大總管裁定。”
“嗯。”鄭重點頭,他沉聲另作交代,“有貴客要訪穀,替我備車。”
待他支走了部屬,冷霜瞧瞧戚小月,再將視線投向東方日刹,驚詫地輕綰起眉頭:“你……你是陽穀少主東方日刹?”
這下子,為什麼自己老覺得這對兄妹“怪怪的”、為什麼當時她提出嫁給“戚大哥”的意見,戚小月的反應會如此強烈——現在,她全都明白了!
但有一點,她仍無法參透——東方日刹為什麼會答應娶她?
☆☆☆
秋日午後,翦翦浮雲瀝下淡淡彤金,寂寞了一季的陽穀西院,此刻除有無限好景外,終於又有呶呶人語。
“阿鳳姐姐、淑嬸、蘇嬤嬤,大家慢走,有空再來啊!”
戚小月站起身來,對漸行漸遠的人影用力揮手,直到連黑點都見不著了,這才緩緩坐下,吐了口長氣。
“小月子,你的人緣真好。”坐在一旁的冷霜,微微露了笑,“才踏進陽穀沒多久,就這麼多人過來瞧你、同你說話。”
斟滿了茶,一口飲下:“認識嘛,大家賞臉嘍!”
“結緣、結善緣、廣結善緣,一層難於一層,你做到了最難的那層。”
真的嗎?戚小月對自己擲了個反問。
與其說是廣結善緣,毋寧說是“廣不結惡緣”吧。她隻是習慣性地在大家麵前擺笑瞼——平常如是,心情沉鬱時更是。
說也奇怪,回到陽穀後,見這麼多人前來問好敘舊,可她似乎有一半的魂魄已脫出了軀殼,用另一雙冷眼,看著半個自己嘻哈笑對,然後嘲諷著每張帶笑的臉——別人的,以及她自己的。
一雙素手輕輕覆上了戚小月的手,是冷霜。
“小月子,對不住!我不該跟東方大哥提那個意見的。”她說得極誠懇。
戚小月當然知道“那個”意見是“哪個”意見。
“這有什麼好對不住的?”揚揚眉梢聳聳肩,她故作輕快地回道,“反正,他和我、我和他,本來就像兄妹麼!”
“本來就像兄妹?”喃念在唇邊溜晃而過,在冷霜心底浮起的,是另一個昂藏身影。輕輕一甩頭,她笑了,“沒有哪對兄妹會像你和東方大哥這樣的。”
“不像這樣,是哪樣?”戚小月覺得納悶,這冷霜說起話來,怎麼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照理來說,她是東方日刹“未過門的妻子”呢!
“就是……”話沒說盡,便教冷霜給轉了開,“喏,又有人來了!”
“姑娘平安歸來,真是太好了!”來人是東方甫。
“大總管客氣啦!”戚小月含笑回了句,替他引介冷霜後,隨即開始了另一場熱絡而疏離的對談。
眼前這有點年紀的老先生,就是陽穀的大總管?冷霜靜靜聆聽他們每句話,神情始終安閑自得,直到東方甫說出了三個字,令她秀眉驟顰——
“西門家?”戚小月揚聲反詰,“確定麼?”
“沒錯!絕對是西門家動的手腳!”東方甫說得斬釘截鐵,“他們對東南虎視眈眈已久,幾次行刺不成,便耍起狠手段了,放火又開水閘,非置少主於死地不肯罷休。”
“開水閘?”
“是啊,姑娘不知道麼?”東方甫微愣,而後還是耐心地跟她解釋,“那天,少主同姑娘往江裏跳,哪裏知道西門家鐵心硬腸,竟還開了水閘,引來場短暫的洪水。洪水一衝,連你們的人都瞧不見,更別說要救人了。這會兒,姑娘應該明白西門家的手段有多陰毒了。”
霍地亮了眸眼,她笑顏燦燦:“這些,都是大總管自個兒推敲的麼?”
戚小月看似萬分敬服,心底卻清楚地想起了她和東方日刹間的對話;東方日刹曾用一句話問倒了她——你怎麼肯定要殺我的一定是西門家的人?而這答案,正是她想跟大總管討的。
“說推敲,不如說是看得明白。”嚴厲藏在蒼老的啞聲裏,“前任穀主還在世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西門家為了毀陽穀,再卑劣的事都做得出。所以,姑娘可千萬要提醒少主,別再忍氣吞聲,總該讓西門家付點代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