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流血,她說她一直都在流血,她害怕自己得了什麼致命的病。
紙嫣有點同情小吳。紙嫣隻來過一次婦科做檢查,那是和湧晨結婚,要一張婚前體檢表。去檢查婦科可不是一件輕鬆偷快的事,紙嫣記得自己當時緊張得手背都發青了。
“把褲子脫了,”醫生說,“躺到床上去。”
醫生冰冷的聲音像水銀,汩汩地注人到紙嫣的身體裏。她覺得手指僵硬如鐵,無論如何也解不開自已的扣子。她也不知道自已究竟害怕什麼,她隻是想逃,逃離這個像冰箱一樣冷的房間,隨便逃到什麼地方去。那時還在為結婚而體檢,現在卻忙著要離婚了。
紙嫣坐在那裏,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
她是在笑她自己。
電話在小包裏吱吱作響,像一隻關不住的小耗子。紙嫣拉開小包的拉鏈,把一隻銀灰色的小手機拿出來聽。
對方說:“我是湧晨。”
“嗯。”
對方又說:“我想找你談談。”
“嗯。”
“在購物中心四層,賣電器的旁邊有一個賣冰飲的小吧台,我們就在那兒碰麵。”
“嗯。”
紙嫣坐在購物中心四層的橘紅塑料椅上等湧晨。周圍的環境很嘈雜,大大小小的電視機屏幕上晃動著美國女星麥當娜那旋風般的身影。
誰也看不清她真正的臉。
她的臉永遠在變。
她就像一個魔術師,一個變幻無常的魔女,把許多迷幻的光線揮灑到空氣中。
人來人往,過往的人總是打斷紙嫣的視線,把麥當娜的臉遮擋去一部分。然後,那個人移開來,麥當娜的臉已變成另外一張臉。
紙嫣忽然想不起湧晨的臉來,她愣愣地望著商場的某一個方向,像是努力地在回想著什麼。她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到湧晨那邊去了,她不明白這種名存實亡的婚姻為什麼有人還要死抱住不放。
這時候,有個陌生男人走過來與她搭訕,他說:“你一定在等一個男的,要跟那人談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紙嫣問:“什麼重要的事?”
男人穩穩地在她旁邊坐下來,不慌不忙地說:
“重要的事很多,比如說離婚。”
紙嫣吃了一驚,忍不住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她對自己說,難道我臉上寫著“離婚”兩個字嗎?
男人起身去買了兩個牛肉漢堡,硬要塞給紙嫣一個。紙嫣說,我不吃。那東西很燙,險些燙到紙嫣的手指。紙嫣拿出手機給湧晨打電話,卻發現他的電話竟然不在服務區。她不想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也沒什麼意思。她站起身來離開,用餘光瞟見麥當娜的臉又變了。
5
紙嫣跳上一輛電車徑直去了老麥家。她想跟老麥好好訴訴苦,她想讓老麥想出一個幫她解決的辦法。電車走走停停,開得很慢。有一群外地人帶著大包小包擁上車來,用一種奇怪難懂的方言車前車後相互叫著,一個人叫另外一個人的名字,另外一個人就答應。另外一個人又想起什麼,又大聲喊叫起來。哇哇哇,呀呀呀,車廂裏充斥著這樣的聲音。
一車窗外是急匆匆行走的行人和播搖晃晃的自行車。她想,這日子過得好奇怪啊,她好像一天到晚都在跑來跑去,跑來跑去,卻不知自己到底在忙些什麼。她想在車上給老麥打個電話,但車上實在是太吵了,那些人還在呼來喚去,好像永遠在尋找丟失的東西。
紙嫣走進那個單元門,還沒走上樓梯,就有一陣尖銳的笑聲從她的脖領子裏直灌進去,一直灌進她的身體。紙嫣發覺自己的聽力係統出了毛病,不是用耳朵去聽,而是身體的每一個毛孔張開來吸納那種聲音,然後它們全都鼓了起來,變成密密麻麻緊密排列在身體表麵的一堆雞皮疙瘩。
那個尖尖的不加控製的女人的笑聲,正是從老麥房裏傳出來的。
紙嫣臉色鐵青地衝進去,看到一對男女正坐在一盞燈下興高采烈地吃東西,剛才的笑聲仍滯留在房間深處,嗡嗡打轉。
老麥看到紙嫣的臉,就站起來迎上去拍拍她的肩:
“車很擠吧?”
“怎麼不打車過來?”
“高峰時間……?”
他身後那個小賤婦穿著一身黑色衣服,探過一張畫得跟花貓一樣的臉來,說“嗨”。
紙嫣注意到那個黑色小賤婦皮膚糟得就像剛堆起來的豆腐渣,兩隻眼睛分得很開,眉毛畫得又長又弓,就像戲劇裏誇張而又滑稽的臉譜。她臉上一臉放蕩的賤相,她說“嗨”的時候,那張嘴醜得就像屁股中間的那個洞。
老麥說:“啊啊,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紙嫣,這位呢是公司派來跟我一起寫電視劇的女作家花妮。”
那張醜嘴張了一張,就又合上了。
紙嫣坐在桌邊,盯著餐桌上的食物,一個勁兒地直想嘔吐。老麥一個勁兒地給她夾菜,老麥說,紙嫣你餓了吧?多吃點菜。
花妮說,喲,瞧你們倆在我麵前表現得這份恩愛,嘖嘖嘖……
花妮推開椅子站起來說,我看我得走了。
紙嫣一聲不吭,就當沒這個人存在。
6
“你怎麼對人家這麼冷淡?”
“她人長得是不怎麼樣,可人家是我的工作夥伴。你不能讓我因為你,就不跟任何一個女的說話了吧?”
“哎,你怎麼不說話——”
他隔著廚房的玻璃門,把要說的話一句接一句地扔過來,像石頭一樣砸在紙嫣的臉上,紙嫣覺得難受極了。老麥從廚房裏走出來,一隻濕手按在紙嫣的肩上。
“生氣了呀你?”
紙嫣說:“沒有。”
老麥摸摸她的下巴,然後彎下腰開始吻她。他吻她的鼻梁和睫毛,然後是嘴唇。據說女人在生氣時的嘴唇是最性感的,他的手濕漉漉的,把她的衣服都洇濕了一大片,他把手伸到濕衣服裏麵去,觸碰到她堅硬豎起的乳頭。他彎下腰去吻她,吻那粒勃起的乳頭。
他真是喜歡她,恨不得把她一口生吞下去。
她也喜歡他,除了愛,大腦裏麵一片空白。
兩人把什麼忘了,彼此撫摸著、親吻著,互相纏繞、疊壓、磨擦、撕扯,彈簧床發出有節律的響動,這響動持續了很長時間,天黑了,在一天即將結束的時候,他們正進人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