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湧晨的背影出現在巨型商廈的棱形玻璃隔扇後麵,青灰色的背影,紙嫣覺得湧晨好像從未穿過這種顏色的外套,因此不能確定這個背影到底是不是湧晨。
老麥走過去,他說他要和湧晨好好談談。讓紙嫣呆在原地別動,或者到那邊櫃台去買買衣服,看看小包或者飾物。紙嫣心裏像長了草,她不相信老麥有那麼大的本事,湧晨一直僵著不肯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老麥跟他談一次,他就改主意了,這可能嗎?
紙嫣心不在焉地在玻璃櫃台前流連,稀裏糊塗就被人拉去試妝。她根本就沒搞清楚那是什麼牌子的化妝品,就被人稀裏嘩啦抹了一臉。
過來一些圍觀的女孩。
有一隻粉色的猴子坐在人群中央。
紙嫣覺得自己此刻太像一隻被人圍觀的猴子了。
小姐的手法很細膩,用一種細細的磨砂膏細細研磨著紙嫣的臉。她昏昏沉沉就快要睡過去了,似乎已經忘記了那邊兩個男人正在談判,用餘光瞟見那兩個男人的時候,感覺那好像是兩個與自己不相幹的人。
湧晨的背影遮住了老麥的半邊臉。
他們是誰?
他們在談什麼?
小姐用手輕輕別過紙嫣的臉來,開始給她修眉毛,然後是輕手輕腳地上妝,她的手可真輕,幹什麼都跟蚊子咬似的,紙嫣閉上眼靠在軟椅上,把一張臉豁出去了,交給她隨便畫去。她坐在那裏,恍惚間聽到他們吵架的聲音,那聲音由小變大,他們真的吵起來了。湧晨對老麥說了很難聽的話,老麥也用很難聽的話罵他,他們倆不顧體麵地坐在那裏大聲爭吵,過路人都側過臉來盯著他倆看。
化完妝,紙嫣盯著鏡子裏自己,覺得鏡子裏的女人看上去很陌生。老麥看到她的時候,也認不出她了,瞪著兩隻傻乎乎的眼睛看了半天,然後他說:“好了,事情解決了。”
紙嫣像沒聽懂似的一臉木然。
老麥拉著她的手,把她拖到商廈門口,大聲對她說:
“湧晨同意離婚了!”
所有人都聽到了,那聲音震耳欲聾。鍾表區滿滿一牆的電子鍾在同一時間突然響起,把紙嫣和老麥嚇了一跳。
離婚的事這麼快就解決了,讓紙嫣覺得很茫然。她知道他們並沒有吵架,那天他們談得很好,甚至可以說是愉快,老麥告訴紙嫣,最後他和湧晨還握了握手,然後,各自從自動扶梯下去,可能此生再也不會見麵。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正好老麥的劇本告一段落,紙嫣也攢了幾天假,兩人哪兒也不去,整天呆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窗外的天氣陰沉沉的,若有若無的小雨下一陣停一陣,他們依偎在床上,隔著玻璃看雨,有種說不出的喜歡。
紙嫣的身體裹在一件寬大的白棉襯衣裏,其餘什麼也沒穿。老麥一手樓著她,一手拿著煙,絮絮地說著話。然後他把手伸進她的領口,很慢地在那裏麵探著。紙嫣稍微側過一點身體,她知道那個角度乳房會顯得更豐滿。她看見自己很深的乳溝裏有一顆晶瑩的水珠,那顆水珠隱藏在那裏,就像一個不為人知的小秘密。
老麥卻看見了那個秘密,他低下頭用很幹的嘴唇吸吮它。他下巴上的胡子弄得她又紮又癢,差一點叫出聲來。他順手調小了燈光,然後開始一粒一粒解那些鈕扣。雖然隻有五粒卻好像總也解不完。白棉襯衣像一隻白色的大鳥,軟撲撲地飛了出去,很長時間才落地。
鍾表嘀噠嘀噠走得很急,像是正在積蓄一種爆炸的能量,他的影子變得很大很沉重,倏地,連那影子也不見了,變成了沉甸甸的重量。他的進人使她的意念迷幻起來,什麼都是空的、不確定的,人忽然變得沒有重量了,骨頭裏麵有一種柔軟的東西在流淌,她聽不到他的呼吸,隻感覺到他的重量以及那份重量帶來的衝撞,那是她渴望已久的衝撞,那衝撞持續著、持續著,那種奇妙的感覺在兩個人的身體裏四處綿延,氣體一般地一會兒到了這兒,一會兒到了那兒,到後來哪兒都有了,天都要塌下來了,他卻還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他們交換了一下位置,她在上麵的時候,他就靜止不動了,狂飆在體內展開,風起雲湧,他們同時發出控製不住的聲音,那聲音“啊——”的一聲,像歎息,又像釋放,是同時發出來的,聲音和聲音完全重疊,真是太好了。
持續。
有彈力的持續。
節奏感極佳。
然後,就進人了最瘋狂的階段,高潮像頭頂上的一片雲,越壓越低,越壓越低,事情僵持著,既疲勞又興奮,僵持著僵持著,很多的欲念來了又去,可怕極了,身體就要炸裂開了,紙嫣承受不住,大聲叫喚起來。
那叫聲像血一樣慘烈。
紙嫣的高潮比老麥來得還早,這讓老麥很高興。
老麥說你叫起來真好聽,大聲叫。紙嫣卻停止叫喚,從上麵下來,蜷縮著,靜,而且乖。
他長時間地撫摸她的身體。
他說,愛,骨子裏就是身體與身體的交鋒。前麵的那一大段都是前奏,後麵的那一大段全是餘音,隻有中間這一段才是黃金。紙嫣見他一邊說話一邊吸煙,就把煙缸放在他枕邊,這樣彈起來方便。老麥很喜歡一邊吸煙一邊說話,從他們第一次在一起就是這樣,他很享受地微眯著眼睛吸煙,然後說出一些讓紙嫣佩服得要死的話來。
2
紙嫣把老麥的家,當成了自己的家,自從正式辦了離婚手續,就很少再到母親那邊去住了,她每天下班都緊緊張張趕去超市買菜,她進門的時候老麥正好結束一天的工作,一抬頭,她就在那兒。
她總是忙這忙那忙個不停,他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麼。她忙碌的成果總是在餐桌上體現出來,她做的芋艿肉骨醬、金錢牛排都是老麥以前從沒見過的菜。老麥一向對吃很馬虎,有時寫了一整天東西,就一碗牛肉麵了事。紙嫣把過去用過的舊鍋舊碗都扔了,那段時間她整天奔波於家和超市之間,購物單上寫滿密密麻麻的東西:碗、砂鍋、湯勺、刀架、小籃、小鏟等等,她要重新開始偏要什麼都是新的,連電話也換了一個,原來是一台紅的,現在她換成白的了。廚房裏有酒、有刀、有筷架子和小茶壺,浴室裏也擺放著新添的瓶瓶罐罐,新生活在迅速展開,這種生活是實實在在的,奶箱裏準點有人送來奶,那個送奶的小孩腿腳跑得真快,一溜煙就不見了。